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造反,一场兵戈惊破了大唐百年盛世。在中原大地连天战火中,大量百姓南迁,或西入蜀,或下江淮,原本因为大运河的便利水道而一直作为帝国粮食物资重要输出地的江南道,在大量人口迁徙而来后更是地繁民富。江南重镇中尤以苏州最为繁华,大历十三年,苏州便已经成为江南道唯一的雄州,安史之乱后的人口更是突破了十万。
山川表明丽,湖海吞大荒。合沓臻水陆,骈阗会四方。
俗繁节又暄,雨顺物亦康。禽鱼各翔泳,草木遍芬芳。
吴郡的繁盛,从曾任苏州刺史的韦应物所作诗歌中可窥见一二。
闻道走在桥上,夹岸梧桐树下的秦楼楚馆和酒肆驿站鳞次栉比。居货山积,行云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 引用自《南游记》],真个是一派繁华迷住眼。
过了桥,与街上的各路行人擦肩而过,伴随着摊贩的叫卖声,人群的吵闹声,闻道已来到了乐云楼门前。门乐云楼门前立着一个高高的灯笼架,挂着三排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写着乐云二字。站在门庭若市的乐云楼门口,笙歌鼓乐,管弦丝竹之声就已不绝于耳,似乎还有隐隐幽香从楼中飘来,尚未走进这销金窟,一派纸醉金迷之相已浮现在脑海中,诱惑着外面往来的人们走进去豪掷千金,醉生梦死。
闻道踏进了乐云楼。
虽然是白天,乐云楼里面却光线昏暗,馥郁浓重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闻之欲醉,不禁神思荡漾。前方聒耳笙歌闹喧,抬头望去,一个全身彩带飘逸飞扬的赤足舞姬正在中间铺着波斯地毯的台子上回旋舞动。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台上的曼妙身姿蝶舞翩跹,台下的抚掌叫好声更是此起彼伏。
闻道并未驻足,继续向里走。没走两步,迎面过来一个上着鹅黄色轻薄短衫,下着红色曳地抹胸长裙的女人。她手持团扇,□□半掩,走起路来腰肢轻扭,腰间所系的香罗带也在朦朦胧胧间随之飘动。
“闻帅!有些日子没来看望秋娘了,她呀,想念闻帅得紧呢!”
这女子看起来不到三旬,身材丰腴,眉眼含春,甚是娇媚,正是乐云楼的掌柜楚四娘。据说她曾经是长安平康坊中名噪一时的歌姬,宛转歌喉贯索珠,琵琶一曲冠京华,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拜倒在她的裙下。后来不知怎的,离开了长安,竟然跑到江南道来经营乐云楼,依然是艳名远播。
“她在房中吗?”
“在呢,她呀和闻帅心有灵犀,知道闻帅今日会来,起来了就梳妆打扮,这不,才刚装扮好,在房中等着闻帅呢。”
“有劳四娘了,我自己上去找她。”
闻道将一支金钗放到楚四娘的手中便走上了楼梯。
楚四娘笑得百媚丛生,“闻帅,玩得尽兴!有什么吩咐你就招呼!”
闻道轻车熟路地来到秋娘房间门口抬手轻轻敲门。
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应声,更没人开门。闻道也不奇怪,推了推们,果然没锁,便大喇喇走了进去。屋内比之楼下更为昏暗,只见榻边上的熏笼烟雾袅袅,香气虽不似楼下那般浓烈醉人,在这挂着凤尾罗帐的香闺中仍然引人遐思。四下看去并没见到香闺的主人,闻道也不寻找,直接到榻上坐下,拿起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就这么独饮起来。
“闻帅,花了一年的俸禄来这就这么干坐着喝茶?”一个女子婉转甜美的声音从头顶处响起。
“好茶。”闻道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也没停。
忽然听那女子如银铃般笑起来,“你一个整日离不了酒的酒鬼,也懂得品茶?”说着又是一阵娇笑。“笑得人家肚子都疼了,哎呦!”那女子突然惊呼一声,闻道抛出手中的茶杯,侧身躲开。女子正是楚四娘口中的秋娘,才她一直躲在房梁上,此时故意跌落下来,料定闻道会接住她。不过,一个可以轻易上房的女子,就算闻道不接住她,她也不会摔得很难看。
果然,落在地上的秋娘丝毫不见吃痛,慵懒的撑起一只手臂,嗔怪的瞧着闻道:“我的白瓷茶杯!你赔我!"
