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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在回程的路上,顾言恕的心情沉重而复杂。一直以来,他与异母妹妹顾流霭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此刻,她的离去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他的话语变得极少,只有马蹄声在旷远的平原上回响,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

夜幕降临时,他们到达了酒泉驿。顾言恕把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倒满,夜叉也不言语,只是陪伴着他一同饮酒。夜叉明白,在这种时刻,有些无言的心绪只能用酒来诉说。渐渐地,两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在这遥远的西域边城,驿站内灯火摇曳,外头是无边的夜色,而他们仿佛也随着这深邃的夜幕一同沉沦。

外面忽然火光冲天,有随从惊恐的呼喊着:“马匪来了!”这些马匪似乎对今日突袭酒泉驿的行动计划已久。他们手持火把,焚烧着驿站的房屋,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顾言恕和夜叉虽然酒意犹存,但他们毕竟习武,警觉性未曾完全丧失。他们迅速拿起武器逃出火场,准备迎战这群突然出现的敌人。

顾言恕从腰间抽出长剑,剑刃在夜火的照耀下泛起一层冷寒的蓝光。一个身披黑衣的头领高声呼喊,马匪们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向两人冲了过来。顾言恕手中的长剑化为一道青光,每一次挥剑都如同雷霆劈落,将试图攻上前的马匪吓退。

夜叉的箭术精准无比,一箭又一箭疾速射出,每一箭都直取敌人要害。兄弟二人背靠背,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防线。那身披黑衣的头领见形势不妙,号令其余马匪围成一个圈,试图围攻这两人。夜叉蓄力搭上三箭,放眼环顾,突然放箭快如闪电地射向了黑衣头领,那头领虽有所警觉,但依然被利箭贯穿左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也开始感到寡不敌众,夜叉这些时日因蓬莱受了不少伤,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正当他们陷入绝境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随后,一道黑影直冲入马匪群中,正是统掌北衙禁军的靖千。她的软鞭在夜空中舞动,犹如一条银色的游龙,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闪电。每一次鞭影闪动,若灵蛇一般伸缩自如,轻易地绕过马匪的防守,直取其命门。

随着靖千的鞭声如雷,马匪们开始惊恐的哀嚎和求饶。那身披黑衣的头领眼看局势不利,企图逃跑。但靖千已经锁定了他。她身形一闪,出现在头领的面前,一记凌厉的鞭打,直接将其击杀。马匪们看到自己的头领被打败,士气大减。几乎在一瞬之间,他们四散逃窜。

夜幕下,酒泉驿再次回归宁静,只是风带着荒凉的寒意。燕王身上的伤亟需医师救治,向靖千道了声谢便先行离去。顾言恕走到靖千面前,行抱拳之礼以表感谢,“多亏了靖千大人,否则今晚恐怕真的要命丧黄泉。”

靖千神色冷淡,语气平静,望着顾言恕,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是皇上派卑职一路随行,护持豫王殿下,卑职只是听从君令。”

豫王抬起头,目光和靖千交汇,似乎想从她的眼眸中读出更多的信息,微微一笑道:“皇兄有心了。”

靖千目光深沉,继续说道:“卑职还奉命向王爷传递三件事。”她的话语缓缓而出,“其一是定远公主如今被接进宫由太妃抚养。”

豫王的眉头微微一蹙,自己亲生女儿被从生母身边抱走,心中不免关切。

靖千接着说:“其二是窦贵妃与阎美人发生口角,将阎氏推入太液池以致其小产,如今被禁足披香殿,削去协理六宫之权。”她报告这些消息时,脸上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但顾言恕却感到脊背传来阵阵寒意,他深知阎美人背后有关皇后撑腰,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靖千的声音再次响起,宛如一道寒流,在这幽暗的夜晚中缓缓流淌。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其三是豫王府司马杜彻玩忽职守,竟让祥瑞之鸟死于王府中,如今已经被皇上下令看押在大理寺了。”

这一句话,如同寒夜里的数枚暗箭,冰冷无情的刺中了豫王的心,他眼中的光芒仿佛在一瞬间黯淡下去。顾言恕的脸色瞬间苍白,也许是方才酒意尚未完全消散,他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转,整个人几乎要倒下。靖千的话像是无形的枷锁,将狸奴束缚的无法喘息。

夜风吹过,带起几缕尘埃。豫王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手心却渗出了冷汗,他艰难地站起身来,“有劳靖千大人亲自传达。”

靖千淡然的回应道:“宫闱之中波谲云诡,王爷务必小心。”她的话中虽有关心之意,但更多的却是提醒与警告。

顾言恕深深吸了口气,稳住身体,语气尽可能镇定:“只是这些马匪来路蹊跷,此地按说应是由大将军关嵩镇守,不该有这些宵小之徒作乱。望靖千大人能将此事上达天听。”

关岱然虔诚地跪在佛前,她的眉眼间流露出宁静恬然的神色,身后的衣裙铺展在蒲团上,宛如一朵清雅无垢的佛莲。

清雾轻手轻脚地走进佛堂,尽管是地位低微的小丫鬟,但她是关家的家生奴才,自然多得几分信任。她躬身低头,声音低沉而恭敬地说道:“禀皇后娘娘,关嵩大人传信说:在酒泉驿有北衙禁军,并没有成事。”

关岱然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她淡淡地说:“不打紧,大理寺那些人就算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她再次低头,向佛像深深一拜,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虔诚:“能除去杜彻这工于心计的佞臣就好,以慰婠婠在天之灵。”

清雾默默地垂手站在一旁,她前日奉关皇后之命给在大理寺的心腹传话,让他们务必在狱中将杜彻缢死,再伪作畏罪自戕的样子,可直到现在还没有传来杜彻的死讯。

秋日天朗气清,整个皇宫仿佛沐浴在一片祥和之中。皇帝在忙碌国事之余,时常被成渊、无瑕两个天真年幼的孩子围绕。顾言懋对狸奴的思念如潮水一般,来来去去,回想起他离去时的坚决,他暗暗下定决心要严惩此狸,再不让他离开自己。

就在此时,靖千的传信和大理寺的报告同时送到。皇帝粗略一看,便知道近日宫里宫外的风波皆是关皇后所为。自窦贵妃禁足以来,皇后关氏的势力在后宫中重新孳生,渐渐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局势。

首领太监恭敬地站在皇帝面前,等待着旨意。“让四皇子生母刘德妃协理六宫,至于皇后,”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漠,“入秋了,她年纪大了应多加保养身体,后宫琐事就不劳她操心了。”言罢,皇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听说皇后身边的那个清雾行迹鬼祟,你悄悄处置了就行。”

后宫中的权力游戏依旧在继续,只是帝王的一念之间,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甚至整个后宫的格局。

此时此刻,比起豫王一党,关岱然更忧心的是成漓被册封为“蜀王”,比起秦晋齐等亲王封地,蜀地更为偏远,顾言懋近乎是明言成漓继承大统无望了。

好在如今窦贵妃禁足,长女顾如珪和次女顾如璋都回到自己膝下,皇长女明德公主已近及笄之年,若能用姻亲笼络住宇文家,也许还能将成漓往前一把;哪怕真到了要鱼死网破的那一天,亲家手上握着羽林军的军权,也更有几分得胜的把握。

当关岱然与长女商议此事时,却被她一口否决,明德公主此时已经有了心上人——窦贵妃的侄子窦明诚。窦明诚本是二皇子成涛的伴读,和明德公主年龄相仿,因时常来披香殿探望姑姑窦香雪,和明德公主相见闲谈,渐生情愫。

关岱然心里一紧,她知道明德公主自小性子果毅坚决,劝道:“我知道你与窦家郎亲近,但此时是你兄弟争储位的关键时候,怎能以儿女私情为先?”

明德公主的眸子里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决然,她直视着母亲,“母后,我不是兄长登上储位的垫脚石,我是父皇的嫡长女,想来父皇也不会完全不顾及我的心意。”

关氏见女儿如此骄纵,只得继续劝道:“窦明诚的父亲早逝,他祖父司农寺卿窦肇邦已快要年老致仕,如今连他的姑母窦妃都禁足失权了,窦家已然是日薄西山,女儿你何必如此糊涂?”

