云至秋看着杜蘅,她微微出了会儿神:“阿蘅,要见南海郡王,你可想好要怎样应对了?”
“您在担心那张银票?”杜蘅笑着回头。
“我不担心。不过,你之前到快活林的事儿,南海郡王那边已经知道了。”云至秋倒不担心杜蘅会做什么事,她更关心的是杜蘅的安危。
“让他们知道也没什么。那个河西王不是说想回来吗?正好也让他知道。”杜蘅眯了眯眼。
“河西王和南海郡王不同。他是今上第五子,檀成的正支皇族,祖上是开国皇帝的十二子。应对他你要更加小心。”云至秋说道,“这个你应该会用得上。”她将一本账册交给了杜蘅。
杜蘅翻了几页,眼神微沉:“河西王在越州三年,就吞了这么多?”
“大成王朝的律法本就偏袒檀族人,他又是皇亲国戚。虽然南安王一派是有在皇帝面前告他的状,但除了一些小的训诫之外,皇帝并没有给他任何实际的处罚。如果说富人不喜欢萧延之,那么不管富人还是穷人,都恨河西王。”云至秋平静地说道:“他逃跑的时候,所有百姓都冷眼看着他逃出去,连杯水都不给他。”
“这是他自找的。”杜蘅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不过,那张银票应该会让他很眼馋。”
“那你想好怎样应对他了吗?”
“云理事长,您知道他最怕什么吗?”杜蘅抬头。
“他怕什么?”云至秋笑着。
杜蘅笑了:“他现在最怕是北定王。而北定王在害怕夏人。他虽然提防夏人,但他知道如果得不到夏族士人的帮助,他就不可能打败绿林军。眼下绿林军虽然被打败,但他们还有相当的力量,西北又再起战事,北定王如果还想稳固住他们的势力,就只能再和夏族官员合作。”
云至秋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对付河西王?”
“在他来之前,给他准备一份大礼。”杜蘅将一张纸递给云至秋:“云理事长,这件大礼需要您的帮助。我需要商团里北上的商队给绿林军带个口信。”
云至秋接过杜蘅写的条子,看完后就笑了起来:“没有问题,这份礼物很适合。”
“您答应了?”杜蘅又确认了一下。
“我将商团完全交给你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我们该做的准备。现在有你在,我会和清宁做好我们回去的准备的。三棱柱仪需要足够的动力源,我们第一件事是要重新和阿然她们取得联系。”云至秋说道。
“我明白了。”杜蘅依旧很沉静。
“阿蘅,你的决定很重大,但我相信你。”云至秋说道:“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们既生而为人,我们的智力也并不迟钝,那些强加于我们身上的规训,说到底只是为了某些人的利益,而你和我虽不是这里的人,但我们同为人类。同样的事情,那些人既能做,你又为什么不能做?”
杜蘅点了点头。秋石在外面叫她:“少主君,该去郡王府了。”
云至秋起身替杜蘅整了整衣冠:“阿蘅,萧珺也知道你的事了。”
“嗯?”杜蘅想起了云至秋的那位学生:“那又如何?”
云至秋失笑:“你想要借助她的力量,那你就得注意在她眼里的形象!”
