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边，李叔和许风一人坐在一边。
许风只低头看着那包着纱布的手，李叔也不说话，只时不时看手机回信息。
凌屹的手忽然动了下。
许风的视线立刻移到凌屹的脸上，斜倚的身体坐正了。
李叔看他反应，也投来目光。
凌屹眉头皱得很深，看起来很痛苦。
他微微睁开眼睛，所及之处都白茫茫一片，过了一会才适应。
医生进来给他检查，他才知道这是医院。
思维逐渐回笼，疼痛袭来，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幸好你献血及时，哎，不知道咋了，最近来的都是b型血，缺得很。”一个医生说道。
凌屹神经猛然一跳，眼睛都睁大了些。
医生走了，还剩下李叔和许风，即使视线依旧模糊，但两人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担心。
凌屹干咳一声，他不知道说什么。
“喝点水吧。”许风说。
他去倒了杯温水，李叔扶凌屹坐起来。
凌屹自己端着水杯把水喝完了。
三个人形成一个三角形，都没说话。
“接个电话。”李叔抬起手机。
许风点头表示知道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俩。
“谢谢你帮我追回那些钱。”许风看着他说。
凌屹避开视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看自己的手。
许风见他不回话，继续道：“以后……能经常出来一下吗？我自己一个人容易烦躁、压抑。”
凌屹登时抬眼看他，眼里情绪复杂。
“为什么？”他问。
“我一直都不习惯一个人待太久，一两天可以，久了我会难受。”许风说的很坦诚。
他确实是这样的，也许是人类群居的天性，也许是单纯他心理有问题，无所谓，他不想深究。
如果能利用这一点，让凌屹经常出来，对两个人都是一件好事，卖卖苦肉计也是可以的。
而且，在他醒来之前，李叔说，凌屹一直在自残……
原来，那天模模糊糊听见张俊宇说的割手是这样的……
他不愿看到一个帮过自己的人就这样伤害自己。
沉默了不知多久，像是把所有其他方案都可行性都排除了，凌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许风松了一口气，就相处这么几天，凌屹就帮了他两次，他自己倒是进了两次院，许风不想看到这样有能力还善良的人就这样堕入深渊。
李叔去而复返，带了饭。
“饿了吧，都大中午了，都吃点。”
吃完饭，李叔说他还有点事要处理，要出去，让许风在陪床上休息休息。
许风确实困了，便睡下了。
凌屹用手机处理了会信息，处理完了把屏一锁，微微侧眸看了眼隔壁床，白色被子下是舒缓规律的起伏，他慢慢把手机放到桌上，轻躺下身，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他抬起包着纱布的手看了看。
里面有他的血。
他侧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风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睡了大半个下午，已经快四点了。
凌屹还是那样坐在病床上，靠着床头，低头看手机。
他盯着凌屹看了会，因为他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他和凌屹一起去追一个蒙着黑面罩的人，还把那人打了一顿，后面事情就变得奇怪起来，贺加诚的一大堆狗过于兴奋地迎接他俩凯旋，不小心把凌屹挠出血了……
许风揉了揉太阳穴，强行把结局揉出脑袋。
“你没睡吗？”许风问他。
凌屹抬眸看了他一眼点头，隔了两秒说，“睡了。”
“挺好的，多休息休息。”
两人都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手机。
从凌屹晕倒到现在，许风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手机，钱确实都退回来了，贺加诚好几个小时前就说微信找回来了，还在一个劲地问他钱找回来没，给他分享各种方法，还打了电话。
许风告诉他找回来了。
贺加诚立刻秒回。
贺加诚：！！！！！！！！！！！！！！！！
贺加诚激动得不行，狂甩喜极而泣、感天动地的表情包。
直到不小心按了个【吗喽的命也是命】的表情包才清醒过来，连忙点了撤回。
许风：你找微信是一下子就找回来了吗？
贺加诚：我后面就用原密码一登就成功了。
许风的目光在凌屹身上停了一下，才打字回道。
许风：这么简单？
贺加诚：对啊，可能那傻叉没改密码也没改绑。
许风手指在屏幕上悬停，隔了会才打字道：应该吧，以后小心点。
贺加诚又发了一大段文字来回顾、忏悔、早知当初、以后再也不……
许风略略看了几眼，就回了——行了，没啥大事。
爱狗心切能理解。
要是真少了一千块，其实他在知道自己被骗的那一刻就已经接受了，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了，只不过没想到凌屹会帮自己。
他总是不声不响的，然后默默做事。
许风单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眼珠子悄悄移到侧边，看着旁人。
看起来精神还可以，目光下移到手臂，许风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凌屹经历了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像凌屹这种长得帅，还有钱，又聪明的人，况且人品还不错，应该要受人追捧才对，而不是被别人嫉妒伤害，然后受尽折磨——不想活……