公主的双眸泛起波澜,声音里满是倔强:“糊涂的是母后罢!女儿看够了后宫里如何争斗。柳采女那般好强,下场不过也只是缢死冷宫,我巴不得明诚一辈子不做官,只守着我、护着我便好。”

这句话触及了关岱然内心的痛处,她心痛地看着明德,眼中尽是失望之情,“没心肝的东西,你自襁褓之中,就是被柳姨妃抚养,你怎么也该称呼一句姨妃。”

“柳采女是被父皇废黜的罪人,况且她昔年管教我极为严苛。”明德公主的脸上挂着几分委屈,她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直率和无畏,“当年母后把我和妹妹当作安抚侧妃们的工具,如今又要把我当成棋子嫁进宇文家。可我如今大了,自己有了主意,还有父皇可以为我做主,母后也别欺人太甚了。”

关皇后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怒意,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责备道:“你也到了及笄之年,怎能如此不懂事?母亲像你这般大时,都能应对晋王府的人情往来,平衡侧室了。如今我和窦贵妃势同水火,你怎能听信她侄子的花言巧语?”

此时,二皇子成涛缓缓走入房间,他的目光从母亲到姐姐之间徘徊,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他轻声劝和母亲:“窦兄并非是居心叵测之人,母后您别错怪了他。”

关皇后的目光转向成涛,抚摸着他的脑袋,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

明德公主哭的梨花带雨,泪痕映在如玉的脸颊,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窦家哥哥是真心待我好的。他答应一辈子只呵护我一人。" 她的眼眶红润,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语气中流露着磐石般的坚定,满眼的幸福就像盛开的海棠花。

关氏深知深宫之中,哪有什么纯粹的真感情? 后宫女子唯一的命运就是成为皇权的工具。但看着眼前如此单纯明澈的女儿,她想说的责备的话语停在了嘴边,眼眸中的锐气逐渐被温柔所替代。一刹那间,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年少无知”的时候,也许某一刻,自己也有过那么一次为爱而执着的决意。

关岱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寒霜,你带公主下去,让她好生禁足思过。"

行至兰州驿,顾言恕手中握着一张朱红色的纸笺,字迹清秀、行云流水。他的眼神先是一怔,随即柔和了下来,终究是被诗中的缠绵悱恻的思念所触动。

“茕茕孤影夜渐长,寂寂寒雨隐秋光。

独闻空庭落花曲,心寄鸿雁何堪忘?”

燕王顾言悉端起茶杯瞥了一眼,“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给你写的情诗?”

顾言恕微微挑眉,抬眼看向他:“你连你五哥的字都认不出了?”

夜叉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如今竟转了性了,我本来还担心他会追究你私自出京的事。”

狸奴淡淡地叹了口气,拿起信笺,再次看了那情诗一眼:“情诗写的倒是缠绵悱恻,对我的人下手也一点没含糊。”他的眼眸又笼上一层寒意,回想起了五哥最近的凌厉手段,似乎在警告自己若不早些回去,杜彻和窦香雪也许连性命都难保。前日窦家的仆人也递来消息,说窦贵妃从未受过这样的冤屈,可无论怎么请求皇帝都不肯见她、听她陈情,如今已经绝食了好几日,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顾言恕心里忖着:当年顾言懋就是利用前太子妃尤氏的小产离间了楚王和纯懿太子,这样的手段他不可能不懂,只不过想借窦氏逼迫我罢了;抑或是他觉察出霍安舒之死背后有窦妃推波助澜。

狸奴此刻忧心忡忡,但也别无他法,只能催促射声军将士们加快回帝京的步伐。

月余,帝京郊外,豫王府的下人给狸奴递来一个锦囊,说是杜彻入狱前留下的,他似乎在重明鸟送入王府的那天就觉察到了皇帝的意图,所以留下了几个锦囊给王爷。

顾言恕赶紧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根打了百来个绳结的红线,狸奴按照杜彻曾教过自己的法子将暗语解出。

夜幕低垂,豫王和燕王坐在营帐内,灯火昏黄,两兄弟正在详谈着明日入帝京的细节。

突然,一道黑影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闯入营帐,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利剑直指顾言恕。黑衣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举剑刺来的瞬间,燕王顾言悉的反应更是迅捷如风。他身形一晃,犹如燕子般俯冲而出,挡在了七弟的身前。

紧急关头,顾言悉眼疾手快地抄起地上的一根木剑,以抵挡刺客的剑锋。他身形一晃,仿佛流云飘过,轻轻挡在了黑衣人和豫王之间。两人的剑影交错在一起,黑衣人的剑法极为高超,每一剑都带着杀气,狠狠地刺向顾言悉的要害。剑光刀影间,燕王顾言悉显然处于下风,他若非是以巧妙的身法应对,只怕早已被对方所伤。

就在两人对战僵持不下的时刻,黑衣人突然变招,剑锋一转,疾如闪电般刺向一旁手足无措的顾言恕。顾言恕反应不及,只觉一股剧痛从肋下传来,剑尖已然刺中他肋下三寸处。

“小心!”顾言悉大喝一声,试图冲过去救他,但已经晚了一步。顾言悉此刻心如刀绞,急忙搂着受伤的弟弟,声音颤抖着问道:“狸奴,你怎么样?”

黑衣人见机以轻功遁走,如一阵轻烟般消失在夜色中。顾言悉心急如焚的眼神中闪烁着无边怒火,同时心中暗恨自己没有随身携带弓箭,他恨恨地说道:“天子脚下,竟敢行刺当朝亲王。关氏一族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我一定禀明皇兄严惩罪人。”

狸奴虚弱的倚靠在夜叉怀里,劝他冷静:“六哥别冲动,眼下没有确凿证据,想来皇上也不会完全相信。”说罢便适时的晕厥过去,让整个射声军军营乱作一团,一时间找止血药的、去城中寻医的,来来往往,好教韩虎换上射声军军服后能早些脱身。

晨光透过马车的珠帘斑驳地洒在车厢内,当顾言懋看见卧在车中的小狸奴面色惨白,气色如同雪花一般轻薄。一见到五哥,他勉强扬起了微弱的笑容,眼角泛起了泪光。“狸奴知错了,狸奴只是担心五哥失去了燕王这肱骨之臣,才……” 顾言恕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听得教人心疼。

顾言懋那些酝酿了许久的责备之辞早就烟消云散了,他只小心翼翼地搂着七弟,仿佛怕自己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就会伤到他。“朕怎会忍心责怪你,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怜惜之情。

顾言恕微微抬起头,眼眶微红,仿佛满眼尽是萦绕心头的情丝,“这些日子,狸奴日夜牵挂五哥。此番相见,见你又清瘦了许多,这可怎么是好?” 他的话语中皆是对皇帝深情,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究竟有几分真意。

顾言懋看着怀中的顾言恕,目光变得深沉,仿佛决心已定。“以后朕不许你离开朕,一时半刻也不能够。” 他的声音坚定,像是在做出一个永不更改的誓言。

华月殿的大门缓缓开启,明媚和煦的日光撒在了床前的幔帐上,染成了一片朦胧的淡金色薄雾。

殿内,几乎每一件陈设摆件都和顾言恕孩提时的记忆一模一样,仿佛时光流转,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然而,这种过于细致的复原,却给狸奴带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皇帝告诉他,安排他在华月殿养伤是为了太医照料方便,但这理由在狸奴的心里却显得过于牵强。他躺在床上,眼神复杂地扫视着他童年时的居所。

皇帝走到床边,坐在狸奴的身旁,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阿虺的声音低沉而温暖:“狸奴,将养了几日,如今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

顾言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凝视着皇帝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答案。但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是隐藏着太多未言之谜。“五哥,我已好多了,只是……”他顿了顿,视线在华月殿这熟悉而疏离的一切间游移,“只是这华月殿,为何恢复得如此像旧时的样子?想来也是极费工夫的。”

顾言懋微微一笑,回忆似乎勾起了他的柔情,“狸奴还记得我们少年时,在这华月殿对弈品茗的日子吗?”皇帝似有几分感慨之意,“那时总觉得天下之大,只有华月殿这方净土,才能真正属于你和朕。”他的目光在狸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朕想,既然你在此养伤,不如让这些旧物旧景伴你左右,也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狸奴微微低头,一时间竟有些哽咽,但那隐隐的不安仍旧在他心头盘旋。他见皇帝此时正是触动情肠,便乖巧的倚在阿虺怀里,“听宫人们说窦贵妃如今憔悴了很多,皇上可否派御医去瞧瞧,再者她也不是冲动之人……”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这平静的话语中蕴含着无法动摇的决断,“窦贵妃之事,朕自有决断。”阿虺的目光重新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她这些年变了很多,甚至令朕都感到有几分陌生。”

