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狄俄尼索斯没有穿花里胡哨的古希腊风格的长袍,而是身着夸张图案的宽松T恤和大裤衩,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宅男唯一区别,可能就是那张雄雌莫辩、过分柔美的脸了。
“我……”饶星明一时语塞,情急之中憋出了一句:“我想知道这些羊是什么品种的,怪可爱的,回去也养一只。”
“在你的小公寓里?”坐拥十里草场的大地主狄俄尼索斯,狐疑地看了穷医生饶星明一眼,大手一挥,豪爽道:“那这只羊就给你吧,之后寄给我测评报告。”
测评报告?见饶星明满脸疑惑,酒神解释道:“这是研究中心最新开发的宠物仿真机器羊,还没有上市,放在我这测试bug,虽然你住公寓小了点,但也算是增加用户画像吧,以后没准要开发相应的产品。”
狄俄尼索斯从饶星明怀里接过小羊,连拍3下后脑勺,刚刚还在扭动的咩咩,以一个僵直的姿势固定,黑溜溜的小眼睛变得无神,绵密的绒毛中弹出紧急制动按钮。
仿生人能梦见电子羊,AI也可以养机械羊,合理吗?非常合理,不合理的只有因为一点细枝末节,便怀疑世界是假的某笨蛋。
“你记得一个叫苏茗的男孩吗?”饶星明崩塌重建的世界观再次被撬开一个墙角。
酒神像是系统卡壳了,在数据库检索了许久,倒是没有绕圈子:“三年前他曾因精神污染指数超标来神庙治疗过,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饶星明蓦地意识到,和巴斯特一样,狄俄尼索斯从未承认过和苏茗有什么关联,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推断。
酒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他是不是前段时间那个杀父弑母的恶性治安案件的凶手?”
饶星明点了点头,酒神继续道:“安大人嘱咐我以此人为核心展开,检索关系网数据,发现了不少漏网之鱼,用某种方法逃过了精神污染指数检测,名单我已经交给米迦勒了。”
狄俄尼索斯接下来讲的故事,就像是三流小说为了塑造角色深度,强行给反派套的“苦情戏”:苏茗的邻居、老师、同学,都隶属于某个邪教,米迦勒查封祭坛总部破获的教徒名单中,苏茗父母的名字赫然在册。
所有的疑云都烟消云散,被虐待的孩子为了保护自己,精神分裂出多种人格,一直在与内心的暴虐作斗争,时而正常,时而疯癫,最终恨意占了上风,却也将恶行公之于众。
阳光之下无新鲜事,这个故事令人扼腕,但也暴露了对孩子们关心不够的问题、AI社会管理水平有待提高,为真正构筑一个和谐美好的新世界奠定了基础云云,类似的通稿之后会向公众发布。
“你告诉我的咒语呢?”饶星明试图找出证据支撑逐渐崩塌的世界观。
狄俄尼索斯笑了起来:“饶医生,那只是个玩笑。”
“历史上的法国,从腓力一世首开先河,一直到路易十六,每一位国王都曾为患病的臣民进行触摸治疗,而且治愈率颇高。”
作为一名医生,饶星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安慰剂”的作用呢,通过心理暗示,进而引发身体的一系列生理变化,如促使体内分泌内啡肽等神经递质,如果要这样解释,好像也能说通为什么咒语能“显灵”,帮助他通过了精神污染指数的测试。”他之前怎么就没往这个方向思考呢?
饶星明陡然间感到了某种异样,酒神表现得太正常了,这货不应该是在装神弄鬼和喝大了牛头不对马嘴之间摇摆吗?什么时候这么有话直说了?
“狄俄尼索斯,你清醒了吗?”饶星明试探着问道。
“我从未疯癫过。”酒神眉头微蹙。
饶星明看着熟悉的面孔,面具下却好像是另一个人。说到底,AI并没有所谓固定的人格,人格模拟系统本就是为了防止“恐怖谷”效应的产物,只要调整参数就能轻易更改。
如果大街上充斥着一模一样的人类机器人,又或是不同外表下的机器人有着同样的性格,都会人类让有面对行尸走肉的感觉。只有当机器人和人类的相似度,相当于普通人之间,人类对机器人的情感反应,才会产生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移情作用,所以高级AI都设定了独一无二的人格。
“徘徊在疯癫与清醒之间”可谓是构建狄俄尼索斯这个角色的底层逻辑,为什么突然会调整呢?
