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与赢鎏少年好玩，两人避开熙熙攘攘的游客，自空桑山西麓一路而上，沿途赞口不绝。
空桑山间秋色，独与别山不同。若说其它山色是黄棕金秋，那么空桑的秋天，便是五颜六色、湛美多姿。山间秋水重重，蓝绿不一，黄桔朱枣，俯拾皆是。而山石若簇云朵，洁白团团，几令人不忍于坐。这便是空桑游侠的故土，实在美丽得不像盛稷之物，也完全验证了盛稷人代代相传的事：空桑人的先辈，曾是有天氏的山水郎。
苍梧牵马而行，只想赏景。赢鎏却更关注云石上的铭刻，不时停下赏玩一番。苍梧便就百无聊赖地等待，间或吐槽他“又在娘们兮兮地伤春悲秋”。
赢鎏但作充耳不闻，他自幼视空桑游侠为偶像，所以来到空桑，自然要好好敬拜一回。回头招呼道：“别总顾着骂我，你不是还想在大荒开辟疆土？来一块祭拜吧——这空桑国，曾是琼华最早的诸侯国。”
苍梧不吱声了。半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年少伤到了左腿，走路不甚利索。赢鎏不动声色地挽住他的手臂，助他站稳，一同看向生满青苔的残碑。苍梧自腰间抽出佩刀，看看赢鎏，晓得他敬慕空桑王，所以询问他的意思，能否用刀除去青苔。赢鎏颔首，却也不禁感慨，千秋之后，再怎么伟大的王和王朝，或许终究不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残碑，唯有游侠的精神，千古流传，生生不息。
“还真是...”苍梧削着就乐了，“还真是常萤王的墓碑。你怎么发现的啊？”
赢鎏得意地扬起嘴角，轻描淡写道：“这些年来，我得空便去笠城闻先生处，请教空桑文物的识鉴之术，自然一来便看到了，不曾想以往竟无人发现。或许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空桑王罢。”
苍梧：......
算了，今天是来祭拜他的偶像，让他嘚瑟会罢。
赢鎏叹息，抚摸上石碑：“空桑空桑，常萤之王，你我二人，可称千古知己罢。”
苍梧实在听得恶心，甩他一块擦刀布，没好气道：“快闭嘴，赶紧把石碑擦干净。你等看清铭文再祭拜，千万别拜成了他老婆，不然你千古知己削死你啊。”
赢鎏：......
于是两人各自老实，认真干活。
不一会，赢鎏将汲来的清水自石碑上淋下，斑驳篆字便就显现。苍梧托腮趴在石碑上头，低头看了一会，迷茫地问赢鎏：“写得什么？”
“传记。”赢鎏转到碑后，迟疑道，“这不是墓碑——苍梧，你听说过没有，现在秦氏夫人正在为雩都的战死将士刻碑。秦夫人似乎是空桑后裔？”
想起那位夫人大方明雅的音容，苍梧赞道：“她那般女子，若是空桑后裔，也不足为奇。”
赢鎏嗯了一声，道：“那这应该是空桑传统。或许可以叫作‘功烈碑’，是记述王朝功臣的碑文，以往应该也如秦家一般林立于此。”起身四处看看，“不知其它碑文在何处？应该也在这附近。”
苍梧按下他：“你别激动，便是有碑，此时也不知埋在山野何处了。我们选的路虽然偏僻，也不是没有人来，你还想当众挖山不成？依我看，我们不时来一趟，每回找到一块更好。不然目标太大，徒惹事端。——我看不懂，你给我念念。”
赢鎏点头，便就一字一字读来：
【云华诸国，始自常萤。常萤之王，起自于侠。其王名璋，生于沃野空桑，强豪劲迈，行义多方，人多赞交者。及至而立，归附者众，势壮声威，因立国焉。
当是时，隐帝徵在位，**放任，天下无君。或有说常萤王者，曰：“大王宏德，子民空桑，何不一举而下云川泉都，取隐帝而代之！”
