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不喜欢它们。”谢君植反驳。
“那你喜欢的是能逗如意开心的狸奴,还是一只只真实的狸奴?”昏沉睡意驱散,谢君遥目光炯炯,带着戏谑质问。
这二者对谢君植来说并未有何区别。
尽管他知道谢君遥话里的意味。
“十三娘,楼观台就在洛邑,你大可去那里论道。”谢君植淡淡回应。
没劲。谢君遥恢复淡漠,彻底不理谢君植。
谢君植说,“这些,你不要告诉如意。”
谢君遥并未应声,谢君植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谢君遥终于回应,“她会伤心的。”
车内两兄妹陷入阵静无声,车外辙声滚滚,雷霆乍惊。
长安街衢,熙来攘往。忽有贵胄乘华轩,翩然而至,惊起市井喧嚣。商贩罢市,皆抬头仰首。往来孩童牵衣拽袖,目不暇接,唏嘘不已。
宝马香车,雕梁画栋,四骏并驱,毛色乌亮,马蹄轻扬,不溅微尘。驭者锦衣华冠,执鞭肃立,气宇轩昂。
车过之处,香风袭人。
如此阵仗,引行人驻足侧目,不仅纷纷讨论。或有艳羡权贵毫奢,或有抱怨车堵街市,众说纷坛,多见不怪。
等众人目送华轩远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里毕竟是洛邑。
车马及至府前,府邸巍峨,门庭若市。
这是谢家在京城的正宅府邸,早有人在此接应。
谢家兄妹两人步出车辕,更是引来一派惊叹,何等神仙似的人物。
谢持久居机甲司,谢棠神龙不见摆尾,是以谢府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热闹过。
早听说谢府的小主人如何才惊绝艳,机敏无双,一等一的人物。只可惜太过传说,刊报中也不过她红衣剪影,很少有人一睹真容风采。
如今见得她家中亲眷衣决飘飘,步履轻盈,尽显飘逸之姿态,顾盼之间何等清艳秾丽,摄人心魄,神魂颠倒之余也可见谢氏一门人才葱郁,济济不绝。
一路赞声不绝耳,凡尘外物尔尔能扯作大赋,谢君遥选择漠视。她本就衣着舒适得体并无琐饰,这样都能揽她叨耳。
最近谢君遥沉迷经书哲论,难顾其他,胡乱应付了几句问候,想快点离开。
谢君植则严妆谨发,衣饰清贵考究,细腻繁复,美人玉立,高姿勃发。
谢君植最惯应付场面,本应是世家公子以风骨笼络人心的时机,他却久违露出破绽,有那么一丝难以掩盖的不耐烦。
见谢君遥扬长而去,谢君植也找了措辞离开。
青石铺地,松柏苍翠,穿过前庭便是两道回廊,廊上悬灯挂画,花草影绰。府邸之后,花园深处,松泉响声,一柄凛冽箭声直穿靶心。谢君植顿足,不再上前。
谢棠素衣劲裘,抹额束发,搭箭拉弓,应是练了许久,汗珠从两鬓流到了下颌。
利箭穿靶的撞击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机甲铁器淬火的声音。每每想到这两件事有联系,谢棠就会无端兴奋,足以专注到屏气凝神。
但她这次并没有。
是谢棠先发现的谢君植。
谢棠从高台上三两步跳下来,衣决翩翩,突然出现在谢君植眼前,带着运动后微喘气息,健康活泼,“十二叔,别来无恙。”
谢君植长滞,眉眼间淡淡,面色没有倾泻一丝情绪波澜,久久停顿,他才开口,“嗯”了一声。
“高了,也瘦了。”
谢棠踮脚,装模作样比划了两下,“有吗。”
她倒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自在样子。
谢棠笑道,“十二叔倒是——”
“倒是——”
“嗯?”
微风乍起,春水横波。谢君植侧头,乌发倾倾。
谢棠咳了一声道,“不是申时才能到吗,要知道能这么快,我该早点准备才是。”
“十三娘路途住不惯驿站,便加急赶来了。”谢君植轻轻揭过。
谢棠点点头,“小姑姑呢?”
