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云把满满一碗海鲜汤放到俞栎面前,听完这些说:“不想去咱就不去。剩下的事你不用管,我去找常骏。”
“其实刘天章想把画给我,知道我不会接受,这才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学校。除了校领导,这件事还惊动了市长,保不齐到时候你家也要来人参加。”俞栎抿了一小口海鲜粥,一直在咀嚼却咽不下,心里堵得慌。
这画市值一亿美元,宛然一副沉甸甸的黄金枷锁,逼着人往脖子上套,还把大官小官引来见证。现在看来,要是不接受的话,简直要得罪全国人民,往后的工作也会非常被动。
霍惊云舀起一大口海鲜粥,嚼得腮帮子发酸,咬牙切齿地想着对策。
“要不咱把画买下来?楼上一大堆这玩意儿呢,都是早年外公外婆的收藏,不差这一件。你要真想捐,那就捐呗,你丈母娘还能落个活菩萨之类的称号,肯定夸你懂事又孝顺。”
俞栎被他逗得嘴角一弯,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到了这一步,他是不会卖的。”
“你想怎么办?”
俞栎一怔,不自然地说:“我已经答应了常院。走个过场,跟见陌生人一样公事公办。”
霍惊云“倏”地将碗放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哦,他为了名为了利,一分钱不出就把生病的媳妇跟豆大点孩子抛弃,临老了捐张破画就自以为把25年欠的良心债全还清了?不能够!再说,当年他为了……他知道你现在身份,对你没企图我不信。”
敢情之前的云淡风轻都是假的,俞栎可以当作没刘天章这个人,大家既往不咎,天下太平;但只要这个人妄图靠近俞栎,他就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阎王老爷。
“没事,就是举着画拍个照握个手,我能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
俞栎早料到他会一点就炸,答应是答应了,其实心里没底。一回生两回熟,刘天章借这个由头再找他们学校,甚至要见市长都没人敢拦着。
“没事你眼这么红?他妈谁咽得下这口气!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常骏,不,直接找林书记。谁他妈摁着牛头强喝水,老子把学校砸了!那图书馆门楼上还刻着穆秀秀跟霍福的名字呢!”霍惊云说着就撤开椅子要换衣服出门。
这时,霍惊云电话响了,他烦躁地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果断挂了。没等一秒钟,手机铃声重新响起,霍惊云又摁了拒接,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扔沙发上眼不见心不烦。
对面的霍福打不着霍惊云只好又给俞栎打。
“俞栎好,都在家呢吧?”
“在呢叔,您找霍惊云?”俞栎看了眼霹雳猴子一样的霍惊云,原地把他钉住。
“他身体没啥事吧?你们没吵架吧?”
“没,是他刚才不方便接,现在正打算给您回呢。”
霍惊云反问的眼光瞪向俞栎,口型是:我没有,然后抬手指了指表是,示意他要赶紧走。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知道你们都忙,今天他出院我正好不在,倒时差呢。就问问他吃饭没有,伤口怎么样了,真没事。”
自从上次吵完架,虽然霍老头接受了俞栎跟霍惊云的关系,但爷俩别说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就连两句话都没说成。这次儿子出院,人在美国的霍福本想大半夜给儿子打电话,又怕暴露自己失眠又忐忑的心情,愣是失眠到清晨6点才火急火燎拨了过去。
父子连心,他要不亲耳听见霍惊云没事,就要连夜坐飞机从国外赶回来了。
一刻也等不得。
俞栎听出了霍父心里的急切,十分不忍。他走到霍惊云跟前才对霍福说:“惊云想跟您说说话。”然后一把将电话塞给心不甘情不愿的霍三岁。
那位爷一脸谁欠他八吊大钱的债主样,声音硬如秤砣:“都几点了还不睡,找我干啥?”
远在大洋彼岸的老头确定是他那如假包换的臭儿子,立马沉默了几秒,用平生积攒的所有好脾气才强忍着没破口大骂:“你老子正顶着早上6点的太阳散步呢,睡个屁!”
“哦。”之前他知道老爹出差,一着急给忘了,声音登时哑了火。
“云呐,咱遇事儿先不要急,不要脑袋一热就给人出头,你想的不一定是人家想的。不要你爱吃肉就给所有你喜欢的人送肉,知道不?”
