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把两只阴魂不散的手提袋给提了起来。
夏礼央则好奇地说:“淮哥,要是我们再次把它们丢在这片雾林里不理睬,它们会再次来找我们吗?就像两只会一直跟着主人的小宠物一样?”
萧淮答:“不知道。”
“要是我在它们的兜里放一块儿很重的大石头,它们会驮着这块儿很重的大石头来找我们吗?”
见夏礼央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萧淮对他说:“小心惹它们烦了,它们在半夜咬你一口,或用提绳勒你脖子。”
“啊?好吧……”
夏礼央失望了没两秒,又突然高兴地想起:“可我们的内脏被欢乐岛全拿走了,我们已经不会受伤也不会被勒死了!”
萧淮说:“你把手伸过来。”
“把手伸过来,好哦。”夏礼央一边伸手一边问,“要做干什么?是要跟我牵手手吗?好啊好啊~”
萧淮伸出两根满是老茧的手指,往夏礼央细皮嫩肉的手背上用力一拧,痛得夏礼央“咩!”的一声惨嚎。
萧淮平平淡淡地说:“不会受伤不会死,但还是会痛啊。”
“真的耶,还是会很痛。”夏礼央一脸稀奇地甩着手,“但皮肤一点也没有被拧红,没有受伤。”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萧淮迈开长腿,“赶在天黑前,早点找到那家旅店。”
“好~”
路上。
萧淮在心底默默回想着,于白鸥号上,自己和夏礼央间的有关幽冥巨鲸的那段对话:
“我乘坐上这艘轮船,其实是为了来观测幽冥巨鲸哦。”趴在栏杆上的夏礼央一脸神神秘秘地对萧淮说出了这句话。
萧淮也正倚靠在栏杆上。
黑色的长风衣下摆被湿冷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着,左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咖啡味香烟,偏长的银灰色额发斜遮住了他因陈年旧伤而畏光的右眼。
他的狗耳并不像一般的狗崽那样软趴趴地倒伏在头顶,而是高而机警地竖立起来。身后的尾巴也不爱甩动,它通常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皮草一样,静默地垂在那儿。
萧淮特意选站在下风口抽烟,这样夏礼央就不用吸到他的二手烟。
但夏礼央其实更愿意他站在另一侧,这样一旁的灯光就能把他描画得更清楚,夏礼央就能看清他紧扣着的灰衬衣领口上方,于吸烟时微微滚动起伏的喉结。
萧淮装作对“幽冥巨鲸”毫不知情地顺着夏礼央的话问:
“幽冥巨鲸?那是什么?”
“是一种灵界意象体!它在尘世有很多重化身,而每到冲臣交替之月,幽星升于渐海之时,它就会以幽冥巨鲸的形象徘徊在渐海海域中。”
“是吗。那见到它的人能有什么好处,才让你特意坐上白鸥号来渐海上找幽冥巨鲸?”
“我不知道。”夏礼央终于从萧淮身上移开了目光,“我得到的那本残本上完全没写,遇见幽冥巨鲸的人会发生什么。”
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大海是纯黑的。
比闭上双眼时的感觉还要黑。
和不知道深夜里一张陌生的床底下会有什么的感觉一样黑。
萧淮抬手吸了口烟。
“所以,你就只是出于好奇才想来找它?”
“嗯,这就是我的兴趣爱好。”夏礼央忽然露出笑,“虽然残本上没写,但根据从其它书本上总结来的惯性来说,见到幽冥巨鲸的人大概不会有好事啦。”
夏礼央总是习惯把眼睛睁得很大。
此时笑的时候,他也仍这样神经质地大睁着眼睛。
上下眼睑大敞开,两只大而圆的紫色瞳珠整个暴露在空气里,视线一眨不眨直勾勾的。
他的这幅神情,总带着种令人不舒服的说不出的怪异瘆人感。
“为什么?”萧淮问。
“它会以世间的一切负精神能量为食,理所当然的便也将是一个巨大的负精神能量的聚合体。如果亲眼见到这种东西、被这种东西靠近,当然不会有好事。”夏礼央又幽幽地说,“淮哥,你知道吗,世界上经常出现一些无头无尾的失踪案。”
雾林道路的尽头就在眼前了。
向外迈出最后一步时,顿觉眼前一花,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一条条蜿蜒的街道,一栋栋低矮的建筑,一位位行色匆匆的行人,悉数在二人面前出现。
萧淮瞳孔紧缩着,骤然止步不敢再前——
街道上那些行人的模样……
“哇!这里人长得好特别!”夏礼央大呼小叫,“淮哥你快看,那边有个人长得像由一堆小香肠绕成的!他身上的香肠可以切下来吃吗?我最喜欢吃玉米肠。”
又惊呼说:“你快看那边!那个人是一根人形的白蜡烛!他的头上真的在着火,还是蓝色的,这实在是太酷了!”