谢君植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如兰如芷,怀袖盈香,抬袖为谢棠拭汗举止自若,“乏了,她说先去安顿休息。”
“舟车劳顿。十二叔,要先去歇歇吗,厢房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累。”谢君植摇摇头,“倒是你,练武出汗,又吹冷风,伤着身怎么好。”
谢君植衣带佩环总会沾着沉水明香,香气密密麻麻,犹如长了无数绵密粘稠的触手。
他抬袖执帕,为谢棠别发拭汗,温声叮嘱。两人临风而立倒影成双,远远瞧去像是良人间蜜声细语。
皓腕凝脂从谢君植衣袖间露出,那股香气愈发侵人。谢棠后退一步,这种异香弄得她喉咙发痒。
“方才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谢棠退过一步后定住身子,手背在后面,胡乱点了点头。
“如意。”谢君植眼睫微垂,抬袖将谢棠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他一只手握住谢棠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谢君植叹了口气,“手都擦破了。”
细腻温热的触感,对方垂眸轻轻擦拭,香气也沾染在了自己身上。
其实谢棠根本没听清谢君植说了什么。
手背在后面是下意识动作,擦破皮不过无关紧要的小伤。这些谢棠都不在乎。
但是谢君植在乎,他总是锱铢必较。
谢君植就像裹着厚厚蜜浆的毒药,黏黏糊糊无形将人侵蚀烂掉。
所以谢棠才最讨厌谢君植。
谢棠就静静地看着谢君植为她拭血,敷药,缠纱,一样一样从袖中掏出,不一会手就被包扎好了,想被人砍了一刀紧急治疗似的。
谢棠忍不住出声,“十二叔,不日后武术课还要考试呢,这要我怎么练。”
“武术课?”谢君植抬头,双眸微挑,“谢氏嫡长若需亲自动手,那些侍卫死士干什么吃的。”
谢棠开口,“祖父要我学的,说强身健体。”
“你也知道啊十二叔,要是通不过,指定遭一顿痛骂。”谢棠不动神色从谢君植身边抽离,迈着步子绕习武台转,“天天练,夜夜练,身上都紫青了。却丝毫不敢懈怠,考试日越来越近了,成果没多少,这才闷了一日头,连你们来了,都有失远迎。”
谢棠三两步跳到台上,絮絮叨叨像向君植介绍,有何课程,难度如何,还挑起红缨枪耍了个花样,挑挑眉,在金光下闪闪的。
“如意。”
谢君植唤了谢棠一声,谢棠止步。
“嗯?”
“会健健康康的。”谢君植说,我们如意会健康长大。
“嗯。”
所以如意,又何必这样辛苦。
“我当然会啊。”谢棠展眉一笑,又迎着风蹦到谢君植身边。
“听说青州又运了不少药石,十二叔最近可还好?”谢棠牵起谢君植手腕骨,“许久不见,我看十二叔才又清减许多。”
“药石续命与三餐无差。”谢君植低头凝目,“同是入喉入体,都一样的。”
“是。”谢棠点头回应。
日头偏移,谢棠本是准备练到这个时刻,再去洗漱沐浴,准备接风晚宴。刚刚好的时辰,完美无瑕的安排。谁让对方快马加鞭了呢,乱了谢棠行程。
再晚,准备起来就会仓促。谢棠不想再与谢君植打机锋,三言两语提醒他再聊就不合适了。
谢君植黏黏糊糊像听不懂似的。
本是谢棠牵起他的手腕骨捏了几下,不知不觉又变成了他扯着谢棠衣袖。
谢棠不想再作纠缠,直接启步欲离开。
谁料谢君植并未放手,仍攥谢棠衣角,谢棠一拽,脚踩青石趔趄,谢君植从背后贴来欲扶她,谢棠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直接抱住了谢棠。
谢君植从后背紧紧将谢棠环住,头轻倚谢棠颈窝时动作却似有若无,不敢触碰。
他声音闷闷,“别走好吗。”
“再待一会,你冬日里都没回青州。”
春水径流,鸟虫无声,榕树疏疏,飘絮而落。后院丛林花团悄然而静谧,金光洒落间也显得隐秘悠长。
谢棠扬颈无声,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
冷不丁,谢棠问,“秋娘来了吗?”
