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雪亮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慌乱,两只绿松石的耳坠摇摆不停。
时彧双手负在身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两个应该还在受罚。”
秦睿和昭然心虚对视一眼。
“是。”乐知许笑道,“我特意问了她们您的原话,您说的是:‘主子不传的时候,就去祠堂跪着。’我这不是...嘿嘿,传了嘛。”
时彧脸色铁青,“找我话里的漏洞是吧?”
“不敢不敢。”乐知许讪笑着摇头。
流光努力压平嘴角。
“去跪吧,跪到你们主子就寝。”时彧语气不容置疑。
见三个人挤来挤去,却不肯走,他又冷声道:“不跪就拉出去打!”
“跪,跪。”乐知许忙推搡二人,道,“快去。”
“夫人...”
“没关系。”
两名侍女依依不舍离开,只剩她一个人,她故意端平袖子,努力让自己的遮挡面积更大些。
故弄玄虚!
时彧扭头道:“扶桑,去看着她们两个,要是谁胆敢偷懒,打!”
“是!”
乐知许看着一个黑影,疾风似的窜了出去,不由得担心起来,目光紧紧追随,“哎——”
时彧趁机绕过她,探头看见石桌上的物件,楞了一下。
“这不是我的白玉珏吗?”他伸手去提起配绳。
乐知许忙回身去阻拦,“哎你别拿——”
但是已经晚了,时彧已经将白玉珏提了起来,满腹疑团问道:“这怎么会在你...”
啪!
话没说完,手里的白玉珏突然裂成两半,带着流苏的下半边自由落体砸在石桌面上,又碎成了两块。
时彧拎着半块玉珏,怔在当场。
乐知许手刚伸到半路,还悬在空中来不及收回,见状,不由得偷瞟了下玉珏的主人。
这个表情,怎么说呢?震惊、愠怒、不敢置信...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确定她摊上事儿了。
“碎,碎了!”流光上前一步,将玉珏碎片拾起捧在手心,愕然道,“这可是先君侯,留给少主公的唯一一件东西啊!”
果然,只要不小心打碎的东西,就一定是极其宝贵的孤品。
“呃...”她吞了吞口水,“这个,我可以解释,我不是故意...”
“不必了。”时彧单手负在身后,冷脸道,“乐知许,昨天晚上你醉了,我说的话你可能没听清楚,那我再说一次。”
他上前一步,盯住那慌乱的美眸,声音里快要结出冰来,“当初娶你,是为了保下你乐氏一族,形势所迫,并非我所愿,如今天下初定,乐氏再无灭族危机,你我也该各走各的了。”
“你...什么意思?”
“我曾对王父起誓,五年内不休妻不和离,如今还剩下三个月,三个月后,你我便和离,之后再无瓜葛。”
随后他将手中的半块玉珏放在石桌上,转身走掉,流光见状也将手中碎片放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离开。
留她一人在石桌旁,看着玉珏碎片发呆。
“女公子,我说得没错吧?”
王楚容主仆二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发生的一切,香庭掩口笑,又道,“少君侯是不会喜欢她的。”
“玉珏碎了。”王楚容望着时彧落寞的背影,喃喃道,“表兄一定很伤心。”
“那女公子快去安慰安慰少君侯吧,之前女君送来的葡萄酒还有些,要不要婢子去拿?”
主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翻书简的声音。
扶桑看着纹丝未动的食案,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端走了。
流光在一旁,几番欲言又止。
时彧目光未离开书简,“说。”
“少主公。”流光顿了顿,“其实白玉珏的事,不怪少夫人,是我早上忘了收,夹在衣裳里,一并给她抱了去。”
时彧鼻子里“嗯”了一声。
“是真的!”流光焦急上前一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子,将九枝连盏灯的光影挡去了大半,“我若有半句...”
时彧皱眉,“走开点,挡光。”
“哦,是。”流光来到书案前,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闷声道,“少主公要罚,就罚我吧,别怪少夫人了。”
时彧放下书简,平声道:“天意使然,我谁都不怪。”
主子越是这么说,流光心里越难过起来,自责道:“平日里您和扶桑,总叫我做事细致些,我也不听,如今酿成大祸...您想事情的时候总爱摩挲那枚玉珏,现在可好,连最后一个念想也没了,我...”
“你现在是要我反过来安慰你么?”
流光连忙摇头。
“说到底也不过是件死物而已,是我执念太深了,借此机会,放下也好。”
时彧垂着眼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反正...反正我就是觉得,少主公您向来与其他女子,至少保持五尺距离,少夫人是少有的,能,能接近您的女子,总不能因为我...”