他转回眼珠，喉结滚动，压下了叹息。
前几天肠胃炎，现在又失血过多，医生建议凌屹住院几天，今晚他俩就一起住在这个病房了。
午觉睡得久，十一点半的时候许风还没有困，但这个时间才是正常的睡觉时间，更别提凌屹现在是个伤员，应该好好休息，他可不能打扰到凌屹休息。
“你平时几点睡？”许风说。
凌屹沉默了一会，反问：“你想睡了？”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许风，意思是要不要关灯。
许风的目光掠过他疲惫的眼睛，轻声说：“关灯吧。”
说完，许风立刻躺下，扯好被子。
然后他就不动了，过了一会，灯关了。
走廊有些微光从通风窗透进来，不至于让这个房子暗到什么都看不见，黑沉沉地压住呼吸一样。
他听到旁边是凌屹轻声躺下的窸窣声。
许风以前一直住宿，习惯了很多人在一个房间里睡的情况，所以并没有很不自在。
反倒是凌屹很不习惯，他很小就一个人睡了，别说睡了，连在一个房间一起待着都没有。
他睡不着。
但这和平时的失眠不一样，一个是想睡睡不着，搞得他很烦躁，但现在他并不烦躁，他说不清楚。
心跳有点快，他睁开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估计要一晚上睡不着了。
许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抬眼看着通风窗外面灰蓝的颜色，再从床头柜拿起手机，按亮屏幕。
果然，才四点多，昨天中午本来就睡得多，晚上还那么早睡，现在就早醒了。
他的生物钟总是这样，好像一天只能睡八个小时左右，中午睡多了，早上就醒的早，醒了之后还得累了才能好睡着。
许风纠结了一会，还是非常非常小心地起身下床了，借着微光，控制着一点声音都不发出，他口渴，想喝水。
他绕过床尾，来到饮水机面前，把出水口贴着杯壁，尽量不让水流发出声音。
才装了一会水，他就把按钮慢慢拨上去了。
他正端着水杯又轻又慢地往回走。
咕咚！
许风被这一声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心脏都快要弹出来了。
他赶忙望向凌屹的的床位，心里一阵骂声。
卧槽！这饮水机——
还没骂完，他看见昏暗的房间中，凌屹的身影突然坐了起来。
呼吸声重得像肺要炸了一样。
许风整个人不知所措，吓了一跳后才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情绪这么激动的凌屹，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像对什么都没知觉。
突然凌屹用力挥甩着手臂，“滚！滚！”声音低哑又愤怒。
他的手！
许风顾不上其他，立刻把水杯放好，慢慢靠近凌屹，“凌屹？凌屹？现在是早上快五点了。”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跟你，我是许风，凌屹？”
凌屹闻声，转过头看他。
许风立刻停住脚步，离他还有半米远，他继续说着，“你昨天帮我追回钱，然后晕倒了，现在是在医院。”
他想凌屹应该是做噩梦了，他自己做噩梦的时候，会静下来想想昨天做了啥，慢慢就会回到现实，他不知道这个办法对凌屹管不管用，只能试试了。
本来蓝黑的光线更亮了些，可凌屹背着光，整个人都蒙上一层阴影，看不清。
“凌屹，昨天中午李叔带的饭里有什么？”
凌屹没有回答。
许风又把话倒回去，“谢谢你昨天帮我追回钱。”
“一千多，到时候请你吃饭。”
他清晰地听到凌屹的呼吸比之前轻了不少。
他又往前走一步，指着饮水机说：“刚刚那是饮水机的声音，明天睡觉把它关了。”
凌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看了好久，他才转回视线。
“手疼不疼？”许风问。
沉默了很久，许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想抬脚更靠近些。
一声低颤的声音传入耳朵。
凌屹说：“疼。”
许风刹那间半颗心都软了，看着凌屹低垂的头，心里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轻轻搂住凌屹，悄悄用手控制住受伤的手臂，但身下的人明显僵住了。
可许风没有松开，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等感到手下的肩膀慢慢放松，他才说：“这几天好好休养，手不乱动，很快……”
他还没说完，凌屹猛然打断他，“要动，打死他！”
许风眉头紧锁，还没反应过来，凌屹又开始乱动。
许风下意识安慰道：“好好好，我们一起打他。”
他把凌屹抱得更紧，本来只是手和他的肩膀贴着，这下凌屹整个头都贴在许风的胸膛上。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一般，凌屹瞬间不动了。
“我去打。”凌屹没头没尾地说。
许风一本正经地回道：“两个人打一个人容易打。”
凌屹摇头：“你会受伤。”
许风觉得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的凌屹呆呆的，有点可爱，但很可怜……现在在他怀里还一直抖……
他不知道凌屹要打谁，但他就觉得那人肯定是坏人。
许风给他仔细分析着：“不会的，两个人配合不容易受伤。”
隔了好一会，凌屹执拗地说：“你站后面。”
许风无奈地弯了弯嘴角答应道：“好。”
