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岸行者化作的老和尚消失,明镜揣着疑虑行至惩戒堂。
他望着前殿“宣律戒堂”的匾额,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主持与他在此受戒的画面,两人同年同月日受戒,本应是关系最亲密的师兄弟,因慧根不同,一个做了长老大弟子,一个做了普通弟子。
也许他们对佛法的见解,从这里开始就已有了分歧。
抛却杂思,明镜步入堂内,绕过前殿往右穿过满月门进入二戒堂院内。
念经的小和尚看到他,瘪了瘪嘴巴,在他安抚的眼神下没有停声,说出来的经文倒比方才流畅许多。
明镜站在屋外朝内观望,没有看到殷温娇的身影。
二戒堂的门是不关的,殷温娇吃饭睡觉都在僧人的眼皮底下,完全没有作为人尤其是女子的一点**,幸好有个屏风在,她与老和尚才能有了会面的私密地方。
老和尚消失后,殷温娇正拿着玲珑铛研究,忽听外面有人叫。
自从她被囚以来,除了送饭的独眼老婆子,没有人会叫她的名字,殷温娇收起玲珑铛缓步从屏风内走出。
门外的和尚有些眼熟,面带微笑朝她行礼的动作更是谦和有礼,殷温娇惊讶道:“明镜大师,你怎么来了?”
明镜一身包容和善气度很符合常人对佛教弟子的想象,若不是疯和尚想杀她,殷温娇甚至都想过让唐僧拜明镜为师。
“殷施主,贫僧来探望你。”明镜道,“可否让贫僧入内说话?”
殷温娇瞧了瞧把守的武僧,武僧手持棍棒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听到两人说话也没有反应。
在他们看来妖孽也分强弱,屋内的这只比寻常农家女子都不如,搬个凳子都费劲,每天只能拿个蒲团这里坐一下,那里盘一下,兼之四周有主持设下的阵法,武僧并不觉得她能伤人才不作回应。
见他们不阻止,殷温娇自嘲道:“你都不怕我这个妖孽,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靠窗有张罗汉床是用来坐禅的,现在待客正合时宜。
两人相对而坐,明镜从宽袖掏出一个金簪放在茶几上,口中解释道:“殷施主被救起时,那处有金簪遗留,当时有些事情耽搁,如今才想起此物,现在特意奉还原主。”
“还请殷施主见谅。”
在洪江逃命时,为减轻重量,殷温娇将身上能扯下的首饰都扯掉扔了,估计这只簪子别在了脑后,她够不着才遗漏下来。
殷温娇拿起金簪掂了掂,挺压手,拿近眼前,她很快发现簪挺上刻着的“满堂娇”小字,此外簪身没有其他印记不引人注目,很是适合拿来典当。
现在她有吃有喝不用家资,但总有一天她会逃出去,届时金簪正好用来做盘缠。
好好收起逃跑路费,殷温娇回道:“大师给我送金簪,我谢都来不及,说什么见谅,真是折煞我了。”
“阿弥陀佛。”明镜念了声佛号,没有再开口。
殷温娇看着眼前和尚,五官清秀,干净自然,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不再开口。
明明可以把金簪交给武僧或念经的小和尚捎带给她,偏偏他自己来了,殷温娇猜送簪子是假,有事是真,就是不知道明镜大师想作甚。
室内没了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门外一位武僧向内瞄了眼,殷温娇正好整以暇等待对面人开口,无聊之际抬眸对上武僧寻过来的视线,与时下女子见到男子时的娇羞闪躲不同,殷温娇一向是直视人视线。
那大胆的模样,眼尾上挑的姿态,让武僧很快败下阵来,他倏地收回视线,暗恨一声:
妖孽!
“殷施主……”明镜迟疑道。
“嗯?”殷温娇终于等来对方开口,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忍不住鼓励道,“大师请说。”
明镜抬头,眼前的女子虽然被困,但比初见时一脸悲戚生无可恋的样子好上许多,她现在粉面桃腮,目光清凌,没有一点妖孽的邪性。
“主持说,你是妖孽。”
“你是妖孽吗?可有造孽?”
是与否,明镜总要问上一问,他当然知道对方会撒谎,就像初见时对方骗他说是失忆一般,但明镜怕万一,万一殷温娇和她一样呢?