狸奴知道其中涉及后宫的权力秩序,窦贵妃昔日的风头令不少宫中的人眼红,加上她与狸奴的姻亲关系,这使得她处境变得更加微妙。皇帝明知窦贵妃不是冲动之人,不可能光天化日推搡有孕妃嫔,仍旧还是将她削权禁足了。

比起窦香雪,杜彻在狱中的境况更让狸奴担忧,但他知道一定不能由自己出面求情,否则只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让杜彻死的更快。只得悄悄命人打点大理寺的狱卒,务必让杜卿日子好过些,先撑过这阵子以图来日。

旬月之后,阎美人在自己宫里自缢了,死前留下一封自白书,对自己假孕并诬陷窦贵妃的事供认不讳。皇帝赐死了替阎氏安胎的御医,并将所有和关皇后有关联的御医悉数逐出帝京。

随着披香殿的宫门重新被推开,灿烂而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顷刻间溅在窦贵妃苍白的面容上,她昔日那如玉般晶莹的容颜,此刻却带着一丝弱柳扶风的憔悴。披香殿外的花木、流水与鸟鸣都与往常无异,但在她眼中都是了无生气,窦香雪只觉得殿外的阳光如此的刺目。她紧紧抱着怀中的雪狮子,猫儿宝石般的蓝眼睛也不似从前灵动,到底是被拘了数月。这些日子若没有猫儿的陪伴,她当真是撑不下去了。

豫王的脚步逐渐靠近,试图安慰窦妃。窦香雪抬眼时,脸上的泪痕已然干涸,她的眼眸如波中浮萍,流淌出一种凄美的诗意。

“可怜它也跟着我受害。”她低头看向怀中的雪狮子,脸上的悲戚更加明显,声若蚊蚋:“皇上他好凉薄啊……“

“皇兄也是被奸人蒙蔽了。”顾言恕虽这般劝道,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贵妃的身体微微一颤,淡淡一笑,那笑里藏着几分辛酸与无奈,“王爷当真这么认为吗?”

窦贵妃轻轻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坚决:“我并不是因他而寒心,我为的是自己的心。禁足数月,囿于方寸之间,方知笼中鸟之悲。”

窦贵妃缓缓走到紫檀镶金丝鸟笼前,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笼子的边缘,笼中的鸟儿有些躁动。香雪轻轻打开鸟笼的门,那些曾被囚禁的鸟儿纷纷振翅飞翔,似是天边五色斑斓的烟火。

“去吧,离开这深宫。”窦香雪轻声说道,她的声音中满是释然。望着那些渐行渐远的鸟儿,她深知,自己被长久困于笼中,早已忘记了如何飞翔。

顾言恕搂着雪狮子深吸了口气,深宫的残酷,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皇权之下的挣扎和哀求,人命如草芥,零落成泥化作尘土,终究连一点残香也无法存留。

华月殿内,珠帘半垂,红烛投下朦胧的光晕,绫罗帐幔掩不住殿内浓烈醇厚的情爱。

“听御医说你的伤痊愈了。”皇帝看向斜倚在床榻上的豫王,眼神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二人的距离愈拉愈近,兄弟深深一吻,犹如春风拂过桃蕊,唯余下朱唇间芬芳恋意。

夜色渐深,繁星点点,但殿内却似白昼般明亮。两人早已到忘我之境,沉浸在这片刻的蜜意温柔之中。顾言懋见七弟久不承宠,有些许拘谨之态,便以暖情药安于指甲内,在他曲径通幽处缓慢搽揉。

皇帝见狸奴如春泉涌溢,美人儿朱唇轻启,媚眼如丝,愈发起了兴致。阿虺似有千言万语凝于心头,小狸奴只觉爽利不可当,似凤求凰,魂牵梦萦。二人恩爱到了二更天,已有些筋疲力尽,阿虺便搂着七弟安睡。

待狸奴略清醒些,只觉情难自禁,便趁机成事,兄弟二人俱是心荡神怡。听着五哥的温存软语,狸奴愈发心飞神荡,一连千百余下,让兄长娇喘如丝,一泻千里。

眼见豫王身子好全了,皇帝便下旨将五皇子和定远公主也挪到华月殿来,好共叙天伦之乐。豫王妃时常进宫探望豫王和公主,看着无瑕那天真烂漫的脸庞,玉壶轻轻地搂她入怀,如春风拂柳般的脸贴着脸。

豫王坐在旁边,看着妻儿的亲昵,眉宇间尽是关切与柔情。“王爷的伤总算痊愈了,太妃在王府里日日牵挂王爷。”豫王妃的声音柔和,情深意切。

豫王叹息一声,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可皇兄依旧没有放我出宫的意思。”话语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与忧虑。

豫王妃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微笑,试图宽慰豫王的忧心:“想来皇上如此待王爷,是因着年关将至,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年才有趣。”

谈话间,豫王提及了杜司马的事情,他深知杜彻对他的忠诚与痴心,如今他因为自己而身陷囹圄,这让狸奴心中愧疚不已。

豫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夫君心中的疑虑,于是轻声道:“妾身自是按着王爷的吩咐跟皇上说情,以自己不擅管家理账,王府诸事离不开杜司马为由,求皇上念在他往日功绩,从轻发落,只是皇上依旧没应允。”

豫王脸色凝重,自责之情溢于言表:“唉,是我害了他。”

豫王妃见状,急忙安抚丈夫,“如今刑部上下,妾身已打点了几千两银子,想来杜司马在狱中应不至于太难过。”尽管如此,她的眉宇间也难掩担忧的神色。

正徽八年除夕之夜,宫中华灯璀璨。宴席间,承平夫人轻盈地踏入舞池,美人身穿朱红色长裙,恍若火焰中的红莲,腰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手持纯白如雪的折扇,恰似朱墙外独盛开的寒梅。

红裙娇艳,白扇清雅,众人皆称赞承平夫人舞姿轻盈,扇影翻飞之间,恍若彩凤翩翩。人群中,狸奴望向高氏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复杂,他身量清减了许多,舞步也失了昔年“云迹”的空灵潇洒,多了几分身不由己的飘零之感。

一曲舞毕,承平夫人缓缓地合上扇子,双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狸奴心中得了一句“玉扇飘摇掩月华,朱颜泪落映霓裳”,恰如此情此景。皇帝兴致颇高,对承平夫人大加赞赏,高氏红唇微扬,露出一抹应和的笑意,但那笑容下的寂寥与失落,对于善察之人,却是一眼可见。

月明星稀,瑞雪压枝,腊梅花香四溢,冷冽的冬风中带着一丝馥郁清香,冰清玉洁的花骨朵儿在月华之中更显出尘。

宫中的除夕宴依旧喧闹热烈,高氏以更衣为由离席,独自步入了梅林。他轻抚着腊梅花瓣,思绪万千,正当陷入深思时,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琉璃。”是狸奴的声音,两颗寻找宁静的心,在蜡梅树下不期而遇。

高氏转身,月光洒在脸上,映出他那双清亮的眼眸。他轻轻道:“王爷,你怎么也在这里?”

豫王微微启唇,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夜宴乏味,不如月下赏梅。”

“当真是好雅趣。”琉璃轻轻叹了口气。

狸奴看向他,缓缓地开口说道:“琉璃,我已替你传信给了你的母亲和妹妹。”

高氏心头一震,双眼顷刻间蓄满泪光,低声问:“她们……她们怎么样了?”

顾言恕微微一笑,“放心,你妹妹如今充作太妃的侄女养在身边,虽然她身体仍旧孱弱,但正慢慢调养着,等春来时气渐暖,她会渐渐好起来的。”

听到这些,琉璃眼角的泪珠不禁悄然滑落,他低垂下眉梢,“我离家已久,每每夜深人静时,总是担心她们。多亏有你,让我得知她们的近况。”

顾言恕轻轻拍了拍琉璃的背试图安慰他,却见琉璃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痛楚,他眉头紧锁,似乎很是疼痛。顾言恕急忙撤回手来,低声询问:“琉璃,你怎么了?”