“羊你还要不要了?”狄俄尼索斯将咩咩恢复如初,白毛团子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舐他的手,像在示好。
若是往日,饶星明大概会被萌的心花怒放,头一次,他对这些非自然的造物不寒而栗。
“不用了。”饶星明连连摆手道别,快步离开。
回家的路上,天色已晚。今晚的夜空很晴朗,能看到星辰闪耀,但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无数个摄像头,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影随形的被注视感变得更加强烈,类似读书时代,班主任在后窗窥视后脑勺总是会被敏锐的家伙及时发现。
关于为什么有人声称能察觉来自背后的目光,有生物学家认为,这是从人类还在丛林里风餐露宿时、防御捕食者的本能,毕竟不能发现的都无了,是一种基因筛选的结果。
但也有心理学家提出过“镁光灯效应”,人们总是高估自己的行为被他人注意到的几率。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固然是绝对的主角,但在别人的世界里,我们只是背景中不起眼的一个路过者——即这种所谓的“特异功能”只是一种可以用“幸存者偏差”解释的错觉,当你成功时才算数,失败的次数被忽略不计。
到底是疑心病还是真的呢?饶星明已无法判断,他想找个人商量,食梦貘、獬豸、巴斯特、塞赫美特、米迦勒、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海,蓦地发现,除了远在月球的前女友和沉睡不醒的母亲,交际圈竟然只剩下AI了,而他却在怀疑这些仅剩的“朋友”图谋不轨。
有个醉汉踉跄着走出沿街的店门,差点跌倒,饶星明搭了把手,男人晕晕乎乎地道了谢:“兄弟,你真是个好人啊,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可以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吗?饶星明想起之前米迦勒的抱怨:“哈尼,我觉得你在回避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不好意思,我爱人打扰您了。”另一个穿着条纹睡衣的男人分开了两人,面露不善。
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力气却不小,将醉汉公主抱在怀中,纹丝不动。
饶星明还在迟疑,醉汉起身吧唧一口响亮地亲在睡衣男脸上:“达令,嘻嘻嘻,你还是来接我了。”
睡衣男脸色初霁,冲看傻了的饶星明稍一欠身,两人黏糊着走了。
某单身狗不由联想到了早些时擦肩而过的吻,后知后觉地面红耳赤,又觉得荒唐,他竟然一直被一个小孩子的胡话弄得心神不宁。
“大叔,你一直在把我当成精神病吧?”苏茗的“精神病人自证”悖论回荡在脑海里,一直以来纠缠着饶星明的矛盾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AI们把罪犯定义为需要救治的病人,所以罪犯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不可信的,可这种看似人道主义的理念是否恰恰剥夺了作为人最基本的尊严呢?
假如AI都在撒谎,假如苏茗才是正确的一方,高压秩序下维持的永无乡一定好过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但是该如何验证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修复世界的“bug”,强烈的挫败感袭来,他不知怎地想到了街边遇到的小情侣,也许他真正渴望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连结?
饶星明躺在床上,盯着散发如月轮光辉般的银色船票在空中旋转,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某个“清醒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如同幕布下的观众,一出以他本人为主角的“电影”正在上演,却不能干涉剧情发展。
“电影”里的饶星明还是个十岁的小学生,坐在黑色轿车里,好奇地向四周张望。城市被改建为一个巨大的工厂,高耸入云的巨大烟囱,浓烟滚滚,笼罩了半边天。
自大基建时代来临,所有的资源都被征用,公共交通被取消,即使有私家车,汽油也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价格。饶星明看着前面开车的司机,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大街上几乎看不到这个年龄阶段的成年人,因为他们都被征兆进入工厂,建设生产,就像他妈妈一样。
车驶入郊外的森林,映入眼帘的是别致的小洋房。和苏茗长得很像的男孩等在门前,肩膀上伫立着乌鸦,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
幕布下的饶星明反应过来,这个梦是接着第二次治疗结束的“乌鸦与少年”。
后面的剧情变得零碎起来,不知道是否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他又经历了一遍孤独的童年、母亲的离去、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只是“苏茗”取代了前女友的位置,陪伴着他走过了最痛苦的时光。
“你看看这本书。”“苏茗”走过来,坐在趴在地板上看书的饶星明身旁,递给他《银河铁道之夜》,正如记忆中前女友做的一样。
小饶星明瘪了瘪嘴,童话有什么好看的,他现在看的《卫斯理系列》才带劲呢。
“你知道大人们在建设什么吗?”“苏茗”卖了个关子试图吸引朋友的注意力。
但饶星明的全部注意力突然被旁边电视播报的新闻吸引,“苏茗”的嘴唇一张一阖,没听清说了什么。
新闻中的女人有着淡金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眸,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梦醒了,饶星明满头大汗,像是泡在了水里。趁着梦中的印象还未消退,他赶紧起身打开终端检索,确定无疑,两次出现在梦境治疗系统、被AI断定为“病毒”的金发女人,她的形象属于夏洛特·斯科特,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女科学家,更是如今管理人类社会的AI之母。
夏洛特·斯科特戴着单片眼镜的照片,流传度堪比量子力学创始人普朗克的同款pose,为什么他之前只觉得眼熟,却没认出来呢?
