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旻从白氏祠堂里带走了昏迷不醒的白南潇,直接带去了太极殿。
若是说他爱惜良将,为何把人带回自己寝宫?就安置在白府不行么?
白南渊是要赶他走,但皇帝开口白南渊还能说什么?
他偏不,他将人带回寝宫。
原本就因为族谱除名一时闹得人尽皆知,这一下,更是满城风雨、甚嚣尘上。
陛下好男风,白将军天生媚骨,白三郎执意将他剔除族谱……
怎么看他二人之间都是不清不楚。
白南潇到底是武将身强力壮的,太医前脚来他后脚醒。甚至在还没出白府时就能感觉到究竟发生什么了。
“阿旻,让他们退下吧。”
平日里玄旻都对白南潇千依百顺,此刻自然更是白南潇说什么是什么,玄旻立即挥退侍候的宫人。
多日水米未进加之砸了那么一下,白南潇说不出的恶心难受。
却也自己拿湿毛巾擦掉额角干涸的血迹,脱下脏衣服。
做完这些事情后,才坐慢慢喝玄旻叫人准备的阿胶红枣粥。
他喝得很慢,没什么异色。
越是如此,玄旻越是惊慌。
他怕哥哥生气,怕哥哥再次不要自己。
“哥哥……”玄旻讨好似的抓着白南潇的胳膊,心里默默祈祷白南潇不要躲开自己。
白南潇似乎愣了一下,许久才答:“嗯,我在。”却也不曾躲避,“阿旻别怕。”
玄旻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不生气吗?”
白南潇抬头望向玄旻,目光温和:“生什么气?”
“我……”
“阿旻。”白南潇打断他,“我们之间没什么外人了。”
玄旻怔住,嘴巴半张地看着他,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见状白南潇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有些累了,先睡一会,阿旻去做事吧。”
“嗯。”
方出了太极殿,只见阶下跪了一片朱紫。
宫院幽深,里面的白南潇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玄旻沉着脸:“诸爱卿这是作甚?”
三朝元老左相王曾颤抖地直起身,膝行到玄旻面前:“陛下,臣等敢请陛下遣白氏举族归祖籍陇西,白南潇永世不得归京!”
“朕不同意。”玄旻斩钉截铁地拒绝。
须发苍苍的老人重重磕在地上:“陛下,陛下江山社稷为重啊!”
王曾是白家旁系出身,是白南潇的礼乐老师,可谓是看着白南潇长大的,如今他这一番话,也是为了维护白南潇。
“朕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朕有何罪?白将军忠心报国,镇守边关数载。他有何罪?”
“白家乃功勋之门,不容玷污。可陛下,旁人眼里,他是妖邪!”王曾痛哭流涕,伏倒在地,“求陛下,放他归陇西……”
其余官员亦纷纷效仿。
“求陛下成全!”众官跪在地上,齐声恳切道。
玄旻皱眉,正要斥责。
却忽闻一阵喧嚣。
随着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转过头去,便瞧见一骑疾驰而来,落于太极殿台阶之下。
“陛下……”
众人皆是一惊。
“何人敢闯宫禁?”玄旻身边立刻有人拦在玄旻身前。
来者却并未搭理这两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声禀报:“陛下,陆回舟带着京军要围皇城。”
玄旻一听,面色顿变:“他能调动京军?”
兵部尚书无调兵权又无虎符,京军乃虎狼之师,岂会听他差使。
“是宁小将军领军……”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宁小将军宁云暮,那是什么人物?宁家唯一的血脉,宁家满门忠烈。
大齐的疆土、大齐的国祚,是他三家先辈用性命拼杀而来。
他们竟然领军围了皇城?
“随朕登城!”
“陛下——”
玄旻根本顾不得他们阻止,翻身上了报信之人的马,打马往外去。
留下一干文臣面面相觑,这些人的也是为王曾马首是瞻,玄旻一走,他们都问王曾该如何。
宁云暮拳拳赤子心根本容不得任何人玷辱,他能被兵部尚书说动估计也是因为白南潇。
哪怕他带着京军围城,想的也是清君侧。
换句话说,他只要白南潇死。
王曾咬牙:“我们去寻白将军!”