他盯着高氏的眼睛,但琉璃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脸上却已泛出几分苍白之色,“无妨,咱们也离席很久了,早些回去罢。”

豫王语气中带有几分难掩的担心:“琉璃,你若有什么隐疾,不妨告诉我,或许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可惜席神医去南诏寻草药不在京中,但我也认识几个医术极高明的太医。”

高氏轻轻地点了点头,轻柔地说:“好,有狸奴这句话,我心便安了许多。”

二人缓步走出梅林,月光如水,为他们的身影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正徽九年,春风送暖,催开了宫中一树树梨蕊。皇上与顾言恕在两仪殿用完晚膳,饭后并未如常久坐赏谈,而是摆驾前往朱境殿。

华灯初上,殿中却是一片静寂,狸奴凝视庭院,殿外春桃竞艳,玉兰含羞,他的心事如同湖面上的涟漪,层层叠叠。

目送皇上远去的方向,他轻轻摇动手中团扇,“五哥那样善察又聪敏,或许能感觉到琉璃并不爱他的吧。”

顾言恕对镜自照,鬓边果然又生了几缕华发,流年似水,他无论怎样深藏也藏不住。迫近不惑之年,顾言恕纵是精心养护,二八年华时的绝世容光,也终究如晨露般易逝。伊人黯然的低声自语道,“谁会不喜欢青春年少的躯体呢?”

公主和皇子在华月殿早早睡熟,宫门也已下钥,此时顾言恕感到一种难言的无所归依之感,他爬上了两仪殿的殿顶,踩着琉璃瓦片,小心翼翼地沿着精雕细琢的檐口向上爬去。他自幼长于深宫,熟谙了宫中的严苛规矩,只是此刻他对这些毫不在乎了。独自坐在殿顶,放眼望去,整个宫中的繁华景致尽收眼底,灯火辉煌的朱境殿就在不远处。

夜风吹拂着美人单薄的衣襟,顾言恕望着满天繁星,神色间流露出对往昔无忧年华的追忆。一缕玄琴之声从不远处的朱境殿飘来,曲调虽清新雅致,只是琴音流转间,似乎蕴藏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凄然。

顾言恕闭上眼睛,任由琴音在耳畔绕梁,曲中的每一次情绪起伏,都牵动着他的心弦。曲中仿佛有琉璃倾诉于他的心事,无可奈何又辗转缠绵,宛如一场在盛世中落幕的悲欢离合。

这幽幽的玄琴之声,对顾言恕来说,既是一种慰藉,也是一种煎熬。他想起了和阿虺之间的点点滴滴,又想起了琉璃眼中道不尽的愁绪,一切如此清晰,又如此渺远。不知怎得,琴声忽又变得急促铿锵,宛如战马奔腾。此曲倒是颇为耳熟,狸奴记得是北方的乐人为一首描绘边疆战场的诗所作,以激发战士们内心深处的澎湃壮志:“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高氏在“快”和“走”对应两个音上格外的重了几分,听得狸奴有些许懵然。

琴声终在春夜的清风中缓缓散去,朱境殿的灯火也渐灭了,顾言恕睁开眼睛,望着天边月明星稀。半晌过后,他才缓缓站起身,有些心事只能深埋在心底,或随着夜风吹散的琴音,飘散在宫廷深处。

正徽九年夏,帝京起了时疫,原本生机勃勃的都城,现在被一股无形的恐慌所笼罩。市井之中,几乎所有的店铺紧闭门扉,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味道。道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人人自危。宫中比起京城中的王府相对安全些,顾言懋便以此为由将狸奴长留在华月殿,数月不曾回王府。

宫中最先起疫病的是关皇后的凤仪殿,蜀王成漓在京中开府后,无诏不得擅自入宫,为表对母亲的思念,他请了一尊玉佛送进宫来。不料玉佛送入宫中不久,凤仪殿便有宫女患病,紧接着疫情在凤仪殿蔓延开来。关岱然虽未染疾,但也被迫闭殿养病,宫人往来严格受限。

眼看宫中的疫病已逐渐被控制住,众人不曾料到朱境殿的承平夫人却病倒了。明明朱境殿离凤仪殿并不近,且高氏和关氏并无往来,皇帝觉得很是蹊跷,但派人暗查也查不出任何线索。不过数日高氏就病势渐沉,御医说也许只有几日的光景了。

顾言恕所居的华月殿安全无恙,但听闻宫中疫病蔓延,心也是如悬于渊。特别是听到承平夫人病危的消息后,突如其来的噩耗让狸奴的心情沉重至极。

御医们在深夜的灯火下忙碌着,他们反复对比着病人的症状和古籍记载,眉头紧锁的吕御医面色凝重地对皇帝道:“陛下,此次帝京所遭遇的疫情,与贞曜十一年的疫病极为相似,微臣用当年的药方已经救活了几名宫女和太监。”

“那为何承平夫人的病势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皇帝的神色在烛火下显得愈加沉重,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几分忧虑之色。

吕御医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冷硬的地砖,神情更加严峻,“陛下,承平夫人的症状虽与其他患者相似,但病势更为凶猛。”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微臣怀疑,可能还有其他因素在影响着承平夫人的康复。”御医的话似乎在暗示着这背后可能有宫闱阴谋,若有人暗害高氏,御医们医术再高明也回天乏术。

“皇兄,臣弟幼年时感染过此疫病,想来也不怕被传染,不如让臣弟去查验承平夫人的饮食汤药。”豫王的面容上带着一股决然和坦荡,他的声音平静坚决,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高氏远道而来,涉及两国邦交,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不可。”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步履坚定地走到豫王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是朕最在乎的兄弟,朕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朱境殿内,一盏孤灯微弱地摇曳,映出高氏岭上白雪般的憔悴病容。病榻之旁,帷幔低垂,美人眼中光华黯淡,几乎是认定了自己将在这安谧的夏夜里,独自一人等待着生命的终局。

高氏的唇瓣轻颤,从那颤抖的唇间溢出的,是带着淡淡的哭腔,一遍又一遍的“母亲”。他的声音因病而显得那般轻弱,他的目光隔着窗棂望向漫天星辰,恍若穿越了时空,凝望着那个予他生命,予他短暂温暖怀抱的母亲。

正当他打算合上双眼,却听见珠帘声啪嗒作响,一名身形高挑的宫女款款而来,脸上蒙着白纱,手中端着刚熬好的药汤。琉璃微微抬眼,透过微弱的灯光,隐隐约约觉得这人身形眼熟,便勉力支撑着身体仔细端详一番。

隔着轻纱,两人的目光交汇,仿佛一切言语都变得多余。眸光温柔而坚定,不是狸奴还能是谁呢。琉璃此刻气若游丝,唇边却挂着一抹苍白的微笑,“谢谢你还来看我,药放在边上就好了。”

豫王轻轻扶起琉璃,将药喂至他唇边,那药汤的苦涩被他的温柔的侍候所抵消,琉璃感觉到从喉咙到胸腔的每一处都是暖的。

“原谅我不请自来。我给几个心腹的御医看了你的脉案,他们说你病势缠绵大概是根本没喝药。”豫王的语气带着一丝责怪,更多的却是关切之情。

琉璃嘴角的微笑凝固了片刻,随即苦涩地散开,像是凋谢飘散的落花,轻轻叹了口气,“连死都不能自己做回主吗?”

“为何要寻短见呢?”狸奴的声音低沉,语气中藏着难以抑制的叹息怜悯之情。

“我只是倦了,想走了。”琉璃微微一笑,那笑中包含着对尘世的疲倦,声音中透着几分释然,“能顺理成章的病死,不会牵连到家人。”

琉璃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了远处的妆奁盒。“里面有一串佛珠,是我费心得来的皇后宫里染病宫人的物件,听说你和关皇后不大和睦,我临走前还可以帮你拉她一把。”

狸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眉宇间布满了担忧:“你若现在死了,就会被葬入皇兄的妃陵,和不爱的人生同寝死同穴,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琉璃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后悔,人生一世难免有遗憾,但起码我的死亡是自由的。”

“他比你年长近二十岁,你熬一熬,也许终有一天,我能亲自送你回故乡。“顾言恕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的泪珠在不经意间已沿着脸颊滑落,“人总得有个盼头才能活下去,不是吗?”

“狸奴,你可以抱住我吗?”琉璃的声音微弱,却传递出无比强烈的渴望,“我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就凑在你耳边说吧。”

顾言恕温柔的应了声“好。”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仿佛能把世间的寒意全都隔绝在外。在狸奴的臂弯里,琉璃找到了片刻的慰藉,这怀抱是他在纷扰世界中唯一的避风港,他在这里放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就像迷失的孩子终于回到了父母的怀中。

琉璃孱弱的声音在狸奴耳边飘散开来,带着几不可察的凄楚,“说来,皇上也是个性情中人。你可曾知道,你离京去救燕王的那晚,他有多么痛苦失态吗?”