杜蘅眨了眨眼睛,但秋石已经在催她,只得向云至秋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萧延之请杜蘅过去时,郡王府里刚刚恢复日常。只是萧延之还要为母亲服丧三年,所以他仍穿着朴素的丧服。杜蘅登门时,虽然依旧是一身普通衣袍,但她的举止仍旧透露出她的风度。好在郡王府的下人全都认识她,因而进去并没有费太多时间。
南海郡王只是一个虚衔,但人们却鲜少知道南海郡王府代代受着大成王朝的“恩惠”时,亦受着那些贵族的侮辱。但哪怕是这样,萧延之也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态度。所以,当杜蘅看到自己和一群像是萧延之下属模样的人,一同被请进了南海郡王府时,她就明白了。
前厅里坐了二、三十个人。他们的衣着看起来不贵不贱,脸色各异。
王冀带着下人给客人送了茶:“郡王殿下尚未回府,请诸位先自便。”
萧延之此前招募的队伍守住了重岭城,并且他还将那支队伍带去了雍州作战,现在他回来了,便需要与留守在重岭城的檀人骑兵指挥使打交道。杜蘅猜测,眼前这些人大概是曾跟萧延之去过前线的旧部。他们卸了甲,又都在战事中发了些财,就回来买地、安居。现在传出西北又有事,萧延之找他们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主人不在,那群人在那里便交头接耳起来,一时间,整个前厅一片嗡嗡声。
杜蘅独自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避开了所有人。秋石不能跟她进来,而乔晞又暗中去给萧珺送信了,因此她只能单独一人留在这里。
好在她的听力很好,就是坐在这里也能听出很多情报。
“咳。听说……”坐在杜蘅前面的其中一人侧过身子,与身旁的另一人低声说道:“要不是这次老王妃薨逝的时机正好,郡王能不能回来都悬呐……”
“是朝廷又扣住了军饷粮食了吧?”另一人悄声说,“你说郡王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你还记得不,当年我们跟着殿下守重岭城,郡王去跟那些富户借粮,那些富户原本都不肯借,要不是看着绿林官杀过来他们也没得好下场,都根本不肯借……但哪怕这样,也都要郡王写欠条——我听说,前头那个张家,还有裴家、林家……前几天就拿着欠条来郡王府……”
“要我说……郡王殿下是认了死理。”起话头的那人又说道:“他不敢克扣一分一厘,还是因为北定王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北定王怎么可能会看着郡王有那么功劳呢……只不过这次打和州,北定王没拦着让所有人发财,我们是退得早啦——”另一人说道,声音里似乎有些遗憾。
“得了吧。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可不想再去拼命了——”
杜蘅静静地听着,一声不响。
“……”
萧珺在雕花屏风后面略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杜蘅,没多久就退了出来。
乔晞今天给她送来老师的信。老师在信中和她说土豆在重岭城周边的一个小村庄里试种成功了,大约三个月后就能收获第一批果实。
萧珺收到信的时候,想起父亲和杜蘅的约定,就随口问了一句:“杜少东家也受老师教诲么?”
“您说少主君?”乔晞眨着眼睛,回答:“少主君很受主君的爱护,要说教诲……不如说大家受她的教诲更多吧。”
“……”萧珺听到这个回答,不由得看了乔晞一眼,实在是因为她这回答跟没回答一样。
可乔晞也不能告诉萧珺,杜蘅其实是从天上来的。但看着萧珺的眼神,乔晞觉得还得为东家多说几句好话:“少主君是个善心人,主君因此很欣赏的。”
“善心人?”萧郡皱了下眉,却抿住嘴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她身边的侍女采荷嘴快。
“虽然善心人,可也和世上那些人一样吧!”
“这又是怎么说?”乔晞有些不解。
“听说杜少东家很喜欢闲逛,而且还喜欢逛一些乌烟瘴气的地方……”采荷注意到萧珺的眼神,急急住了口。
乔晞明白了,她只是一笑:“郡主误会了。少主君是对重岭城不熟,而且少主君并不是那样的人,她……”乔晞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沉默了下:“她对受苦的人很有耐心。”
“是吗?杜少东家也是商人吧?”萧珺轻轻说道。商人重利,怎么会对受苦的人有耐心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乔晞笑了,“有机会郡主可以向少主君提问的。少主君是个很出色的人。”
“放肆!”采荷一听乔晞这样说就急了:“郡主是什么身份,区区商人,怎么能——”
“采荷,我有东西要交给老师,你随我去院里一趟。”萧珺说着,起身离席,“乔晞,绿漪等下过来,你们姐妹也很久没见了吧。”
“谢郡主。”
萧珺存了点心思。
