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之姗姗来迟,进来的时候环视了一圈,看到了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杜蘅。看到年轻的杜蘅如此沉着,想起自己派去调查杜蘅的人回来报告的事情,心中不免诧异。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朝众人一点头,接着就和儿子进了厢房里,来客就一拨接一拨地被叫进去详谈。
杜蘅耐心地坐在原地等着,王府的仆人送上来的茶水也没喝一口。
事实上,她看着像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其实在隐蔽的耳机里,雨苍正在向她报告情报动向。
萧延之和前面几拨人谈了很久,等到天黑了也没见谈完,王冀出来向还在等候的人说道:“诸位久等了,郡王殿下今晚还有其他急办的事,因此殿下请还未见面的诸位移步,明天再来。”
那些人都是萧延之的老部下了,也大都知道萧延之这样做的苦衷,倒也不恼,胡乱应了几句:“请殿下自便……我们遵命便是……”一群人就散了。
杜蘅默默地坐着,看所有人散得差不多了,也起身准备离开。不料王冀却看准时机来到她面前:“杜少东家,烦请留步。”
杜蘅也不说话,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方才人多,殿下事杂,刚刚才有空闲,特来请杜少东家到里间一叙。”
“有劳您带路了。”杜蘅点头,然后随着王冀穿过前厅,来到了后面另一间房间里。
萧延之穿着檀族的褐色团纹圆领袍服,头戴锥形高冠。端坐在房间深处的坐榻上,看到杜蘅款款而来,他顿时眼前一亮,但心中不免又有些诧异:他在雍州呆过一段时间,可从没听雍州的世家大族或者富商巨贾中说起云氏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不过,如果杜蘅和云氏的家主有关系,那倒是可以理解。
云家的产业很大,可是云家的家主云至秋非常低调,外人很难见到她。
“郡王殿下。”杜蘅上前一步施礼。
“免礼。”萧延之说着,接着便看到杜蘅落落大方地抬起头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幽深,就这样定睛地看着自己,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就好像……这世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算不得什么。
“咳……”萧延之定了定心神,拿出杜蘅所送的银票:“这是你送的?”
“是的。”杜蘅淡淡地回答。
“你知道你送的是什么银票吗?”萧延之问道。
“当然。郡王殿下可自便。”杜蘅轻松地就把球踢回给了萧延之。
“真是一个胆大的后生。”萧延之看到杜蘅直到此时仍旧一派沉稳安详的气度,心中的好奇更深了几分,“那我在这张银票上不管写多少,泰云钱庄都会照付了?”
“做生意讲究信誉。”杜蘅平静地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萧延之笑了。他将那张银票放在一旁:“不愧是泰云钱庄的少东家。”
杜蘅微微躬身:“我常听母亲提起郡王殿下在重岭城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保全重岭城的百姓,因此,当在下随母亲来越州后,就想拜见殿下。”
听到杜蘅这么说,萧延之倒是苦笑了:“你的母亲,泰云钱庄的云大当家,我虽从未见过,但当日危难时,也还是泰云钱庄首先慷慨解囊,这才让我与诸位将士能够支撑下去。”
“我也曾目睹绿林军破城后的暴行。若不是殿下出手,恐怕这重岭城也不会这么快恢复正常吧。母亲也是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所以支持殿下。”杜蘅又说道。好话谁都爱听,问题是杜蘅说这些好话时态度极为诚恳,让萧延之都感到惭愧。毕竟他刚拉起队伍的那段时间,败仗不断,要不是重岭城坚固,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你这样说,我很惭愧啊。绿林军声势浩大,重岭城守城只有区区几百人,城被围的时间虽不长,但那三年,周围的郡县被攻破的不少。越州也因此遭了大难。”萧延之看着杜蘅:“朝廷的铁骑不多,并且当时都不在越州……恢复这些郡县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河西王什翼峻逃跑时,把越州驻军都拉走了,美其名曰:“破敌”,实际上是拉去保护自己。
杜蘅只是笑了笑:“但恢复重岭城的,不还是郡王殿下吗?”
看着杜蘅从容的态度,萧延之忽然笑了:“你的称赞,我确实受之有愧……不过,现在不提这些了。你送了这份礼物给我,我有个问题。”
“您请说。”
“你应当知道结交南海郡王府对你这些做生意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益处吧?”