顾言恕只是轻轻摇头,然而那平静的表象下,心湖深处却悄然掀起了狂澜巨浪。狸奴无法想象平素总是温文尔雅的阿虺,会在一夜之间变得怎样的歇斯底里。

“狸奴,其实我每每和他相处都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毕竟他城府那样深,而我寄人篱下注定只能被他拿捏。”琉璃的嘴角挂着一抹苦笑,笑中夹杂着淡淡的悲悯,“但那晚,当我看到他通红的醉眼,我却一点也不怕了。他不过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凡人。”

“这些终究都是我的过错。”狸奴面露愧色,他的手轻抚着琉璃的背,温柔的像是萤火虫在夏夜的漫舞,试图用微弱的光芒安抚那些在寂静暗夜中啜泣的孩子们。

在狸奴的抚慰下,高氏感受到了久违的安适与平和,就像一片长久飘摇在暴风雨中的叶子,终能叶落归根。此刻他仍觉得眼睑沉重如铅,只是心中一刹那间,重燃了几分想活下去的意志。

正徽九年夏末,帝京的疫情渐渐好转。

两仪殿内,顾言懋独坐于檀木案前,手中把弄着一枚由西域能工巧匠锻造出的金环,其大小介乎指环与手镯之间。金环周身刻满了盘踞盘旋的蟒蛇纹路,在琉璃灯下泛着幽幽的金色光泽。阿虺指尖轻轻抚过盘蛇纹路,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眸里宛若繁星尽落后深沉的暗夜,又如让人窥不透的深渊暗流。

这金环正可以用来束缚住他那愈发不听话的七弟,他这些日子林林总总的抗旨违命之事,顾言懋并非全然不知。若能以此环将顾言恕牢牢束于自己的身边,这种绝对的权力与掌控之感,无疑会让他的内心泛起一阵久违的愉悦与宠溺之情。

华月殿内,暮色渐浓,豫王顾言恕接到豫王妃传来的噩耗,此刻只觉心如刀割。他府中的司马杜彻深陷囹圄有半年之久,如今在狱中身染时疫,命悬一线。两人情谊深重,顾言恕怎能视若无睹?

他解下玉冠,换了一身素雅如霜的长衫。因长发未束,便如瀑布般铺在素衣之上,伊人眉目间盈着凄迷的光华。

顾言恕肃然跪于寂静的两仪殿前,替杜彻脱簪请罪。他身上从来是有一股傲气的,如今竟为杜彻的生死而折腰请命。殿前玉阶映出他如冬雪初霁的傲然身姿,一袭素衣未能掩其绝世风华。皇帝透过窗棂望见豫王月下身影,清绝如玉树临风,让来来往往的宫人们不禁心生怜悯,亦生敬仰之意。

“传他进来。”顾言懋眉宇间竟掠过一丝不忍。两仪殿内,顾言恕还是直挺挺的跪着替杜彻求情,好似冷月下的松柏,又如洁净无垢的芙蓉,浮荡在深宫的泥淖中,不染半分尘埃。

"为一个下官,豫王何至于此?"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那是帝王的威严,也是兄长的责问。

豫王不顾一切地跪伏在五哥身下,眼神中流露出深重的忧愁与坚决,“皇兄可否救杜彻一命,若能保住他,臣弟情愿一辈子不再与杜彻相见。”

顾言懋见七弟苦苦哀求仍训斥道:“他这些年把你教的愈发不成体统了,是他身为王府司马的失职。”皇帝内心的波澜无人得知,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情,“你起来吧,生死有命,他的死活自有天意。”

“天意?”顾言恕此刻情绪激昂,言辞直接,“皇上九五至尊,要隐诛一个臣子何其容易?皇上是疑心他和臣弟有私情,所以才如此忌惮吧?皇兄坐拥后宫三千,却不容臣弟有个心腹幕僚。”

顾言懋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虽淡如晨雾,却实难遮掩,只是他的帝王威仪不减分毫:“朕怎会和一个小小的王府司马计较。豫王,你如今真是愈发恃宠而骄了。”

豫王深知自己的话已触及了皇帝的极限,便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一拜,头触及冷硬的地面,声音中充满了哀求:“求皇兄开恩。”他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寒硬的石阶上,那一声声的顿首之响,声声入耳,却不知能否触动那坐拥天下,却孤冷如冰的君心。

皇帝顾言懋不忍见狸奴磕破额头,损伤玉颜,便让內监呈上一枚金色的圆环。豫王见那圆环上蟒蛇纹样盘绕,在宫灯的映照下,闪烁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

“阿史那悠进京在即,这是他献上的西域匠人数月的心血锻炼成的。”皇帝的声音低沉,仿佛是夜幕下的朔风,带着几分刺骨寒意。

随着皇兄的命令,宫人们都退至殿外,顾言恕也脱去了身上的衣袍,露出了如白玉般的肌肤,他的身姿在空荡荡的两仪殿中显得格外的无助可怜。皇帝步履轻缓,环绕着他来回踱步,指尖微微触碰他的肌肤,无声的宣告着对豫王的占有。顾言懋仿佛是在审视一件绝世无双的瑰宝,又似在展示他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力。

“你佩戴上此环以约束自身,从此只忠心于朕一人。” 顾言懋的语气中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所给的选择其实是命令,“朕便让御医救治杜彻。朕知道他的才干,会许他丰州太守之位,只是终身不许回京。”

皇帝的话语在寂静的殿内回荡,搅动起顾言恕心海中的惊涛骇浪。为了救杜彻的性命,他可以忍辱负重,只是如此屈辱之事当真是前无古人。

顾言懋用手揉捏着小狸奴,并且用力掐了掐以试探其硬度。皇帝紧紧捏住了狸奴的猫铃铛,顾言恕的呼吸骤然凝固,发出低沉的哀嚎,他的腹部肌肉紧绷,宛如战士般挣扎着保护那未曾显露于人的隐秘之地。

还没等顾言恕反应过来,冰冷的金环已套上猫铃铛的根部,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狸奴低头往下一看,那明晃晃的金环居然完美无缝的箍在令他面色羞赧之处。他虽有着傲人的本钱,但被镌刻着蛇纹的金环牢牢锁住,因被束缚而更显雄壮阳刚,在雄猛中透出一丝荒唐。

“不要想着私自将它取下,会很痛的。”皇上温柔的劝慰着七弟,只是眉梢有几分遂心得意的愉悦,“这是朕命人为你量身定制的,寻常铁器根本伤不了它分毫,怕是你一生一世也取不下来呢。”

秋风渐凉,百木萧瑟,华月殿的景致也蒙上了一层沉郁的阴翳。这些时日,顾言恕如暗夜中的流萤,为五哥和孩子们默默地献出自己所有的温柔和光芒。在成渊和无瑕身边,他是极尽责细心的父亲,将自己全部的爱意倾注于他们的成长。他试图让自己沉浸于华月殿琐碎繁忙的庶务中,没有任何空隙去思考自己的处境。

在朝政上,他也如顾言懋的提线木偶一般,被安排在吏部侍郎的位置,拉拢旧臣势力制衡着关家和王家,每日上朝时,他谦顺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无人知晓的内心。

皇帝对这个偏爱多年的七弟,也有着自己的方式表达殊宠,在他的身上留下各种独属于他的印记。他为顾言恕添置的一对金环尤其引人注目。此环做工精细,镶嵌的红宝石鸽子血在灯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犹如浩瀚苍穹里耀眼却冰冷的星辰。

顾言懋亲自为他佩戴这对金环,环扣合时,尖锐的针刺破了他身上最柔嫩的一处肌肤,鲜红的血珠顺着精致的环体缓缓滑落。殷红从狸奴的胸膛滚落,如同在寂寂冬雪中绽放的红梅,绚烂而凄美。顾言恕紧咬着唇,此刻杜彻的性命还被皇帝牢牢攥在手心里,他得忍受着这种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煎熬。

皇帝看着美人只着薄透纱衣,胸前红梅未干,目光含情,缓缓说道:“狸奴,你戴着它为朕起舞吧,就像那年你从西域归来,在梨花盛开之下的那一舞。”

殿外的乐工们悠扬奏乐,琴瑟和鸣,曲调温柔缠绵,宛若春风拂面。顾言恕身披纱衣,如轻烟似晨雾,他时而下腰弯曲,如同柳枝随风摇曳,时而伏地轻扬,如同碧海波浪荡漾。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流多情。

顾言恕肌肤如暖玉,晶莹剔透,纤纤纱衣薄如蝉翼,曼曼舞袖轻盈飘逸,他每一次转身,都似是在勾画出绝世的工笔图景。皇帝看着七弟的舞姿,心中波澜起伏,眼中是一抹掩饰不住的盎然春意,不禁暗自奇怪道:“今日只是赏舞,竟已这般如此难以自制?”?