常萤王瞪目而叱：“吾为王者，其为私欲乎？其为权势乎？”
“空桑养吾，岂可举空桑投诸战，毁子民于屠戮，但见血流漂橹、哀鸿遍野，吾心何忍！”
“吾与汝已享沃野，衣食有安，亲友有乐，尚复何求？”
“何能因贪桑灭，汝实愚！”
因之斥退。其人不忿，暗往云川泉都，构诬于帝。隐帝召王，王坦而至，昂首入殿，目视如电，毫无所屈。隐帝亦无置斧钺，徐然下阶，缓言问王：“何为国？”
“吾所护民与土。”
帝再问：“汝有勇力乎？”
王然。
帝笑而复问：“若朕何？”
王啮齿，慷慨曰：“臣宁肝脑涂地，空桑亦不能为陛下所破！”
后世所谓“清泉殿三问”者，此其实也。
帝释王，归空桑，不复查，亦不责诬者。王之属愤，缉构者，王令释，循帝之行也。然终致怨。
遂安六十五年，冬月十五，王忽呕血于柏轩，当夜即亡。诬者毒也。
臣民哀痛，悲也无极。葬王于空桑沃野之中，丘陵自生，枫覆其上，丹碧如血。青少侠客，多游于此，杯酒以奠，歃血盟信，所谓“丹枫侠陵”也。空桑多侠，盖自王始。春秋纵逝，民风不减。】
读罢正面，赢鎏皱起眉头：“苍梧...为什么我觉得按这口吻，这碑文好像近代所刻。”抚上侵蚀斑斑的字迹，“但这痕迹，却明显不是三百年内能出现的。”
苍梧托腮思考了一会，道：“你先读背面，兴许有什么线索。”
“后面这人，名为‘裴清简’。”赢鎏道，“史书记载，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但帝徵时期没太多典籍留存，所以关于他的事情，多半都是传说、故事中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这碑文刻的是——”
【裴公清简，常萤王相也。清俊简约，淡方亮粹。
公非沃野人，乃洧川芸璁氏。少时学书，笔意清透，化繁为简，夫子赞而赐字，后遂以“清简”为名。性亦如字，尚清不尚重，尚简不尚繁。
后入云川泉都，为隐帝太史令，精术数，定通历。其历一统，云华俱便。因以纪年，春秋更迭，冬夏代换，自此通晓。
遂安时，隐帝于清凉殿问帝数，裴公制《帝王历数》于青玉案。帝以金碧錾，秘藏玉匮。仕女有见者，流落民间，因以告人，虽止碎琼零篇、珠玑断字，无不验者。
遂安五十五年，常萤王入见帝，时清简在侧，默然不语。王去，帝曰：“卿向所言，诸侯笋起之乱，始自于斯。”裴公起，再长拜：“愿往空桑。”帝允。
裴公居空桑十五年，淳行教化，非为政也。尝有言曰：“治民不在制，管制则生逆。”是以空桑无建制。又曰：“法为惩罪，不为勒民。”是以空桑无杂法。其教奉上行下效，言君义则臣义，君仁则民仁。空桑自王至民，咸尊“太师”。
裴公逝于遂安七十二年，葬于桐柏之山。向所居府有柏，历数朝而存至今，后世称“裴公柏”。同裴府柏轩、桐柏山裴公墓，并称“三柏”，乃有天氏游学必履之地也。】
这回，苍梧同赢鎏一同沉默了。
因为到目前为止，裴清简的墓并未被发现。人们都以为他葬在空桑，他跑去桐柏山挖坑干什么？此外，有天氏游学吗？不吧。
两人彼此看了看，目光上移，落在“精术数”三字上。而后右移，落在“洧川”和“裴”三字上。
......牵扯到洧川裴家的事，还是别作死了。两人头一次这么快达成共识。
“那我们，再把青苔粘上，挖个坑埋了？”苍梧问道。“这刻碑人是不是学了术数，算出了未来之事，所以想装神弄鬼，嘚瑟一把？”
赢鎏默而点头，道：“...这碑，应该不是留给我们的。只是被我们提前发现了。”