玄旻策马飞奔到皇城脚下。
此刻的城门紧闭,城外金声不断。
“陛下!?”守城军有人见到他,惊呼出生,“陛下您怎么来了?快!来人,护住陛下!”
四周乱糟糟的,玄旻在一群人围护之下上了城楼。
玄旻登上城楼,低头往下看。视线掠过一排排兵器盔甲,他蹙眉。
城下是宁小将军。他骑着马,身披铠甲、刀剑出鞘,明亮锋芒闪烁不停。
见到玄旻,便收刀入鞘、下马跪拜。
朗声道:“臣参见陛下!”
见状,玄旻松了一口气。好在他尚无反心。也只是一瞬,他再次提紧了心神。
无反心,便是冲白南潇来的……
“你还知道君臣之仪?!”玄旻强定了定心神,“宁云暮,你若是还知你为臣朕为君,那你这又是在作甚!”
“臣为清君侧。”宁云暮道,“乱臣贼子白南潇,狐媚圣主、秽乱宫闱,该杀!”
“放肆!”玄旻怒不可遏。
“陛下!”宁云暮提高音量,“白氏当诛!”
“胡闹!”玄旻厉声呵斥,“朕绝对不允许,再有人伤他分毫!”
宁云暮一噎,垂眸。
玄旻继续道:“朕给你三个时辰,退军。否则,夷十族!”
“陛下!”他高喊一声,“陛下,臣不惧死,臣只求陛下以江山社稷为要!”
玄旻不欲与他多言。
京中只有京军,京军全掌握在宁云暮他们手中。但玄宁手上的西北军,不日便能抵京。
等玄宁回来了,他定要将陆回舟千刀万剐!
宁家那个小崽子,也就是被陆回舟蛊惑,稍加惩戒便好。
“阿旻……”
闻言玄旻猛地一回头,身后站着白南潇。
白南潇遥遥望着玄旻。
虽说是初夏季节,可夜晚风寒露重,吹在白南潇身上,冰凉刺骨。
白南潇拢紧袍子。
他从小就不怕冷,可现在……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双腿僵硬,连站在这里都是勉强撑着的。
玄旻看到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
白南潇缓步走过来,站在玄旻身侧。
他望着城外的人,轻叹了一声:“阿旻,这是什么情况?”
底下宁云暮也瞧见了白南潇。
旋即,爆发出他更加愤怒地呵斥。
“白南潇,我敬你为忠臣,没想到你竟做出此等有违伦常之事!”宁云暮大喝,“你枉读圣贤书!枉生于白氏!你愧对白家先祖!”
宁云暮是真的很尊敬白南潇,他的拳脚是镇远王教的,印象里。白南潇总是学的最快的那个。
王爷素来是严厉的,虽平日慈爱,训起他们来却也是严词厉色的。宁云暮怕他,便是不会也不敢再去找王爷,只能去寻白南潇。
在他认知里,白南潇是儒将。能破敌千里,亦能提笔论文。
他曾经对白南潇的敬佩,是发自内心的。越是敬佩他,此刻就越是难受。
白南潇读的圣贤书,怎还能行此等龌龊事?
历来皇帝好男色者不在少数,可又有谁与玄旻一样中宫无人,膝下无子?
他仰头,眼圈泛红地看着白南潇:“白南潇,你不配!”
白南潇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哥哥……”玄旻轻轻握住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白南南潇没理玄旻,也没理宁云暮,他望着围着皇城黑压压一片军卒。
那些人对人数没什么概念,白南潇领军打仗多年,几眼便能看出仅是他能见到的便有不下四千人。
京军在编三万人,加上宁云暮的家将两千。
大内禁军仅有八千人,怎是他们对手?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子上了,京君将士也没了退路。
见城墙上二人此等形貌,宁云暮更是愤慨:“枉你是武将之后,竟如斯龌龊下流,败坏白氏祖宗名誉!”