闻言,谢君植身形一僵,蔫蔫地点了点头。
“来了。”似有若无一声叹。
“已经到了?”谢棠追问。
“到了。”谢君植答。
分开时谢君植脸黑,谢棠却很高兴。
先前收到消息,秋娘的行脚要比谢家兄妹慢一日,谢棠还以为要等到明日才能见到她呢。
但竟然也到了。
仔细算来自,从去年冬岁她去了南阳,秋娘回青州,谢棠已经有小半年不曾见到秋娘。
谢棠强按捺下立刻去见秋娘的心。
日移时短,谢棠与谢君植分开后,便回房间沐浴更衣,为宴会准备。
雾气氤氲,出水醉香,侍者以软巾沾汤,手法娴熟。室外暮色金光流转,沐浴完毕又有侍从捧新衣以进。
坐对铜镜,素衣散发。谢棠懒懒抬手,撩了撩尚湿漉滴水的头发。镜中女子神情久违惬意放松,像一只午后卧在厚松林落叶里慵懒的老虎。
谢棠百无聊赖等侍者上妆,招呼人来取软枕,倚着想要睡过去。
秋娘的身影就是这时闪入铜镜。
谢棠目色一定,抬头起身,丢开枕头趿软鞋,就跳着过去抱在了来者身上。
“秋娘!”
来者刚入室就被撞了满怀,神情却笑意融融。
那是一个很高的女子,身材丰腴俊朗,面貌美艳夺目,气质淡若素秋。她拍着谢棠的背,低头启唇嗔道,“头发又不擦干,病着了,莫找我来哭。”
“秋娘!”谢棠佯装瞪目,刚出浴所致愈发白净如脂的脸庞泛着微微粉色,生动活泼,健康可爱。
秋娘见了谢棠这副模样,心中才长舒气一口,终于落下心底石头。
“我们小姐抽条了,不错不错。”
“都说我高了,看来这学年武术课没有白报。”谢棠得意。
“报了武术?”秋娘微皱眉随即消失,接着顽笑,“看来府里的煤油费又要增了,可怜柏夫子,有没有也较着劲熬得更深。”
谢棠笑着摇头。
从前谢棠跟柏夫子同住,府上经常灯火通明,两人常常到大半夜还在交流,亦或各自埋头书房。
秋娘每日例行劝谢棠早睡,谢棠选择性听从,柏夫子更是一杯酽茶一杆烟,有时会战到天明。
惹恼了秋娘,她就以白目视两人,冷笑着阴阳,真是堂堂苍梧学宫,一等一的学府,无论何时何地——苍梧人,启动。
那个时候,正是苍梧刮起一阵妖风,许多奇怪标语广为流传。
什么“苍梧人,苍梧魂,苍梧要做人上人”“比!比!比!在苍梧,比就对了!”“只要阴不过,就往死里阴,苍梧阴阳学,值得你来学”“你学了吗?你学了吗?开学就要到苍梧!”等诸如此类。
不知最初从哪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地,连秋娘都会说几句了。
思及往事,谢棠卖乖,“不熬了,再也不熬,这学年我可乖了。”
谢棠说,“年初回来时,就已经搬出去了。去岁实在太忙,这段时日终于讨个清闲。”
“搬回了谢府?”秋娘疑惑。
谢棠说,“城东那座宅子。”
秋娘压低声音,“小姐,需要联系老君那边吗。”
城东榕木宅是谢棠手里最私密、最戒备森严的宅子。
那里名义上藏了很多名家藏品,实际是有数不清的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隐秘东西。按照谢棠的性子,非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搬到那里日常起居。
秋娘口中的老君是谢棠的祖母。她在询问谢棠,是否要向祖母求助。
听此言,谢棠知道她会错意思。
谢棠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并非如此,是我新得了个宝贝。”
秋娘不解。
谢棠叹了口气,拉长调子,“色令智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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