“那这人学艺不精啊。”苍梧叹道，“肯定不是裴清简。我怎么总感觉，这人好像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赢鎏表示虽然离谱，但是确实是这种感觉。叹了口气，便同苍梧立刻动手，尽力复原。现在苍梧是再也不骂他装学究了，反而分外感谢他跟着闻寂那奸商学了不少仿古造假的本事。如是一通折腾完，两人便溜之大吉，岂曾想过后来之事，多与此碑有关。
洧川千亩竹林，飒飒生风。竹林之外，是良田碧埂，洧水萦碧。
竹林之中，一竿挺竹被压弯，裴枢稳稳地坐在竹竿上，目光空茫地望向竹林格子外的远方。这世间于裴枢而言，还是一片空白。待会会有人来教导裴枢，这叫竹林，外面那叫稻田，远的叫洧川，你所在的地方是裴家。
在更远的地方，竹林秀密。蓝梅望着裴枢的背影，而身边的裴十二看管着他，不会让他走近半步。
蓝梅语气很平静：“以往，我妻子也是这么坐着，等我回家。”
裴十二一个不忍，错过了告诉他“枢已死，这是裴枢”的最佳时机。只得换句说法：“您从裴家带不走一个人。”
蓝梅叹笑一声，转身道：“我也没想带走。现在跟着我，才最危险。”
裴枢忽地仰身，蓝梅下意识地转头，却见裴枢只是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躺在了竹竿上。明明同往昔，一模一样。
裴十二叹了口气，做出请人离开的手势：“现在裴枢的世界里，没有庭君您。您刚刚差点被发现，虽然时间还没到，但还是请您现在离开罢。”
蓝梅没再言语，便就离去。又出现一个裴家人，亲自带他出去，怕他又搞事。
目送蓝梅远去，裴十二方才穿坡下林，走向裴枢，顺便还采了几根新鲜竹笋，准备中午清炒。
裴枢依旧躺在竹竿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停在手指上的一只灰色小蝶。
“十五。”裴十二温声道，“我来教你认识这些事物。这是‘竹蝶’。”
裴枢：“......”总感觉，这只小蝶，下雨的时候会出现更多，而现在快下雨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裴枢什么都没有言语，只是跟着道：“竹蝶。”小灰蝶翩跹萦绕在指间，逗得裴枢笑起来。裴十二不禁庆幸，幸亏早赶走蓝梅，不然蓝梅见到这般笑容，怕是要无论如何把人抢走罢。
“这是笋。”裴十二剥开，展示嫩白如玉的笋芯。“有冬笋、夏笋...落雨后生长，你是不是很喜欢吃？”
裴枢电光火石之间，只觉似乎闪过什么。于是问：“吃，怎么吃？”
裴十二道：“清炒吧。清笋稻米饭，味道很不错的。”
裴枢微不可察地微微蹙眉，只是清炒？为什么感到还有很多别的吃法？似乎还有不同的颜色？——什么颜色？但裴枢什么也不说。似乎生来就已存警惕，怕被发现什么端倪。
秋风飒来，隐有雨气。裴十二便带裴枢回裴家。竹林小径上，裴家的小孩子们欢快地跑来跑去。裴枢不愿意走，就愣愣地看着人家小孩，还故意伸出靴子去，突然踢起小孩的花球，逗小孩子们追。看孩子们又生气又羡慕，裴枢不禁笑起来。
领头的小孩骂道：“呆瓜！”
“裴回！”裴十二皱眉。
裴回嘁了一声，抢回花球，转身跑了。一个双鬟小女孩看看他俩，发现他俩没带伞，就把自己背着的小花伞塞给裴枢，才跟着大家跑走玩去了。
裴枢突然落下泪来。怔怔地摸摸自己的脸，不明所以地看看裴十二。
裴十二把帕子递去，平静道：“这叫灰尘迷眼了。”
裴枢便就低头，继续跟着回家，目光落在淡蓝色小花伞上。伞却突然被裴十二夺走，转瞬碎成油纸片，纷纷落地。裴枢忽地嘤咛一声，转瞬昏倒在地。
......真是要了命了。裴十二无可奈何地想。这都能幻象成记忆空白的那个人被杀，接受不了，以后难道什么都不敢让见了？那还能做什么任务？