身为南海郡王的女儿,虽然与世间大多数女子一样,萧珺自幼就被教育,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女性:操持家务、绵延子嗣、相夫教子,但她同时也还跟随兄长的老师学习了其他一些学问,尽管不多,但仍算是一个启蒙。再加上南海郡王女儿的身份,她的眼界到底比一般女子要高一点。所以,跟随云至秋学习不过短短半年,她还是能看得出老师的非凡之处。虽然她不知道冉秋至就是云至秋,但她也知道那样一个睿智而深藏不露的女人,不可能会欣赏一个纨绔;再者,她也被府里下人所传的事情勾起了兴趣。杜蘅跟着云至秋,不可能不知道南海郡王府是个怎样尴尬的存在,但这个人还是向郡王府表示出了诚意及结交的决心。萧珺不知道杜蘅有什么心思,但她想亲眼看看。
这是云至秋教给她的一个重要观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因此,她悄悄地绕了一圈,又支开采荷,自己来到前厅,在屏风后看了一眼。当然,她也没有把握会看出什么。但奇妙的是,她在那一大群人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面的杜蘅。
事后萧珺再想,倒也被自己逗笑了,因为在场的都是父亲旧时的下属,唯有杜蘅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年轻人。所以,虽然看得不大真切,但萧珺还是看出杜蘅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和她的老师既相似又不同。她身上没有在场那些人的粗鄙,显得温文尔雅,而且她的目光和那些人也完全不同,深沉,有如鹰隼敏锐。
萧珺没有多呆,只稍微看了几眼就退出来,接着就赶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甚至碰到向她垂头行礼的仆役与侍女时,她也没理。才刚进门,采荷已经拿来了她要的荷花茶返回来了:“郡主,这是您要的荷花茶。”
“嗯,放在这里吧。”萧珺提笔给老师写了封信,恭喜老师试种土豆成功,所以奉上荷花茶一包,送给老师聊表心意。又因为荷花茶不能多喝,怕老师不知道,所以萧珺又在信中多提了几句。萧珺的字写得很好,小时候和兄长一起上学时,先生就说过她的字比她哥哥写得好。只是无论萧延之还是方敏都对此没有上心。倒是云至秋第一次看到萧珺的字时,就忍不住夸赞道:“流畅古朴,典雅刚劲,比世子写得还有精神。”
萧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别人这样夸自己,那一瞬间竟有点愣神。
云至秋看到她这样,笑了:“你写得很好就是很好,这是你的优点,自然该夸赞你。”
“谢谢。我只学过一点,离写得好,还很远……”
但云至秋并没有就此说她谦虚,反而摇了摇头:“郡主,这个既是你优秀之处,就应该坦然接受才对。一味谦虚,最后也只会变得虚伪。”
这个观点听得萧珺顿时语塞,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但父亲母亲时常教导,谦受益,满招损……我们不是应该谦虚接受吗?”
“谦受益,满招损,这句话确实没错。但是,面对尊贵者时,要揣测对方的心思,在明知道你很优秀还要昧着良心说不足,或者明知道你不够优秀却要说优秀,你觉得这是虚伪呢?还是客气呢?”
“……”萧珺说不出话来。应该说,从以前开始就没人这样告诉过她。
云至秋只是笑着:“然后,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想想看。你听到这些话时,心情如何呢?骄傲自满确实会招致失败,谦虚谨慎也的确会有益处。但你的优秀足够你昂首面对别人的称赞,所以,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而不是其他人说什么你就必须回应什么。”
这是萧珺从云至秋那里学到的第一课,而这也是她三观重塑的开始。
从那之后,在云至秋的耐心引导下,萧珺渐渐对自己有信心起来,也渐渐愿意向云至秋敞开心扉,向她吐露自己的疑惑。
而云至秋果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她的疑惑一笑而过。
“个人的命运在大环境下确实无法扭转。但如果你利用你的有利条件,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只是在那个时候,萧珺也确实找不到能够抓住这“一线生机”的机会。
现在,老师引导她和杜蘅相见,是为了给她这“一线生机”吗?
萧珺不敢完全赌上去。可是,她感觉到云至秋的引导,似乎也是为了让她看到些什么。
只不过就这样看一眼,并不能解开萧珺心中的疑惑。萧珺对杜蘅好奇,但以她现在的身份,难以接近杜蘅,只能等待时机了。
将信写好之后,让采荷将礼品包装好,带上信,送去给正在等候的乔晞,让她转交给老师。
同时,萧珺也悄悄吩咐采荷,让她注意前厅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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