亲爹给他号脉,一号一个准。
跟老爹聊完,霍惊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也不闹着找土地爷爷神仙奶奶了,好像也忘了要砸学校的大志向,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看着俞栎喝完剩下的粥,尾巴似的跟着他进了厨房。
水声响起,霍惊云从洗碗槽里拽出俞栎带着橡胶手套的手,自己戴上洗起了碗。
“对不起。”霍惊云声音很低,头也很低,转身放碗的时候突然抱住了擦流理台的俞栎。作为爹疼娘爱的的孩子,他完全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世上竟然有人这样做父亲,可在心疼他的俞栎时,忘了自己毕竟不是当事人。
霍惊云一下子明白过来。经历了遗弃、背叛、背负着精神分裂的基因,见过人类最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兽行,他的俞栎被剥夺了愉悦的权利,却始终无法逾越人世间慈悲而无情的那个字。
爱。
对它的渴望超越了一切。
对于生父的意难平,谁又能断定,他没有一丝希望生父曾疼爱过自己关注过自己,并愿意能补偿一二的一厢情愿?为了这个一厢情愿,他打落牙齿和血吞,去扮演那个高高兴兴感恩戴德接收捐赠的老师,心里,其实是揣着小小的期许吧?
他的俞栎是个骨子里慈悲得要命的人。
俞栎的脸蹭了蹭霍惊云脖子,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我都知道。”然后抬起头,深深吻住霍惊云。凛冽的雪松香气,令他身心熨帖。
捐画这事虽然达成了一致,但霍惊云知道,俞栎的伤疤才刚刚开始揭。夜里,他抱着心事重重连做梦都呼救的俞栎,到底没忍心讨要什么。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捐赠这天不怎么热,霍惊云少见地一身制服挺在现场,有条不紊地布置完现场安保工作,臭着个脸扫视熙熙攘攘的来人。
方副局长一来,对纡尊降贵成安保队长的霍惊云狠狠点了点手指头。
有头有脸的企业家纷至沓来,被簇拥着的正是满身珠光宝气的穆秀秀女士,霍惊云朝他娘吹了声口哨,他娘冲他打了个响指。
这一幕刚好被跟在她后面的“黑骡子”院长常骏和林书记撞见,他俩朝霍惊云打招呼,霍惊云伸手照晃了半秒,笑脸都没肯赏。
书记狠狠皱了下眉头:“常骏,霍家二小子不都从你手底下毕业十几年了么,咋看着还这么不着调?”
常院赔笑着低声说:“哎呀书记,常言道三岁看老,在学校那会儿,定期组织约架差点开除,改造成这样,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年轻人呐就是不如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稳重。你连襟到了也不来找你,等着你去打招呼呐?”林校老谋深算地捋了捋没有胡须的下巴,半开玩笑着说。
常院的脸又黑了俩色号,他们每回去老丈人家都要暗里斗得乌眼鸡似的,所以私下里还真相互看不上,少有交集。经校长这么一说,他才讪讪点头,连连称是,迈开沉重的步伐跟方局打招呼去了。
这时,欠霍惊云债的又多了一个——他的脸顿时黑云翻墨,冲刚进来还找不着北的墨镜半瞎嚷嚷:“你又来瞎凑的哪门子热闹?”
李羽凡大尾巴狼似的摘了墨镜,露出有些憔悴的黑眼圈说:“还没找你算账呢,早上电话干嘛不接?”他正要发作,见霍惊云腰上围了一圈武器,脸难看得比那黑骡子还甚,立马怂叽叽笑道:
“捐赠完了不有展览么,昭说叫我过来看看,电话你你又不接,我就自己过来了。昭说能拍就给他拍几张照片,说不定画一经入库就再也难睹芳容了。”
霍惊云一声叹气,沉默了会嘱咐他说:“看画就好好看,给你找个地儿老实待着。”然后跟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这是穆秀秀女士请来的游戏专家,千里迢迢赶过来采集创作灵感的,给安排安排。”
小姑娘如接天神,把他安排到了第二排中间的位置。
霍惊云正要走,李羽凡喊住他:
“哎等等,啥事让你不高兴?你一堂堂刑侦支队副支,亲自来当保安头头,又被罢官了?还是俞教授怎么了?”
“别瞎问。”
穆秀秀从一个贵宾室出来,第一眼看见李羽凡就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似的,急不可耐往他身边赶,李羽凡也同样跑跳着过去就是个拥抱:“穆姨,你咋又漂亮又年轻了呢!”
“我的儿啊,你这咋瘦了呢?媳妇儿跟肚子里孩子都好吧?”
“都好都好。这出来一趟更是不容易,得跟她请半天假。姨啊,惊云最近没事儿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穆秀秀心事重重刚要说,这时俞栎一身正装朝他们走来。他在观众席第一排中央,左边穆秀秀,后面李羽凡。看着他比之前还冷的脸,猴精的李羽凡猜测霍惊云不高兴肯定跟他有关,登时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啥也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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