他也不待狸奴舞毕,将他身上的薄纱褪下,一手把将七弟的纤腰揽将过来。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顾言恕,狸奴的绝色姿容如同引火的磷光,皇上的手指轻触那两枚刚刚戴上的金环,宝石的光泽在琉璃灯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他低下头,唇瓣轻抚着顾言恕胸前的伤口,舌尖轻轻品着那尚未干涸的血迹。他的动作轻柔而缱绻。顾言恕感到一阵阵痛楚和愉悦交织的感觉从胸前传遍全身。在这种混合着痛苦与快感的瞬间,他的心中涌起了复杂难辨的情绪。他闭上眼睛,任由皇帝在自己的伤口上游走,而他的内心却像是陷入了一片茫然和混沌之中。这一幕像是一出禁忌的戏剧,他们两人彼此纠缠,在深渊里沉沦堕落。

顾言恕久未释放,一看时机已到,求着五哥松一松要害处的金环。顾言懋那边却也不消停,二人你来我往又换了些个架势弄了足有百十回,一会儿待七弟在上时,又一阵阵耍弄孩童般的把戏,把他折腾得恍若醉生梦死。豫王也爽利的倾出极为浓稠的琼浆玉露——难得今日有了五哥的允许。

十月十五日,皇帝才想起许久没去朱境殿看望高氏了,如今大雍和高句丽睦邻友好,通商日益频繁,高氏琉璃作为两国交好的象征,自然也要好好宠着。

皇帝步入朱境殿,目光柔和地看着高氏,声音中带着几分欣慰:“七郎,你如今气色好多了,到底是年轻些,这么快就痊愈了。”

高氏脸上的笑容仿佛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既明媚又不失礼节。“得皇上记挂,臣自然好的快些,多谢宫中御医悉心照料。”他的声音虽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前两日永泰公主进宫时给豫王送了一些极珍稀的昙花,是她早逝的小姑子悉心栽培的。”皇帝提起早逝的宇文镜,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可惜豫王不爱侍弄这些花草,朕想着七郎喜欢,便将那几十株昙花带来朱境殿了。”

高氏恭敬地跪下谢恩,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举止中透露出一种独有的温柔与谦逊,随即吩咐侍女成英将昙花搬到寝殿悉心照料。昙花香气馥郁浓烈,正好可以掩盖暖情香的气味,狸奴曾告诉他:若用香药可不必动情。

皇帝注视着高氏的容颜,发现他近日画过眉。琉璃原生的眉目十分平顺,如今却修成上挑眉,愈发像极了狸奴少年时的样子。顾言懋不禁感慨道:“七郎,你从前每每与朕相对总是羞涩紧张,如今倒是知情懂趣起来,甚好。”

高氏琉璃让侍女呈上刚炖好的消灵炙,温声回应:“皇上乃真龙天子,能得皇上龙气庇佑,臣自然如沐春风,不复从前的青涩之态。”

正徽九年秋,阿史那悠率西突厥使团入京。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顾言恕再次见到了数年未见的八弟,他身边虽围绕着一群貌若天人的姬妾男宠,只是碧蓝的眼眸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比昔年的样子多了几分沉郁。

夜宴上灯火如昼,豫王一袭织金华袍,在宫灯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宛如同临凡的神祇。皇帝一把揽住了豫王的肩膀,手中举着酒杯,脸上挂着不容拒绝的笑意。“狸奴,今日是你的大寿,怎可不喝到尽兴?”

顾言懋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亲昵,他手中的玉杯盈满琥珀色的美酒,他轻轻抬起豫王的下巴,将酒杯贴近顾言恕的唇边,甘美的酒液流进他的口中,顺着他的喉咙流下。

狸奴已经有些数不清有多少天没有出过皇宫了,他看着李王妃和窦侧妃逗弄着小女儿,和王妃眼神交汇时,觉察出她眼眸中深深的关切。顾言恕微微一笑,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玉壶不必过于担忧。

酒过三巡,宾客们纷纷举杯向豫王敬酒,燕王试图用淡漠的神情看着久未相见的七弟,看着他被五哥紧紧揽在怀里,蓦地眼眶有些微红。他本就不易喝醉,便一杯又一杯的仍由烈酒在喉咙中划过,直到感到胸前一阵阵隐痛。他目光微垂,望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心中默默祈祷这漫长的夜宴能早些结束。

从西突厥远道而来的努尔公主略显拘谨地环视四周,似乎还在适应大雍宫廷陌生的环境。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时,小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她稚嫩的小手轻轻拽着阿史那悠的衣袍,“爹爹,你少喝点儿。”

阿史那悠低头看着小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的脸颊因酒意而染上了绯红,“努尔乖,你七叔过生辰,父王为他高兴。”在女儿纯真的笑靥中,颇黎回想起了西突厥失落的故土,他闭上眼睛,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感觉仿佛有一股猛火在胸膛中剧烈燃烧。

阿史那努尔用着略显生涩的汉语,嘟囔着几句吉利话。她的声音虽小,却像是春日里的雏鸟般清脆。

“七叔,努尔祝您……祝您……寿比南山。”她边说边偷看着身旁的父亲,似乎在寻求帮助。

“谢谢努尔,七叔最喜欢小努尔了。”狸奴一把将她抱起来举高高,小努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讶了一下,随即她的笑声清脆地响起,如同银铃般悦耳动听。

顾言恕目光如春日暖阳,缓缓落在努尔的红扑扑的脸庞上,“咱们的小努尔生辰是什么时候啊?”

小努尔笑着答道:“努尔出生在入冬后的第一个雪天。”

顾言恕轻轻点头,他的眼眸深处泛起温柔的波光,“如今已是深秋,想来也快了。到时候,七叔替努尔办个热热闹闹的生辰。”

小努尔听到这话,眼睛亮了起来,她兴奋地问:“真的吗?”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当然是真的。”顾言恕含笑回应,然后轻轻地把努尔放下,小公主踏着稚嫩的脚步跑向她的父亲,在颇黎耳边讲起了这件开心事。

宫里的日子过得那样快,皇帝下旨将阿史那悠从前在京中所住的赵王府修葺了一番,作为他在帝京长居的住所。

转眼已是大雪节气,亦是努尔公主的生辰,顾言恕答允过要为她庆贺,亲手在雪天折下了几枝刚刚盛开的红梅,插在瓶身浅浮雕连枝花叶纹的玉瓶中,命人送到赵王府上添添喜气。

当日赵王府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皇帝让宫内最擅长制作玩具的工匠为努尔公主制作一套精美绝伦的木偶,每个木偶都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申时,皇帝顾言懋驾临赵王府,同行的还有豫王。努尔公主穿着一袭鲜艳的华服,眉眼间洋溢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喜悦。豫王特意为努尔准备了一件礼物——一只精巧的金丝绣球,上面绣着五彩的花鸟,轻轻抛在空中,只见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阿史那悠轻声吩咐他的女儿:“努尔,你陪陪七叔逛逛园子,父亲有些事要和皇上商议。”

小努尔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孩童特有的开心笑容,她捧着新得的绣球,拉着顾言恕的手,天真烂漫地说:“七叔,咱们走。”

狸奴握住小公主的手,轻声应允:“好啊,七叔陪努尔玩。”

他们漫步在王府的园中,池塘的水面被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倒映着漫天的灰蓝色。

一位戴着斗笠的人影在池边的雪地上洒扫着,身形有些眼熟。顾言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竟是杜彻乔装打扮而成。

“王爷,彻即将往丰州赴任,临走前有些要紧的话想问你。”杜彻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充满了一种不言自明的急迫感。

顾言恕眼神微微一凝,轻声对努尔说:“努尔,七叔和这位叔叔有些话要说,你先去那边玩会儿好不好?”说罢吩咐身后的仆妇乳母好生看顾公主。

努尔公主爽快的点头答应,转身在雪地上和侍女们玩起雪来。

杜彻引领着顾言恕穿过一道道静谧的回廊,来到王府西厢房。室内的火盆燃烧着,发出温暖的光芒,但却无法驱散顾言恕眉宇间的担忧。

“广达,这些日子你在大理寺中还好吗?”顾言恕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杜彻身上,眼神中尽是这半年来日夜忧心的苦楚,一度潸然泪下。