饶星明在网上检索夏洛特·斯科特的信息,AI前纪元的消息随处可见,进入AI管理人类社会运行的时代后,这位AI之母却销声匿迹了。
不止如此,很多科学家也和夏洛特·斯科特情况类似,既没有新闻释出,也没有讣告,饶星明还关联搜索到了一位长得和“苏茗”很像的苏姓科学家。
这些科学家到哪里去了?
人类为了应对“小行星危机”的大基建时代到底建设了什么?
AI又是如何解决“小行星危机”?
饶星明突然发现,不止是自己,互联网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和明星绯闻,却对这些人类命运相关的大事关心甚少,简直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明明存在感极强,人们却对显而易见的事实忽略不见。
“从开始的地方开始,在结束的地方结束。”苏茗说,他手中已经握有所有问题的答案了,饶星明却感觉自己像是拿着一堆钥匙的财主,不知道宝箱埋在哪里。
他快速浏览着关于夏洛特·斯科特的信息,最后在一个女科学家接受情报谍战的采访停下了脚步。
“如果是让我来保存秘密。”夏洛特·斯科特笑道:“我会像克莱因瓶一样,把秘密藏在秘密里。”
遥远的天边才翻起鱼肚白,绝大部分人还沉浸在梦乡。饶星明披上风衣,匆匆赶到医院,刷ID进大门。关押着苏茗的病房,四面都是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沉睡的少年和梦境治疗系统的仪器,却坚不可摧,只有高级AI权限才能打开。
身后传来履带吱吱呀呀前行的声响,还没到工作的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呀,饶星明紧张地回头,发现是清洁机器人瓦力来打扫走廊,他灵机一动,心中有了打开门的主意。
“饶医生,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了?”瓦力用瓮里翁气的机械音和他打招呼,乖巧可爱。
“瓦力,我的终端坏了,现在要紧急联系食梦貘大人,你可以借我用一下你的通讯器吗?”尽管是对着机器人撒谎,饶星明还是感到了一丝良心上的不安。
“好呀。”瓦力圆圆的大眼睛变成了两道弯弯,头部显示面板转为操作界面,供饶星明使用。
瓦力的权限很低,但毕竟连通着医院的管理系统,理论上来说,如果用高级权限运行,也可以打开病房大门。
“以管理员夏洛特·斯科特身份运行,密匙:克莱因瓶。”
钢化玻璃大门缓缓打开,饶星明冲进去想摇醒苏茗,但黑发少年如同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一般昏迷不醒,大概是为了方便转运,提前注入了催眠瓦斯。
抱他走?饶星明刚把苏茗抱起来,便感觉两股战战,挪动不了半分,看来公主抱也不是谁都能行的。
门外,待机的瓦力突然发出刺耳警报,子弹都无法粉碎的钢化玻璃大门迅速阖上,饶星明来不及带着苏茗逃出,眼下插翅难飞。
走廊传来警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从开始的地方开始,在结束的地方结束。莫比乌斯环是克莱因瓶的二维投影,永无止境的循环。
开始之处,即是结束之时。
饶星明终于彻底理解了苏茗的暗示,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藏在他们初识的地方。
梦境治疗系统启动,解锁资料片:帕罗马尔和莫霍尔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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