“裴八两道测试题，裴枢全得零分。”方才递伞的小女孩走回来，清脆道。起身时，她的身姿已然瑰丽，而一袭蓝裙，更是冷艳逼人。她冷冷道：“这样的人，裴家留不得。但也决不能还给蓝梅。”
“十二。”
“七姊。”裴十二恭敬拜礼。
伞柄点在裴十二的胸口，以示警告：“不要再同情蓝梅。若在尘埃落定之前，蓝梅的誓言被打破，我会彻底销毁裴枢。不要问我怎么跟蓝梅交代，他再无礼，也不敢跟自己的母亲发疯。”
初秋时分，凉意初显。一条热闹的早点长街上，槐叶初落。
闻寂向来起晚不起早，等他打着哈欠推开店门时，人家早点都快卖完了。他也不拘，背着手溜达，看谁家还有吃的。
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多年浸泡里古卷文物染透的墨锈味道。然而姿容却甚是年轻，看去最多二十七八，仪态也俊美潇洒，很难让人一眼看出是个老古板。
茶棚下，豆腐脑一碗甜一碗咸，热热下肚，通身舒泰。闻老板再来了两碗，打包带走，顺了俩鸡蛋肉包，回家。
从后院驾起锈迹斑斑的马车，吱吱嘎嘎地走上盘旋山路，依约能在翠枝华叶间看到精致华丽的断壁残垣。
多少年了，还未消毁在这世间，化为土灰。
于是素称奸商的闻老板早早包下这故笠国王城的山头，每天的工作就是去挖点文物，然后将精品留下，次品转卖。
笠城人摸不透他的想法。因为许多年前，正是他将笠国灭国。据闻帝徵还将笠城因此平叛之功分封给他，丝毫不管自己刚刚亡国的亲生儿子死活。后来帝徵崩殂，琼华几次易主，这笠城归属于何方，谁都说不准。闻寂看着不大在意，但也没人真敢来和闻老板抢生意。
……所以闻老板多年如一日的挖文物，也算是接收遗产的一种方式，虽然听上去非常奇葩。
马车嘎吱嘎吱地停下。闻老板晃晃悠悠地下车。马儿自觉咬住缰绳，自挂长松枝。闻老板赞许地点点头，悠哉悠哉地上山去。
斑驳陆离的雕梁画栋间，帐幔褴褛，闻老板晃过去，慢悠悠地步下台阶，总感觉这宫殿委室太大，走不到地方，刚吃的早饭就消化完了。
好在上桥下阶，穿宫入室，总算到了地方。
一池墨玉也似的方池。旁边柏枝横叶，阳光光束落在池水中，愈发显得池水幽透，游来的五色锦鲤清晰得不似凡间之物，恍若游在玉中。
古书有云：“空桑有龙。”而此处远非空桑，这一方池，却无端端让人感到，此处亦有鲁朴龙氏。
闻寂便就盘坐下身，拉长调子喊：“师弟啊———起床吃饭了———”
无人应答。
闻寂叹了口气，温言问道：“师弟，师哥今天起的晚了些，你是饿死了吗？需要哥哥给你收尸吗？”
池水纹丝不动。
闻寂心里开始发毛。
但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不至于昨晚就突然自裁了。
闻寂抿抿唇，拿起钓竿，将早餐挂于其上，晃晃悠悠地钓在池水上诱龙，语气低声下气到十分：“好师弟，师哥跟你道歉，昨天不该说饿你一天，你快出来吃饭吧。”
连鱼儿们都为香味所引，翩然游来，在缭绕的香味下团团转圈，花团锦簇。
这池水，却依旧平静无波。
闻寂再也坐不住了，扔开钓竿，一个猛子便扎入水中。
龙呢？
他四处观望，哪里还有——连鎏金锁链都已断开——什么人，竟能斩断帝徵亲手造的锁链。
忽然之间，身后水波荡起。
闻寂猛地回身，只看见一双裹挟风霜的金色眸子，可剑在腰间，终是不忍拔出。于是下一刹那，他被迎面重揍一拳，登时人事不知。
珍珠一般的水泡自池中涌出。
水面“哗啦”一声，**地爬出一个黑衣青年，英俊的容颜上，神情冷峻。随手拿起钓竿一甩，鱼钩便咬住闻寂的腰带，瞬间提出水面，一般**地摔在池边白玉台上。
很有钓尸的风范。
闻寂模糊地醒来，无力道：“谁给你砍断了锁链？”