萧淮一把捏住夏礼央聒噪的嘴。
“我都看见了。不用你指。”
这街上行人的模样,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有牛头马面的,有像气球的,有玻璃的,有塑料的,等等等等。
但整体上,大致还有一个类似人形的模样,只是身体材质大多不是纯人肉的,他们的胳膊腿、眼睛嘴这些有的也稍微多长了几对。
同时街边的那些建筑物,也都怪模怪样、歪歪斜斜的。
像是幼儿园手工课上,孩童们用各色的橡皮泥随性捏塑成的。让人不禁升起疑虑,如果突逢一场暴雨,它们会不会在大雨中顷刻间倒塌融化。
萧淮高度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直到瞧出这些行人身上都没什么敌意恶意,反而还脚步匆匆,一副同样畏惧欢乐岛的夜晚、要赶在天黑前回家过夜的样子,他像柄钢枪一样硬直着的尾巴才逐渐柔软放松下去。
但仍旧留有一定警惕性地不肯左右摆动,留了一分力道随时准备稳住重心以配合身体的腾挪辗转。
“别说话,别乱看,别乱跑。”
萧淮向夏礼央叮嘱完这句话后,一把拽住夏礼央的手腕,用力拉着闷头就往前方挂着大招牌的“老柳旅店”快步走去。
萧淮的余光能感觉到,有不少行人的目光都正好奇地往他们二人身上看。
但也只是看了这一小会儿,便又继续匆匆地赶起了路。
他们的这般态度,使得萧淮对即将到来的欢乐岛的夜晚越发不安了起来。
突然,被萧淮硬拽着走的夏礼央脚下一个踉跄。
他死命挣脱开萧淮的拉拽,快步回头走去,又数着地上的地砖格子快步走回来。
夏礼央一边伸手要萧淮重新牵着自己,一边理所当然地对萧淮解释说:“我踩到石砖缝了。”
“……”萧淮颇感无奈。
按照夏家给萧淮的那份资料上所写的,夏礼央的自闭症由于干预治疗得太晚,效果不太理想,到现在18岁了,夏礼央也仍保留有一些严重但又没那么严重的刻板行为现象。
比如走路不能踩到地砖线上,不然就要倒退回去七步重走一遍;
比如吃东西一定要把每种食材分门别类的分开,吃玉米肠要把玉米和肠分开单独吃,吃披萨要把香肠、菠萝、大饼分开单独吃,夏礼央没法接受自己嘴里同时出现两种食材,不然他宁肯饿着不吃;
比如狂热地喜欢着各种各样的星星,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必须带着他脖子上的那把星星钥匙,如果强行拿走他就会发疯大叫、抓人咬人。
许多自闭症患者都这样,一旦刻板行为无法得到满足,就会感到心神不安、身体不适,情绪逐渐暴躁,甚至做出伤己伤人的举动。
很多时候,这些刻板行为也是他们用来安抚自身情绪的手段。
现在他们突然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夏礼央会紧张不安地重复起自己的刻板行为,想想也挺正常。
倒不如说,许多自闭症患者要是突然遭遇了这种大变故,恐怕早已经恐惧发作,崩溃地撞墙打滚、哭闹尖叫着要回家了。
夏礼央才只表现出这样的症状来,已经很幸运、很厉害了。
在白鸥号上,萧淮就曾利用过夏礼央的病情。
他怀着百分百的耐心,顺着夏礼央的种种怪癖讨好取信,使夏礼央对他很是惊喜。
到最后夏礼央也给了萧淮一个“大惊喜”——
单膝跪地向他求婚了。
到现在,夏礼央送他的“求婚戒指”和“求婚花束”都还在他的兜里揣着呢。
萧淮稍微放慢了些脚步速度,再度拽着低头数地砖格子的夏礼央往旅馆走去。
这家“老柳旅店”共有3层楼,外墙面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只留了窗户口的位置露出,窗户的颜色都是老式的蓝玻璃的那种。
它与另一家“春韵发廊”紧挨着,两栋矮楼间夹着一条幽深黑暗的窄巷。
萧淮和夏礼央若要往旅店的大门口去,就得从前方经过这条窄巷。
“喂——”
他们两人都听见了从前方窄巷中传出的女性娇柔的呼声。
也都下意识地侧目向巷口处去看。
一只雪白的、涂着大红指甲的细长手臂正从窄巷中伸出,向着他们两人招了招手。
它招手摇摆时的画面是极美的,如一只白茎红蕊的花朵在风里摇曳,鼻端似乎都能嗅见柔风送来它的幽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只手太过苍白消瘦,显得有些病气了。
“你是谁?”夏礼央好奇地问,“你叫住我们向我们招手要干什么?是遇到困难了吗?”
那只纤丽的手向内勾了勾,似是在邀请他们向巷子里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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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夜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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