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许多人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大地又分作东北方、东方、东南方、南方、西南方、西方、西北方、北方八方,而在八方之外,还有更远的地方——八极。传说中八极的云气凝聚成为天上雨水,洒遍四海八方,滋润神州大地。
今时苏州城中的八座城门,正是春秋时代吴王阖闾兴建城郭时所建造,与天上的八风相契。在八极之中,西方被称为西极山,叫做阊阖门。当年吴王阖闾雄心勃勃,成为中原霸主后还意图西征破楚,楚国恰好在西方,因此以苏州城西方的阊门来与天风天气相合,寓意破楚乃是顺天而行,渴望征战大捷。
千年以后,人去楼台空,曾经的万丈雄心与血雨腥风早已随风而散,化作了历史中的尘埃一粒。放眼望去,此时阊门内外喧嚣吵嚷,或沿街叫卖,或提篮采买的大唐百姓们在这里勤勤恳恳,经营着虽卑微渺小但切实属于自己的人生。昨日种种,不过雪落无声,水过无痕,唯有天上月,色与旧时同。就算偶有怀古伤今的文人墨客经过此地,在璀璨过也黯淡过的大唐天幕下,也只是徒留一句“凄凉千古意,日暮倚阊门”的感叹。
大唐诗风盛行,闻道幼时在养母和师傅的教习下,除佛家经典外也曾读诗习文,但今日他绝无什么诗兴,也没心情伤春悲秋怀古伤今。从乐云楼出来他就直奔秋娘所说的那家程木匠的铺子。
程木匠的铺子在阊门东侧不到三里的街市上,不同于乐云楼附近奢靡享乐的热闹,这条街市因着地理位置的缘故,整日迎来送往,进城出城的人三教九流,各路人马各种消息,鱼龙混杂,所以这里也是苏州城中打探消息的绝佳之地。
程木匠的铺子铺面不大,在热闹的街市上一点也不起眼,要不是门口立了个木牌,上面书写着程记木匠铺几个大字,不仔细都找不到。铺子门口的落叶积了不少,估摸得有些日子没清理打扫了。他走近铺子却见店门紧闭,和李复言死后在金樽酒肆见到的情形如出一辙,不禁心中暗骂晚了一步,又是人去楼空。但是既然已经查到了这里,到底不死心,他抬手扣门,意料之中并没有人应门,更没有人来开门。
闻道转身四下看去,程记木匠铺对面是一家叫做隐机斋的店铺,名字取得倒是特别,就是听不出来是卖什么的。他欲找附近的商铺打听打听程木匠的消息,索性走进隐机斋,进去了才知原来这是一家卖镜子的铺子。
隐机斋店面不大,乍看起来也不起眼,内部陈设也是朴素简单,但是架子上的铜镜却都打磨得光滑透亮。闻道随手从货架上拿起一面菱花形的八角铜镜来照自己的脸,镜中人面十分清晰,比之一般的铜镜要清楚许多。他又将铜镜翻转过来看背面,镜身上下左右各雕着一只飞天鸾凤,边缘各处分别点缀着八朵如意云纹,凤鸟的神态栩栩如生,工艺不俗。
此时店中除了闻道外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个身着粗布短打,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少年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看他的模样可能是隐机斋中的伙计,闻道便走上前问:“小郎君,你知道对面木匠铺的掌柜去了哪里吗?”
伙计抬头看了一眼闻道回答说:“程掌柜啊,不知道。兴许是家中有事吧,都闭门好几日了。”
“好几日了?你还记得他具体是哪一日闭门的吗?”
伙计歪着头皱眉想了一会说:“嗯……初二吧。”
“九月初二?你确定?”
“我记得那天一直在下雨,他们家铺子没开,起初以为是生意不好,下雨天索性就不开了,但是一直到今天也没见开张,估摸着有事离开苏州了吧。”
“程掌柜可有一个道士朋友?”
“道士?”伙计思考了一会,突然看到闻道手中的镜子眼睛一亮,“对了,是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前些日子去程掌柜铺子,他还拿了面镜子来我们铺子,说是需要好好磨一磨,但是我们只卖镜子,不做磨镜的生意。”
“磨镜?后来呢?”
“我和他说要磨镜子得去找磨镜人,我们店里不磨镜。但是他说他有事情要办没功夫找磨镜人磨,先把镜子放在我们店里,要是有行脚的磨镜人来,就帮他磨一磨,他出手很大方,我就收下了。”
“我能看看那面镜子吗?”
“这……”
闻道从腰间取下一块不良人腰牌在伙计眼前一晃。
“啊,原来是差爷,小的有眼不识,我这就给您取出来。”
伙计从柜台后面取出一面葵花镜递到闻道手里。闻道拿过来看,这面葵花镜镜面已生了层薄锈,确实需要好好磨一磨。翻到背面看,是一面人物故事镜,镜身上面雕刻着一棵大树,树下立着个老翁,老翁神态活灵活现,正是一幅苍树老翁图。镜子边缘还雕着宝相花纹,精工细刻。这面镜子上面刻的铭文也不同于一般镜子上的四言或五言骈文,只有一句七言诗:
须知物外烟霞客,不是尘中磨镜人。
或许是那个道士所作。
“那个道士说他什么时候来取了吗?”
“这可没说。”
“磨镜人一般多久来一次?”
“不好说。郎君您也知道,这磨镜是居无定所的辛苦活,他们四处漂泊凭着手艺混口饭吃,这次碰到的是这个磨镜人,下次就可能是另一个了。我们家卖的镜子都是磨好的,偶有时间久生锈的就攒在一起,什么时候看到了磨镜人就一块拿过去让他磨。”
“好,多谢。”闻道把葵花镜还给伙计,“磨镜人一般在哪里行脚呢?”