“流光。”他张口打断,“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是。”流光垂头丧气从地上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周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窗外树梢偶尔有蝉鸣叫几声。
时彧摸向空空如也的腰间,轻叹了口气。
“阿父,皇帝昏庸,荒淫无度,登基数年仍视朝政如儿戏,经常无故罢朝,今日竟还想让我住在宫里,好替他批阅奏章,您为这样的人征战四方,最后连命都搭上了,真的值得吗?”
自然没有人会回答他。
就这样呆坐了大半个时辰,再想捧起竹简看的时候,发觉灯已经灭了几盏,屋内昏暗得看不清字了。
他撑膝起身,刚来到门前,听到门外对话。
“女公子请留步。”是扶桑的声音。
“我只是想看看表兄,确认他没事我就走。”
一个蛮横的声音横插了进来,“你不过是一个小小侍从,敢拦我们女公子?还不赶紧进去通报你们主子?”
时彧上前把门打开,王楚容身后的侍女,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扶桑,点灯。”
“是。”
“表兄。”王楚容一脸关切,“我听说了表嫂打碎白玉珏的事,相信她也不是故意的,表兄千万不要责怪她。”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没想责怪。”时彧顿了顿,抬眼往院子里望了望,“是她叫你来求情的?”
王楚容摇头,“不是。”
“那你是听她说了什么?”
“未曾,表嫂刚才便出门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时彧盯了她好一阵,“有意思。”
“什么?”
“提起你表嫂的时候,你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虽然转瞬即逝,可我还是看到了。既然你并不喜欢她,为何要替她求情?”
王楚容一怔,不自觉后退一步,摇头道:“我,我没有。”
时彧指着她脚下,“后退一步,呈防御姿态,说明你刚刚那句,是谎话。”
“不是的...”
香庭忍不住开口,“少君侯,我们女公子不过是看您心情不好,特地带了葡萄酒来,看看能否帮您舒缓心中郁结,您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时彧冷笑,“琅琊王氏以家规严谨闻名于世,是舅父这个家主太过和善,还是这位侍女有什么特殊身份,表妹竟能纵容下人随意插嘴?”
香庭忙颔首,不敢再开口。
王楚容则死死咬住嘴唇。
时彧探手拿过香庭端着的酒壶,放到鼻下闻了闻,“酒我收下了,王家下人我不便处置,表妹你自己看着办吧。”
转身转到一半,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回来,“我身边这两个,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并非什么小小侍从,你给我记牢了。”
说完,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香庭惊魂未定,用手抚住心口,妄想能压住狂跳的心脏。
之前有传闻说,这位年轻的大司马,光用言语就能把人扒层皮,还以为是世人夸大其词,真正身临其境体会才知道,被扒光了站在人前的那种感觉,到底有多可怕。
那是由心底而生的慌乱,迅速蔓延到身体各处,令人毛骨悚然。
王楚容把嘴唇咬得快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那紧闭的门良久,这才一跺脚,转身离去。
屋内重新恢复光亮,时彧撩袍坐了下来。
扶桑见主子神色疏朗不少,抬手为他斟了杯茶,道:“我本就是您的侍从,那侍女也没说错,您又何苦为难女公子呢。”
“不过是看不惯她那口蜜腹剑、言不由衷的样子罢了。”时彧捧起书简,嗤笑道,“琅琊王氏世代盘踞青州,教养出无数名门夫人,怎么会跑到宿陵邑来寻什么刺绣大家,就连借口都这么敷衍。”
扶桑将茶盏推到主子手边,笑笑没再说话。
在少主公身边伺候多年,这主动上前示好的女子,见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表白的方式多种多样,结果却都一色的铩羽而归。
问起缘由,少主公竟只吐出两个字:虚伪。
有佯装受伤求助的,有假意不识偶遇的,再浪漫的邂逅,在少主公这里,都因披着谎言的外衣,而显得内里也同样不真诚。
*
乐知许伏在浴桶边,半眯着眼,好像就快要睡着了。
雾气蒸腾,秦睿舀了一瓢水,轻浇在她光洁的背上,白皙的皮肤因水温变得粉红,逐渐收拢的纤细腰身,没在撒了花瓣的水中,惹人浮想联翩。
“夫人,您累了吧?那今日就不帮您沐发了,您早点歇息。”昭然轻声道。
“嗯。”她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又睁开眼,叹了口气。
“怎么了?”秦睿问。
“我跑了几家玉器行,都说玉珏这种程度的碎裂,根本修复不了,这回我欠他的,是还不清咯。”
秦睿劝慰道:“夫人倒也不必沮丧,临近宵禁,怕是您也没能走远,宿陵邑里没有能人,兴许其他四个陵邑,或者长安城有呢。”
“对啊!”昭然兴奋道,“淄阳侯世子见多识广,明日婢子去他府上问问,看他有没有办法。”
乐知许腾地起身,“对啊,向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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