黑衣青年懒得理他这死人。
闻寂又咳了两口水，死活撑起身来要捕龙，黑衣青年十分鄙视：“消停些。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闻寂抬头：“……你要死了？”
黑衣青年深深吸气，压下无名业火，冷冷不言。
闻寂叹了口气，落手搭在眉眼上：“师哥是觉得，这千儿八百年虽然囚禁你在此处，总归是为了你好。你现在非走不可，以后能活？”
黑衣青年淡淡道：“我是回故土去。”撇开头去，看向清透华绿的池上柏枝：“你从此不必再看守我这罪人，自在养老去罢。”
闻寂垂眸，默默不言。半晌，侧头笑问道：“那…还有遗产没有？”
黑衣青年冷冷呵笑一声，甩袖起身，甩闻寂一脸水珠子，转瞬化作滴溜滚落的珍珠，叮叮当当落在白玉台上。
衣袖还是被扯得死紧。
这僵尸……
他这么骂很有理由。盛稷人的寿命不过百年，闻寂得便宜老爹眷顾恩准，每年秋分来抽自己的正气补养，所以能在生死之间盘桓不去。这都快上千年了，指爪依旧如钢铁，不是僵尸是什么。
“跟我说，鲁朴氏谁来接你。”闻寂道。“你妈让我看着你，不见着真人我怎么放心。”
“………”黑衣青年无奈，仰头看去。
闻寂眨眨水色模糊的眼睛，终于看到高站在古柏枝叶中的男人。他慢慢按下柏枝，露出身形。眸子金重，眸神平静，气定如山。
这是上古而来的鲁朴氏，年龄当有万岁以上。相比之下，自己身边的这条小黑龙，实在显得太嫩太青涩。
闻寂心下难过，虽没见过，但都知道天裂之地是什么鬼地方，让他去，还活不活得？万一死了怎么整？除了他谁会在乎？谁能救活不成？
鲁朴氏的声音低沉，荡荡有回：“闻先生，多谢你照顾我族小儿多年。而今，其罪已赎，吾当领回。”
闻寂沉默不语。
半刻，鲁朴氏又很给面子地再次请求。
闻寂直接不耐道：“我不放他走。你赶紧走吧。”
两个鲁朴氏都沉默了。
黑衣青年是无语于他的作死，鲁朴氏大哥是震撼于他的无礼。
敢于当面硬刚两个鲁朴氏的世守的，这真是当世第一人。
鲁朴氏叹了口气。却也不会自降身份，下来跟他当面相谈。依旧只是高高立在参天柏木上，静静观看。
是要黑龙青年自己做出选择。
半晌，才听到年轻人的声音。
“闻寂。”
“嗯？”
“我长大了。”
“......”
鲁朴氏听到闻寂的笑音，近乎哽咽：“哪里长大了，明明还是师娘牵来的小鬼，一千年都这么傻不愣登地瞪着我。听话儿，听师哥的话，咱哪儿都不去，就家里最安全。”
“这是我的使命。”
“你出生就是个错误，”闻寂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你哪来的使命，你爹都不想跟你妈生你，是你妈那啥了他才生出来的，鲁朴氏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没有？你去就是没事找事、闲的有病，我看是真把你关傻了...”
黑衣青年截口打断：“外人面前别嘴欠，丢份儿。”
闻寂顿了顿，哽声问道：“死了怎么办？你死了我也得死啊。”
“所以我不会死。”他笃定道。拍拍闻寂的手，将一根一根手指费力掰开，“师哥，我逢年过节就回家。”
闻寂苦笑不得。
“笠。”闻寂终于这么说，“记得给师哥养老送终。”
他应道：“好。”
转瞬之间，秋雨霖落，电闪雷鸣。两个鲁朴氏已然消失不见，唯有一支枯败半卷的荷叶遮在闻寂身上，如盖着一条直挺挺的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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