“你还与他废话作甚?”陆回舟走上前,“攻进皇城杀了白南潇,他一死万事皆休。”
陆回舟眼里是阴狠毒辣的光芒。
白南潇却突然笑了。
这笑意让他俊秀面庞添了几丝诡异。
宁云暮心头浮现警兆,他瞬间感觉心慌不已。
白南潇缓缓开口:“宁云暮,你说清君侧,却带着京军围皇城,何苦来哉?”
宁云暮愣住。
这话,他不知该如何接口。
“你这架势,更像造反。”白南潇道。
宁云暮脸色变了变。
“你指我不配为白家郎。我也以为,你此举,让宁氏蒙羞。你父亲殒命一战,守的便是此城,如今你却带兵围城,不怕父亲寒心么?”
宁云暮张目结舌,他心虚。转头望向陆回舟:“大人……”
陆回舟微微皱眉,眼底闪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他看了看白南潇,又看了看宁云暮,终究还是摇摇头:“宁小将军,莫被他三言两语哄骗,他才是乱臣贼子。他白南潇靠着一张狐媚子脸勾搭的陛下不思社稷,除掉白南潇,是为黎民百姓谋福。”
宁云暮觉得喉间干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其实他并不喜欢别人这样说白南潇,但这是事实。
白南潇只穿着里衣,披着的外袍上净是尘土,也有多处磨损。披散的青丝也凌乱着,嘴唇冻得乌紫。他站在那里,似随时都能倒地。
“哥哥,你先回去吧……”玄旻蹙着眉,虚虚环着他的腰身。
白南潇缓缓扭头看他,良久,他叹息道:“阿旻,好难啊。”
玄旻心中一紧:“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宁带着西北军马上就回来了,只要过了这两天就好。
玄旻高声喊:“来人来人!”
立马有人上前。
“陛下。”
“把白将军送到长乐宫去,好好看着他!”
那人咬咬牙:“是。”
白南潇却是推开他,轻抚他的脸:“阿旻……”
“轰隆……”一声闷响,城墙仿佛都在震颤。
是攻城锤砸在宫门上的声音。
白南潇怔楞片刻,忍不住笑了。连攻城锤都用上了,还说清君侧?
宁云暮也是傻得。
他叹息,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明明阿旻都替他打算好了,怎么还是到了这一步?
白南潇鼻尖泛酸,他抓住玄旻的手。
他掌心有汗,察觉到白南潇拉他便敛去眼里的慌乱,回头给白南潇一个安心的眼神:“哥哥,你先回长乐宫,等阿宁回来,我就带你走。”
“阿宁能赶回来么?”白南潇垂眸看宫墙下攒动的人头,“他们像是真的要谋反。”
“……哥哥,一切都有我,你先回去好不好……”玄旻几乎是哀求。
“好。”白南潇转身作势要离开。
玄旻松了口气,忙叫人护送他往长乐宫而去。
白南潇走了几步,他倏尔顿足。
他回望玄旻一眼,忽的展颜。
那模样,竟比阳春三月的暖阳更令人炫目。
接着,他几乎是决绝地冲向宫墙,一跃而下。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玄旻嘶哑悲怆的声音。
既然是清君侧,那自己死了,他们该退兵了。
就是兵部尚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造反,宁云暮也不会支持他。
好了,阿旻安全了。
只是还是好可惜啊。
恍惚间,忽地忆起多年前,在王府。
他被一少年诱哄着跳下高墙。
那年春阳不燥,墙下少年朝他张开双臂,笑吟吟地看着他:“跳下来吧,别怕,我接着你。”
徐徐春光洒在他身上,温暖和煦,那是他们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狠狠砸在地上,五脏六腑訇然碎裂,血混着碎掉的内脏自口鼻中涌出。
一如当年,只是墙下那少年,接不住他了。
千万缕,意难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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