曾经法海杀死朱蛛,他未能阻止已成此生不可斩杀的心魔。
殷温娇立刻意识到她逃生的机会来了。
金山寺内,终于有人对疯和尚不盲从盲信,愿意听她一言。
殷温娇不免感到心酸,穿越至今,经历两次死里逃生,后又被疯和尚诽谤成妖孽,喊打喊杀,在这小小寺庙内受尽人情冷暖,她心里怎能不害怕,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她也是勉强支撑罢了。
泪珠滴落手背,殷温娇才惊觉自己哭了,胡乱抹去泪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帕,她不再隐瞒,悄声道:“我是当朝丞相殷开山之女,殷温娇确是我真名,不曾作假。”
第一句话就让明镜精神一震,他身体不自觉前倾,听女子带着点鼻音继续讲道:
“我用绣球招亲,砸中了状元郎陈光蕊,父母做主将我许配给他,后随他赴任江州州主,赴任路上渡洪江时我们遇到两名稍公,他们出手打死丈夫家童欲霸占我,我不依跳江逃生,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也知晓。”
“阿弥陀佛,天理昭昭,因果报应,还请殷施主节哀。”明镜虽遗憾殷温娇遭遇,但也能轻易找出她言语中的漏洞,”当初为何不直接讲明身份,偏要假装失忆?”
面对质问殷温娇早就想好了说辞,“大师,一个官家小姐,被父母如珠如玉养在闺阁,若无奇遇她怎么能从洪江渡口泅水至长江,然后活着漂流至金山寺?”
这事不提便罢,一旦提起任谁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的确称得上是桩奇事。
“这与你假装失忆有何关系?”
殷温娇轻柔一笑,刚哭过的面容宛如雨过天晴后的荷花绽妍,美不胜收。明镜半垂下眼帘,对方盘坐的姿势改为跪坐,手握他的帕子,闭上眼睛合十道,“信女殷温娇感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出手相助,愿菩萨佛光普照。”
殷温娇手覆腹部,不顾明镜惊讶的表情,她睁开双眼,还带着少女娇憨的眸子流露出期盼目光,“观音说我怀了孩子,这孩子来历不凡,乃是金蝉子转世,佛子在怀自然会引起人、妖的贪念,金山寺有佛光庇佑,又有主持法力高强可以为我提供庇护,于是祂将我送到金山寺下。”
“我若和你说了出身,你肯定会告知我父母,父亲母亲爱我如命,届时他们必然将我接走,我又怎么忍心违背他们意愿,不如隐瞒一切遭遇,我偶尔去信给家人报个平安。”
这番说辞勉强说得通,怕明镜细想,她立刻道:“你还记得疯,咳~主持那天回寺散发的金光吗?”
明镜点头,心中想着佛子之说竟然和老和尚对上了。
殷温娇知道金山寺无人看见疯和尚如何打杀她,那就不要怪她胡言乱语了,“当时主持双目赤红,表情可怖,初见我时便张开五指成爪,抓向我腹部,俨然是要取我腹中孩儿,那金光便是孩儿为保护我发出。”
这倒是歪打正着,让明镜想起殷温娇昏睡,主持手覆在她腹部时的情景,明镜心中一沉,殷温娇口中所说是入魔的征兆,他当即诘问道,“你所言皆真?”
殷温娇指天发誓,“句句属实,否则叫我魂魄离体,此身销毁!”
反正也不是她的身体,殷温娇发起誓来毫无负担,“后面他见杀我不得,诬蔑我是妖孽,将我囚禁在此,欲等佛子降世,斩我于掌下。”
“观音大士说的没错,身怀佛子是福亦是祸。恐怕连祂也未料到,主持是这样的人。”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她就不说了,留给明镜自己脑补去吧。
殷温娇最后道,“你若不信,可以去万花店刘小二家找一个姓张的老婆婆,她是陈光蕊的母亲,因病滞留在店里,本来是等着我夫妻二人安置好回头接她家去。哪想到……”
关于原主婆婆的信息殷温娇倒是没有掺假,明镜若是去问了得知真相与她说得并无二致,自然会相信她的说辞,到时候即使他无力阻止主持,也会告知殷丞相来救人。
殷丞相可直达天听,或许能请来有本事的人救她,比如说那个斩龙的魏征。
至于西游记原本的剧情乱成什么样子,殷温娇想,那就和她无关了。
想通这些,殷温娇暂时放下心来,装作提起往事悲伤不能自已的样子掩面啜泣,明镜一时心乱如麻,未打声招呼便起身匆匆离开。
直到望不到他的身影,殷温娇才放下手帕小小打了个哈欠,心情放松之下,多日辗转难寐的身体颇感困乏,她忍不住伏在茶几上,转眼沉入睡梦。
睡梦中殷温娇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迷迷瞪瞪睁开眼,见罗汉床上一个纤细女子伏案昏睡,阳光落在白皙侧脸,照得肌肤通透玉如。
那不是她在异世精修版的身体吗?!
殷温娇低头一看,自己成了虚影,飘飘忽忽已经离开身体。
她刚刚发誓说的什么来着?
魂魄离体,此身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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