许风静静地感受他的呼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
他突然想知道，凌屹现在清楚他是谁吗？可他开不了口。
算了，这个也不重要。
人没事就行。
“昨天吃虾、牛肉、青菜和玉米排骨汤……”凌屹现在才回答他的问题，许风忍不住笑了笑说对。
“你吃完了。”凌屹说。
许风脑袋里的某根神经突然一跳。
他愣了一下才点头说，“嗯，很好吃。”
两人沉默地抱了许久。
许风眼皮快打架的时候，才发现凌屹已经睡着了。
从通风窗看出去，天光早已大亮，光从窗口落下。
凌屹长长的睫毛垂下，鼻子高挺，嘴唇比昨天红润了许多，手应该是没再出血了。
结束一番观察后，许风慢慢地把他扶着放到床上，给他掖好被子。
他轻轻抽走手臂，一步一步后退回到自己的床上。
许风左手揉右手，右手揉左手，又用双手按脚，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手和腿都有点酸。
他刚躺上床，就舒服得轻叹一声，没一会就睡着了。
早上八点多，许风又醒了。
这次倒是睡饱了。
他伸了个懒腰，侧头一看，凌屹早就起床，已经靠着床头坐好了，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风只看一眼就收回眼神了，客套地说了句废话，“醒了啊？”
“嗯。”凌屹眼皮都没抬一下。
许风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他俩本身也不熟，他没什么资格不舒服。
他起身去洗漱、吃早餐。
许风拆开桌上的早餐，里面东西还挺多的，他刚想回头问凌屹吃没吃。
门就被敲响了。
“凌先生您好，我是来查房的。”
许风转回头，继续摆好早餐，只是动作慢了很多。
“凌先生？”门外的医生没听到回复，也没贸然进来。
许风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凌屹，却见凌屹本来看着他的眼神突然转向，连整个头都转开，看向门口，说了句，“进来。”
许风的心随着门锁打开的咔哒声跳了一下，把刚才被敷衍的不舒服给冲走了。
他刚刚是在看我吗？
我有啥好看的……
医生例行检查，问了些问题。
“头晕吗？”医生问。
许风把早餐都摆好，但是没有动筷，只是手臂撑着卓沿玩手机。
他没有听到凌屹的回答，侧目扫了一眼那边，见凌屹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才回过眼神。
“你明天再洗头，今天先别洗。”医生看了一眼他的手说，“确定是不用护工帮忙吗？”
私人医院的安排都很到位，但如果病人不需要，他们也不会强求，毕竟能经常来私人医院的一般自己都有更高级的护理。
凌屹继续摇头，根本不想开口说话，如果可以，他连头都不想动。
医生欲言又止地停顿了几秒，他感觉这位病人比儿科只知道哭喊的小孩子还要难懂，起码人家难受会哭。
……这人难受也不会哭啊。
医生顺着凌屹的目光看向坐在餐桌边的人，从他进来到现在，凌屹的眼睛就一直在看着那边，他只记得这个人是昨天献了血的，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氛围的清静让他没话找话，“许先生，昨天献了血现在感觉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
许风抬起头，奇怪怎么问到他身上了，礼貌地笑了笑说，“没有。”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珠往凌屹身上偏移，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干嘛了。
“那就好，有问题就按铃。”
“嗯。”
医生刚出门，许风便问，“你吃早餐了吗？”
“没有。”
许风眨了眨眼，没多问，只说，“哦，那赶紧吃点吧。”
凌屹嗯了一声，下床走了过来，在许风对面坐下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餐。
凌屹拿了碗粥喝，其他的包子、饺子什么的都没碰，许风看了好几眼他。
没胃口吗？但是这挺好吃的。
许风又咬了一口饺子，嚼好咽下去。
“不……”他刚想问凌屹吃不吃饺子，凌屹就收拾碗筷了。
凌屹抬眼看过来，表情认真地等他说话。
许风也看着他，扫了一眼还剩三分之一的粥，搭在大腿上的手来回搓了搓，“吃饱了？”
“嗯。”凌屹站起身说。
许风的目光落在他宽而薄的肩膀上，病服像被衣架子撑起来一样，慢慢开口，“……胃口不好吗？”
凌屹整个人停住，好几秒才说，“有点。”
许风眼睛微微睁大，现在凌屹清醒着，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他没预料到的，他以为凌屹什么都不会说，凌屹总是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别人不知道他是难受了还是开心了，什么都不愿意跟别人分享，都自己藏起来。
他会帮助别人，却不让别人走近自己。
可昨天他答应自己可以多出来走走，还有凌晨那时……有些脆弱的一面，这应该算是没那么排斥自己的靠近了吧，心里有一块地方堵堵的，许风控制不住想让凌屹多打开自己，他不想再看到连纱布都包不住要溢出来的血了……
“那待会胃口好点了再吃。”许风说。
凌屹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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