顾言恕上下打量着杜彻,只见他面容消瘦,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而俊逸。他似乎在经历了磨难后更深沉了,目光中流露出更多的决绝。

突然,杜彻迈步上前,一吻落在了顾言恕的唇上,尽是久别重逢的情深意切。两人紧紧相拥,吻得如痴如醉,似乎要将所有未曾诉说的心事化作这深情一吻。

“彻在狱中染上疫病,九死一生。”杜彻声音低沉,仿佛每个字都承载着他生死边缘的回忆,“但彻一心想着要以清白之身死去,才能不影响王爷的清誉,在高烧中苦苦撑了几日,才从鬼门关走回来。”

“广达,你何至于为我如此……”顾言恕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杜彻的面颊。“我何德何能,让你因为我而受苦,我……”

杜彻轻轻抬手,指尖轻抚过顾言恕湿润的眼角,“王爷,彻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不论生死。”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中流淌着对眼前人潺潺如溪水的情意。

两人的目光在室内炭火的光晕里交织,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顾言恕紧紧拥抱着杜彻,两颗心贴得如此之近,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与存在。杜彻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顾言恕,眼中泛着一层朦胧的江南烟雨,他们的双唇紧紧相贴,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彼此的气息。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狸奴轻抚着杜彻的每寸肌肤,亲吻着颈部和耳垂,“广达,今天让我把自己交给你罢。”

良久两人方才缓过神来,杜彻如挥毫泼墨般,在伊人的至柔之处写满了缱绻的情思,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彻在牢中有一计,只是施计前想知道狸奴真实的心意:你恨他吗?”

赵王府厢房内,炭火的微光在墙壁上摇曳,只留下两人的心事,如潮水般涌动无休。

杜彻的眼神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忧,他再次出声,带着一丝不安与试探,“狸奴,你真的不恨皇上吗?”

顾言恕抬起头,他的眼中泛着浅淡的郁色,声音虽然有着合欢后的疲惫,却毫无犹豫的回答:“我不恨他。”他眼中的神色分明是对顾言懋无法割舍的旧情,如深渊中的暗流,任凭岁月变迁,却依旧不改其心。

杜彻眉头紧锁,他在大理寺蒙冤垂死的经历让他对皇帝积怨已深:“可你明知他为兄不友,戕害手足。”他的声音变得极为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无奈与痛心,“彻有件事想告诉你……”

顾言恕的目光黯然,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杜彻,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广达,你说吧,我还有什么经受不住的呢?”

“彻借窦贵妃之手收买了些资历颇深的御医,从而得知了一件昔年秘事。”杜彻轻轻叹息一声,将狸奴紧紧拥入怀中,眼神中尽是怜惜之情,“这些年王爷和王妃共寝次数并不少,可除了无瑕公主并无所出,其中缘由……”

“是我自己不通医理,用息肌丸驻颜。” 豫王的声音宛如枝头枯叶在秋风中颤栗,一滴眼泪沿着清俊的面颊悄然滑落,清风朗月的容颜笼上凄婉迷蒙的雾霭。他似乎已经猜到杜彻将要揭示的真相了。

“不,正徽五年你刚回宫时,皇上早已留意到你在用此药,私下召了太医询问,知道了此物可能影响男子生育。”杜彻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他声音渐渐变得极轻,害怕刺耳的真相会伤了狸奴的心,“他不但没有制止您,反而让他们不吝惜药材,从无间断的供你用着。”

狸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脸伏在杜彻的肩头,杜彻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先皇和楚王病重时的详情,御医们也都讳莫如深,安知背后没有他的算计?你与他是虎兕相逢,若一味坐以待毙,恐怕只会被吃干抹净,毕竟他并不……”

话未说完,顾言恕轻轻吻上杜彻的朱唇,那一吻缠绵而坚决,仿佛一道无声的阻隔,封印了即将倾泻而出的言语。他们唇瓣相触的那一刻,所有的字句都显得多余。

两人拥吻了良久,默默相对,终究还是顾言恕先打破了沉默:“广达,我心意已决。我对阿虺也曾真心一场,纵使如今物是人非,可要我对他下手,我做不到。他对你的伤害与折磨,我会竭尽全力替他弥补。”

在这一刻,杜彻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一边帮顾言恕穿上衣服,一边低声提醒:“别让努尔公主等久了,她还在院子里等你回去呢。”

他的手指在顾言恕的衣襟上轻轻滑过,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在诉说着万千心绪。杜彻心中明白,这或许是他和狸奴最后的相见,他的双手在整理顾言恕衣襟的时候微微颤抖。

顾言恕感受到了杜彻手心的温度,他的眼眸微微湿润,但无需言语,就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情谊。杜彻最后整理好他的衣领,轻轻拍了拍顾言恕的肩膀,披上沾满落雪的斗笠步出房间,留下狸奴静静伫在原地。

正徽十年,燕王顾言悉领五万铁骑,助西突厥平息内乱。西突厥王子阿史那孜亚果毅勇猛,屡立战功。西突厥王阿史那悠禅位于长子孜亚,以彰其勇武之才。燕王驻守两国边境,使边境安宁,民休养生息。

正徽十二年,天下太平,四海宾服。凡西域诸国所贡之奇珍,帝悉数赐予朱境殿。

正徽十五年,帝勤于国事,朝乾夕惕,常头眩不能视。百官恐劳神过度,然帝视国事为重,未尝懈怠。

正徽十七年夏,秦州遍遇灾旱,年谷不收,帝设坛祈祷,长跪三昼夜,始得大雨如注。

正徽十八年正月,帝缠绵病榻,文恭太后日夜忧心,肺疾发,薨。帝悲母逝,恸泣气厥,十余日不醒。皇后关氏乘帝疾,密召兄关嵩率兵入京,矫诏图控羽林,欲立长子成漓为帝。西北叛,燕王率射声军诛关嵩于潼关。京中羽林叛兵,旋即为左羽林大将军宇文铮和阿史那悠所灭。

宫苑内,百年梨树矗立在漫天飞雪之中。天地间,雪花纷纷扬扬,恍若梨蕊般轻盈洁白,缓缓飘落在顾言恕的发梢,覆满了他单薄的衣襟。

狸奴已有数日不食,脸庞愈发显得苍白而憔悴,他的双唇轻轻颤抖,声音坚决而虔诚,合掌向着苍天祈求,“苍天有灵,我顾言恕愿以自身性命,换得皇兄早日苏醒,余生康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步履蹒跚的走近,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顾言恕的身上,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那是他的五哥顾言懋。皇帝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听闻豫王在大雪之中为他祈福,不顾病体匆匆来寻他。顾言懋的目光深深地落在顾言恕身上,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感动和愧疚。狸奴的唇瓣因寒冷而泛起淡淡的紫色,雪落在他的头上,仿佛是梨花簌簌簪在青丝间。

他回头望去正是自己夙夜忧心的兄长,“五哥,你终于醒了。”他的唇角轻轻上扬,绽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身体一瞬间失去气力,如飘零的落梅,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他的身体轻轻地向前倾倒,在那一瞬间,顾言懋急步冲上前,伸出双臂紧紧地接住了他。

顾言懋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他紧紧地搂住了虚弱的顾言恕,仿佛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温暖他那即将冻僵的身体。顾言懋的眼中流露着复杂的柔光,那是担忧、愧疚,还有深深的不舍。他轻轻地抚摸着顾言恕的脸颊,看着怀中人眼帘沉重,早已昏睡在自己怀中,只觉他愈发可怜可爱。

大雪无声地飘落,浸满了他们的衣袍,一路上,阿虺抱着狸奴回两仪殿,紧捂着他寒凉如冰的身躯,狸奴昏昏沉沉间,只觉兄长像是柔软的衾被,抵御着刺骨的朔风对他的侵袭。

“御医!”顾言懋的声音响彻整个两仪殿,宫人们都能看出皇上此刻内心的不安与焦急。他的手紧紧握着顾言恕的手,那双曾经温暖而有力的手,此刻却冻的通红冰冷。

皇帝的目光落在狸奴脸上,“我从前做错了很多事,狸奴,我还有悔改的机会吗?”顾言懋抚摸着七弟冻得发紫的面颊,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却屡屡伤你的心。”