秋娘只着了件水红色抹胸长裙,披着件暗红色银泥帔帛,露在空气中的臂膀光洁如玉,肌肤胜雪。一张瓜子脸上眉如翠羽,眼如桃花,齿如含贝,口如樱桃一点红,端的是妩媚动人,摄人心魄。
“我有事找你。”闻道不为所动。
“笑话,来乐云楼的哪一个找我没事?”秋娘被闻道如此对待,好似受了无限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闻道,“多少人做梦都想把秋娘抱在怀中,怎的偏就你闻帅不解风情?”她一双瞳仁剪秋水,若是寻常恩客只怕早已被勾了魂儿。
可惜闻道不是寻常恩客。“认识徐润娘吗?”
秋娘收回自己含情的目光,起身抱臂往案几上一坐,两腿交叠,足尖微翘,“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情形吗?”。
闻道走到案几旁的架子边,取下放在木质托架上的五弦檀木琵琶递给秋娘。“好久没听你弹琵琶了。”
秋娘身形微动,裙尾拂过案几,已经抱着琵琶端坐在榻上,她素手划过琴弦,朱唇微启,一曲《有所思》如泉水般流泻开来。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东隅。
海寒多天风,白波连山倒蓬壶。
长鲸喷涌不可涉,抚心茫茫泪如珠。
西来青鸟东飞去,愿寄一书谢麻姑。 ”
此时的秋娘眼眸中透着哀伤,好似有数不清的离愁相思难诉。泪垂捍拨朱弦湿,冰泉呜咽流莺涩。方才那个勾魂摄魄的绝代歌姬此时已不见踪影。闻道上前坐在秋娘旁边,静静地听着她如怨如慕的歌声,盯着她在琵琶弦上挑抹拢捻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曲终了,秋娘幽幽的说:“我弹得好吗?”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秋娘噗嗤一笑“呸!我才不信,你是有求于我才说好听的哄我。”
闻道看着秋娘“我从不欺瞒女人。”
秋娘叹了口气,“我这琵琶弹得再好也就这样了,你那位润娘弹得才真是好,四娘说恐怕比之宫中教坊的乐伎也不遑多让。”
“去李府教习琵琶的人是你?”
“是。说是教习,其实只不过给小丫鬟们指点一二,可是有润娘在,以她的技艺,哪用得上我们。”
“一共去了几个人?”
“三个。我,四娘,还有和你拼过酒的小怜。”秋娘狡黠的冲着闻道眨眼睛,“要不要叫小怜来陪你?”
闻道不理会秋娘的打趣,“继续。”
“你真无趣。每天到了时辰,我们都带着帷帽,直接从乐云楼乘坐李府派来的马车过去,回来的时候也是被李府的马车送回来。”
“一共教习了几日?”
“不过才三日。”
“你们三个在李府的时候一直在一起吗?”
“我们到了李府直接就去了润娘她们所在的院子,教习两个时辰后便离开,应该没有分开过。”
“应该?”
“说是三个人教习,其实只有我和小怜在教李府上的小丫头们。四娘和润娘先是各自弹奏了一曲,然后两个琵琶高手一见如故,立刻就成了曲中知音,三日里都坐在一块相互切磋,要么谈乐理,要么合奏给我们听。”
“你们在府中也戴着帷帽吗?”
“当然不戴,进了院子就摘了。”
“她们有离开过院子吗?”
“没有,院中设施一应俱全,有什么需要解决的……无需出去。”
“她们一直在你视线之内?”
“就算是出去也在院中……嗯……而且也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你们结伴而去又结伴离开。那润娘呢?离开过吗?”
“她更没有了,我觉得她好像怕我们离开她的视线似的,四娘去……去更衣,她也跟着一起,看起来好像是知己难逢,但是总觉得怪怪的。”
“你觉得四娘有什么问题吗?”闻道突然问秋娘。
秋娘有些诧异,“四娘?应该没有。不过,四娘好像对教坊很熟悉,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她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和贵人相交有什么际遇并不稀奇。”
闻道没再发问,解下腰间的刀放在案几上,面露倦色。
秋娘见他如此也没再说话,默然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放于架上,走到熏笼旁熄了火,从柜子里另取出一只精巧的鎏金镂空莲花纹银香炉,点上了火挂在帐前,里面的檀香四散开来。闻道习以为常的走过去脱靴躺下,秋娘把他的靴子摆放整齐,给他盖上了被子,然后放下了罗帐,到案几旁的拿起茶杯斟茶自饮。
“事情有眉目了吗?”罗帐中闭目的闻道突然开口。
“九月初二前后出现在金樽酒肆那条街的道士,符合你所说特征的只有一个人,他姓吕。和吕道士经常在一起的人,倒不是什么剑客,而是个姓程的木匠,在阊门附近有一家铺子。”
秋娘没有听到闻道的回话,也没听到他的问话,也许在熟悉的檀香氤氲中他已经忘记了一切,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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