“郡王何出此言?”
“杜蘅,你难道不知道我朝律法?”萧延之严厉地看着杜蘅。
“知道。本朝重农抑商,所以若想经商,商人必须结交当朝权贵。”杜蘅笑了笑,“殿下,其实对于商人来说,只有源源不断的客流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所以对商人而言,全天下的人再多,也不外乎只有两类人而已。”
萧延之被杜蘅的话惊呆了:“是哪两类人?”
“于己有益者,于己有损者。”
听了这句话,萧延之这才仔细看向眼前坐着的这个年轻人。
目如朗星,清秀俊雅,举手投足一派贵族气度。这样的年轻人,怎么会在雍州默默无闻呢?
“这是从你作为商人的眼中去区分的吗?”萧延之问道。
“不仅是商人。对于天下所有人而言,自身之外的人都可以分成这两类。”杜蘅回答。
这句话让萧延之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杜蘅,你来结交我,就是认为我于你是有益的。那么,你于我,是有益还是有损?”
“在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可以先取得共识。”杜蘅平静地回答,“我与殿下都是夏族人。既是同是夏人,都一样心向大夏,有益或者是有损,不就看出来了吗?”
萧延之看着她,突然间笑了:“好一个同是夏人……那你说我对你有什么益处?”
杜蘅一笑:“殿下,过分谦虚并非好事。”
“你说我谦虚?”萧延之哈哈大笑:“杜蘅,你可知道南海郡王甚至还比不上重岭的郡守!”
“殿下,我家属市籍。商人重利,可商人若无信誉,则无以立。因此,我家世代取信而立。”杜蘅侃侃而谈,“而殿下出仕本朝,在越州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且用人不避檀夏之分,只要是于国有利,您都任用,由此可见您是一位深明大义之人。”说到这里,杜蘅稍停了一下,望着微笑的萧延之:“信与义,难道不是我夏人的传统吗?我家取信而立,自然是只能结交您这样的取义之人。”
萧延之还从没听过哪个人这样称赞过自己,他不紧不慢地扬起头:“你倒是挺会奉承!”
“并不是奉承。”杜蘅摇头,坦然地望着萧延之,“若非战祸,我家也不必迁到越州。在下也只需要按母亲的安排,日后继承家业即可。但眼下战祸仍频,天下大定之日遥遥无期,我不得不帮助母亲主持家中事务,为家族计,自然不能结交毫无信义之人。”
“哦……”萧延之听到杜蘅这样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取过那张银票,看着杜蘅:“那么,你愿意在这上面开出什么价码来与我结交呢?”
“那我必须请问殿下,想用这张银票来泰云兑换什么?”杜蘅淡淡一笑。
萧延之笑了一下,取过笔在银票上写了一个字,交给杜蘅。
杜蘅看完,微微一笑,又向萧延之借过笔,在上面也写了一个字,然后银票交给萧延之。
萧延之看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无声一笑:“真是一个胆大的后生。在你眼中,郡王府与你云家是对等的。嗯,好吧,我收下这张银票了,杜蘅。南海郡王府和云氏此后便是世交。”
杜蘅起身,朝他深深一拜。
萧延之看着她,心里不由感叹:“杜蘅,我母亲与岳父去世,是云氏的帮助才让丧事能够顺利完成。你既帮了我的忙,说吧,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杜蘅安静地微微一笑:“我想请殿下助我推广一种作物。”
“作物?”萧延之有些惊讶。
“嗯,这种作物若是能推广,可以救很多百姓。”杜蘅点头。
“好吧!”萧延之答应下来。
他其实只是有些好奇,商人大多重利,而杜蘅所想的却与“利”无关。
“多谢殿下。”杜蘅心中微微起了小小的得意:只要能推广出去,她的计划就有一个好的开头!
“对了,杜少东家。”萧延之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件事我要确认一下。”
“什么事呢?”
“听说你喜欢流连花前月下?”萧延之问道,微微皱着眉头。
“……”杜蘅想起了出门之前,云至秋叮嘱她的事——这应验得未免有点太快了。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醉卧美人膝乃是人生一大乐事。”杜蘅面不改色,“再者,重利的商人,尤其是云家的人,怎么可能不爱好美好的事物呢?”
萧延之原本皱着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杜蘅。
云至秋的这个孩子,之前是如何能低调到不为人所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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