“如今母亲不在了,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了。”顾言懋的声音几乎哽咽,他的泪水沿着脸颊缓缓流下,顾言懋低头紧紧依偎在顾言恕的身旁,他的泪水静静地滴落在他的衣襟上,殿内的灯火昏暗,只有他们两人孱弱的呼吸声。

同年二月,关皇后于凤仪殿自戕,皇帝听闻她死的惨烈,念及多年情分,依旧以皇后之礼下葬。关氏所生皇长子蜀王成漓和次子湘王成涛就藩,皇三子因年幼暂由太妃们抚养。

朝野议论纷纷,揣测皇上将要立五子成渊为太子,同时立窦贵妃为皇后。

华月殿内,顾言恕跪在顾言懋面前,眼眸中不再有往日的光彩,如荒芜多年的古井,幽深而无波,“皇上册立成渊为太子之后,臣弟会面临无休止的猜忌和疑心,而我早已对宫廷的尔虞我诈厌倦至极。”顾言恕仿佛看透了未来的惨淡下场,关氏之死让他不免心生几分兔死狐悲之情,“我不希望我们走向相看两厌的结局,求皇上允准臣弟去就藩吧。”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

顾言懋端详着他清俊的面庞,谪仙般的眉眼间已不复年少时的锋芒。皇上神色平静的问道,“难道你以为离开了帝京,就能避开这皇权之争的漩涡吗?”

“臣弟从来不在乎荣宠权势,臣弟只想问一句:皇上当真爱过臣弟吗?”华月殿内的气氛压抑至极,顾言恕的问题犹如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坠入一潭宁静的湖水之中,层层叠叠的涟漪荡漾开来,他此刻的眼神宛如在风中摇曳、即将飘零的落花。

顾言懋脸上仍旧保持着帝王的淡漠,但眼角的微颤却透露出他内心的动摇。“狸奴,你这般问我,是认为朕心中没有你吗?”

“帝王之爱实在不是我能奢求的,我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可我知道,阿虺你的爱哪怕是用我的命也换不回的。”顾言恕的眼泪悄然滑落,脸上浮现出一丝释怀之情,“是啊,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情义是世间最无用的,我也看透了它的虚无。”

顾言懋眼中闪烁的沉郁难以掩饰,“你从此不愿再见我了吗?”

“身为兄弟也好,臣子也罢,我不会刻意躲着陛下。”顾言恕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五哥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有权禁锢天下任何人,将我一生都困于华月殿又有何难?可你终究无法困住我的心。”

顾言懋微微垂下眼帘,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仿佛三魂七魄被阎罗从身上硬生生抽离而去。

“臣顾言恕没有负昔年之情,在皇上昏迷时传信给燕王和宇文将军,替皇上守住了天下,也希望皇上不要斩断与臣最后的情谊。”顾言恕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分明却带着几分哽咽。

半晌,阿虺轻轻叹了口气,“你去吧,我不会阻拦你。”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栗,这也是他难得的片刻失态了,“只是朕如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顾言恕对着皇帝深深拜了三次,他的每一拜都如释千钧重负,似在与过往的点点滴滴永别。他站起身,缓缓离开了华月殿,留下顾言懋一人伫在那里,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竟一次都没有回头。”皇帝喃喃自语道。

正徽二十年,汝阳豫王府中,春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窗棂上,轻轻地铺满整个茶室。无瑕的小手握着几枝刚采摘的花枝,她的双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像是春日里娇嫩的花瓣,观察着顾言恕轻轻拾起一枝蔷薇,手法娴熟地插入玉瓶中。

“爹爹,你怎么总是能把花插得这么好看呢?”无瑕的声音清脆而带着稚气,她的小脸上洋溢着孩童的纯真。

顾言恕转头微笑,眼中充满了温柔,“因为爹爹知道,每一朵花都有它独特的美,只要用心去寻找,便能找到它们最合适的位置。”

无瑕努力地学着父亲,她的小手笨拙又认真,“爹爹,像这样吗?”无瑕抬起头,眼中满是求证的光彩。顾言恕轻轻调整了一下花瓶中的花枝,使其姿态更加自然协调,“就是这样,呦呦做得很好。”

无瑕听了这话,小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兴奋地拍着小手,又投入到了花艺的世界中。顾言恕静静地坐在一旁,他看着女儿专注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欣慰和满足。

当龙驭宾天的消息传来时,顾言恕正握着蔷薇花枝,他感觉到手中蔷薇花的刺深深扎入他的肉里,那痛楚仿佛直抵心脏,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阵锥心蚀骨的痛楚自心底升腾而起,似乎将他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统统撕裂。紧接着,喉咙一阵腥咸,一口鲜血自他嘴角溢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襟,在胸前绽放出一朵刺目而凄美的红蔷薇。

小无瑕看到父亲突然吐血,稚嫩的心灵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惊恐,“娘,爹爹吐血了,快来人啊!爹爹吐血了!”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滑落下来。

顾言恕努力想要维持最后的理智,他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安慰女儿,但他的手指却因无力而轻轻地落下。他的视线模糊了,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的雾气遮掩,只有女儿的哭声,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阿虺,我来陪你了。“在这一刻,所有过往的恩怨情仇都化为尘埃,留下的只有对逝去爱人的无限怀念。

恍若在昏沉的迷雾中行走了数日,顾言恕意识缓缓在漂泊中归航,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摇摇晃晃的马车车厢之中,四周是摇曳的帘幔和温暖的绒毯。马车的颠簸,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他仍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坐着的人身上——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五哥。那曾经气宇轩昂的皇帝,此刻却显得异常憔悴,他比两年前更消瘦苍老了许多,似乎长年的病痛操劳已经把他昔日的风采磋磨去了大半。

顾言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顾言恕的面颊,就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那触碰中满是温柔和怜惜。

顾言恕的喉咙哽咽,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在此刻变得异常哑涩。他眼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阿虺,我也跟着你下地狱了?”

“你这小子怎么不盼点好事?”顾言懋不禁笑起来,“是啊,我做了许多事许是该下地狱的,但又怎么能忍心让小狸奴也陪我受地狱业火之苦呢?”

顾言懋的眼神依然深邃,但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许多,犹如冬日里残存的星辰,不再有往日的璀璨。他坐在顾言恕的身侧,缓缓道来他的计划:“狸奴,自从你走后,我只觉人生再无半点欢愉,而我如今病入膏肓,想来也时日无多了。”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哀愁。顾言恕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他的眼中滑落下两行清泪,“五哥,你为什么不召我入帝京呢?”

顾言懋深深凝视着顾言恕,眼中充满了温柔如春的情丝,“狸奴,我昔年做了太多伤害你的事,如今我不想再用皇帝的身份把你拘在身边。”

“你那日问我是否爱过你?我想说,许是你在大雪中为我祈命之时,许是你决然请求就藩的那日,我才意识到你是我此生最在意的人。”他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得断断续续,“抱歉,我的爱来得太迟了些,这是我该遭的报应。”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的身体都因为剧痛而颤抖。

顾言恕听着这些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紧紧抱住顾言懋,将衣襟哭成了一片泪海,“不,阿虺你别这么说,我现在只希望你好好的。”

“也许我还有一个月,也许勉强能撑个一年,我此时唯一所愿便是与你相伴看尽大雍风华。”他沙哑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从帝京一路往南,去看江南的烟花繁盛,去尝岭南的荔枝甘美……”

顾言懋将心中最深的牵挂与愿望,一一倾诉于顾言恕,“成渊年纪虽还小,但已是个颇有主见的孩子,只是欠缺朝政上的经验,他还需要你去辅佐。”顾言懋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老父亲对幼子的期许,也含着几分温柔而沉重的担忧。“至于夜叉……”他的声音稍微停顿,仿佛在回忆着与夜叉走过的风风雨雨,“我走了之后,希望你和他好好的一起过下去,他一个人应付不来朝廷里的人心险恶,我护了他一辈子,之后由你来护着他,好吗?”

顾言恕紧紧贴在顾言懋的胸口,无声的点点头。而当顾言懋提及杜彻时,“他在丰州主政一方,颇有政绩,不如留他继续作封疆大吏。”他的声音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我承认我有私心,我不想你将昔年对我之情投射在他身上。是的,我是在吃醋……”

顾言恕静静地听着,感受着顾言懋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字句。不知怎得,听着他絮絮叨叨,心中升腾起一股久违的暖意,“好,我的好阿虺,你说的我全都答应你。”

“杭州到了。”他掀开帘子,只见窗外已是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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