“来阊门附近的磨镜人,一般在阊门东边靠近民居的大槐树下。”
“我知道了。”闻道在货架上拿了一面菱花镜对伙计说:“这面镜子我要了,你先给我收起来,明日我带钱来取。”
“郎君客气了,您先拿着,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付账,小的给您记上。”
“有劳了,我叫闻道。”
“得嘞!闻郎君慢走!”
闻道离开隐机斋,存着一丝侥幸向伙计所说的老槐树找去。可惜,又令他失望了,老槐树下没有磨镜人。
“须知物外烟霞客,不是尘中磨镜人。”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一字一字的念诗声,所念竟是刚才在那道士的葵花镜上所见的铭文。
闻道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眉头微皱,走上前道:“你们怎么在这?”
“闻大哥?”
念诗的女子竟然是祝青宁,闻道余光扫去,她旁边果然站着江雨潇。四目相对,江雨潇点头微笑示意。
祝青宁看到闻道手中的八角菱花镜后问:“闻大哥,你也来磨镜吗?”
“怎么,你们也是来找磨镜人的?”
江雨潇看着闻道说:“是我的镜子生了铜锈,听说阊门附近偶尔会有一个手艺很好的行脚磨镜人,今日便和青宁一起过来看看。”
祝青宁盯着闻道手中铜镜,“闻大哥你这个镜子好漂亮啊,我看看行吗?”
“嗯。”闻道把刚买的菱花镜放到祝青宁手中。
“哇,江姐姐,比起你的那面,闻大哥的镜子可透亮多了,感觉照得自己都更美了几分。”祝青宁又翻到镜子背面,“这是凤凰吗?鲜活极了。上面刻的字也和你的不一样,这面镜子刻的是菱花宝镜,鸾凤和鸣。还给你闻大哥。”
“这是一般镜子常见的铭文式样,江姑娘镜子上的铭文有什么不同吗?”闻道收回镜子问江雨潇。
“是一句七言诗,闻郎君请看。”江雨潇把镜子递给闻道。
这是一面贴银迦陵频纹圆镜,背面镜心有一小圆扭凸起,外圈刻着齿纹,内圈环绕镜身雕着三只佛教中的神鸟迦陵频伽,也是做工精致,就是有些陈旧。闻道看向铭文雕刻处,果然和方才在隐机斋那道士镜子上的铭文一样。
“须知物外烟霞客,不是尘中磨镜人。这句诗倒有些方外之意,不知江姑娘这镜子从何处所得?”
“是一位磨镜人所赠。去年我在杭州游历,随身携带的镜子在路上不小心打破了,后来遇到一位磨镜人,想着也许他能帮我修复,但是并不成。沮丧之际他拿出了这一面镜子给我看,据他说这是一位磨镜客人所遗失,他收了几年后不见主人,和我有缘,便要赠予我。但是磨镜本是苦业,我哪能平白无故收人家贵重之物,便用我的一只鸾钗和他换了这面镜子。”
“镜子看起来好像并不常使用。”
“是,这面镜子上雕刻的是妙音鸟,我很喜欢,便收藏起来了。”
“不知江姑娘见到的磨镜人是什么模样?”
“他头戴斗笠,就是普通的劳苦汉子模样,皮肤晒得黝黑,留着络腮胡,估摸着已过而立,但听声音应该还未至不惑。”
闻道将镜子还给江雨潇,“多谢江姑娘。”
江雨潇浅浅一笑,“闻郎君客气了。”
“闻大哥,这镜子和你查的案子有关系吗?”祝青宁奇怪地问。
“我不是和你说,这件事不要多问,不该记住的全都忘记吗?”
祝青宁吐了吐舌头不置可否。
“你师叔有消息吗?”
“没有,我不是和你说他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吗?”
闻道没理会祝青宁的贫嘴,沉吟片刻说:“那你跟我走一趟吧,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你带工具了吗?”
“需要我行医吗?工具我是从不离身的!走吧!”
闻道没有动,“我们是去府衙。”
祝青宁不解其意,看着闻道,“怎么了吗?我又不是没去过。”
“青宁,你先去帮闻郎君的忙,我正好四处看看有没有行脚的磨镜人。”江雨潇把自己的迦陵频纹镜收在怀中,善解人意地说道。
“江姐姐那咱们晚些时候酒肆见怎么样?我想吃牛乳炖鸽,让闻大哥请。”
“你要是把我吃穷了,我就把你卖了,肯定能赚个好价钱。”
江雨潇抿嘴笑,“已经快酉时[ 酉时:17:00-19:00]了,等你们回来估计就宵禁了,牛乳炖鸽今日是吃不成了,改天吧。闻郎君,那我先告辞了。”
闻道抱拳,“江姑娘慢走。”
江雨潇走的方向正是闻道从程记木匠铺过来找大槐树下磨镜人的那个方向。闻道看着江雨潇轻盈的身形,飘逸的步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远处江雨潇模糊的身影,祝青宁突然开口道:“闻大哥,有件事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要不要和你说。”
“怎么了?你把小竹屋烧了?”
“呸!我有正事!”
“说。”
祝青宁踌躇道:“江姐姐那天在枫桥塘说了谎。”
“什么?”闻道敛起笑容。
“在枫桥塘她说那夜她也是第一次见老鄢,可是她突然被萧索带到水中心后,我和老鄢在岸边说话,言谈之中老鄢分明认识她,以前就认识她。但是她却骗我们她是和我一起游船误上了老鄢的船才第一次见他,她明明就知道那个艄翁是老鄢,是秋江河老鄢。”祝青宁一改方才没心没肺的模样,神情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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