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那些相好哪去了？你去找她们，离我远点！”
村子里卖豆腐的人家很好找，烟囱最早开始冒烟是那家就是了。
沈追年一早就上门拜访了，只不过他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一个身着单衣的男人正被妻子连拖带拽的丢出了家门。
“咦，今天有客人来。”晴儿拽着男人衣领的手一松，倚靠在门边上，“小仙师是来买豆腐的？”
男人被揪着的领子陡然松开，狼狈地坐在门槛上，冰天雪地里红着脸在使劲猛咳嗽。
“有客人在我先放过你，去穿上衣裳别丢我人。”晴儿摆了摆手，一副施恩的样子，随后热络地带着沈追年从男人身边绕过去进了正厅。
从始至终男人就没有反抗的动作，乖觉的从地上爬起来，躲着沈追年探究的目光进了里屋。
沈追年右手搭在一直不安宁的佩剑上，直至男人离开了他的视线，佩剑才安静下来。
“嚯哟，小仙师你这剑可真吓人，像是会自动飞出来砍人似的。”晴儿笑着调侃道，手上利落的从柜子上拿出一个饭碗，筛了一杯成色清淡的茶，“家里穷，小仙师别介意。”
“多谢夫人招待。”剑阁的规矩是仙门出了名的多，甚至比俗世还迂腐封建，其中学的最出色的沈追年更是如此。
他这会儿被女人请到家中，男人进了里屋更衣不在。现在是如坐针毡，哪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说了。
“小仙师还真和空斋仙师说得一样。”晴儿笑道。
沈追年忽然听到七长老的名号，顾不上男女大防了，追问道：“夫人见过他？”
“当然。”晴儿爽利的笑了笑，“近半年来，来了不少仙师，都是我招待的。空斋大师说若是有个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夫子一样迂腐的同门来寻他，便让我给他带句话。”
晴儿正了正脸色，道：“命定该如此，无所怨，无所恨，不必追思。”
“命定如此……”沈追年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刚才说过您接待了不少仙门弟子，村里发生了什么？”
晴儿咯咯笑了起来，“小仙师可听说过喜劫？成亲前无论如何放浪形骸，只要过了那一夜就会像换了一个一个人似的，变成贤良淑德体贴入微的好丈夫好妻子。”
“若是成亲，本该如此。若是我……”他忽然想到前不久他刚定下的亲事，又低头看到装了近百本有关于他未来道侣得到艳词话本的储物戒。
“看样子您有自己的心事。”晴儿余光看到里屋闪动的人影笑道：“这世间多得是盲婚哑嫁的亲事，莫说举案齐眉，能相敬如宾便是上上签了。”
“可我们村子不一样，在春不见成亲的夫妻只有两个结果，一是举案齐眉恩爱不疑，二是……”晴儿顿了一下，“其二便是死。要不然怎么能说是劫呢。”
“我们村子是有神母娘娘保佑的，所有负心人都会被她带走的。”晴儿说这个话的时候很是虔诚，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鼻尖嗅了下，话锋一转，“村里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晴儿起身解开外衣，打算褪下里衣。
沈追年连忙扭开了头。男人也恰好换完了衣服出来，不满地抓住了她褪衣服的手。
“松手！别碰我！你给我走开！”晴儿连呵了三句，十分排斥男人的接触。
男人停下了动作，深深看了眼晴儿，最后不甘的再次回到里屋。
“夫人，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仙师请看。”
晴儿伸出一只玉臂拦住了沈追年的去路。久未见阳光的胳膊上尽是细密的伤痕，自肩膀延伸到手腕，看着像是用指甲划了一遍又一遍而留下的，看着那个纹样，像是……
“死？”
“死。”晴儿肯定道，“我成亲前还没有，成婚后就莫名多了这些字。”
“村里人都说我疯了，但我总觉得成亲那夜一定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才执意要找仙师看看，只可惜他们都说没有，匆匆离开。”
晴儿将衣裳重新穿好，低头跪在沈追年面前说道：“前些日子来了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要在这里办亲事，解释神母娘娘一定会再来。晴儿恳求仙师给我一个答案。”
“若真有邪祟，我等定将之除尽，夫人不必如此。”
*
沈追年回到了暂住的空屋，一位不速之客早已等候多时。
莫约十五六岁的姑娘一双弯弯狐狸眼很是俏皮，一袭白色雪绒短袄配着短褶裙，在门前百无聊赖地踩着雪。
更重要的是她只有半截的右臂滴着泥水，很明显并非凡人。
“姑娘有事寻我？”沈追年出声提醒道。
“噢，嗯。”长天迟钝地停下动作，温吞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取出一封请柬，“主人说，有妖邪。请你帮忙、成亲。”
长天艰难地表明来意，她还未完成，不具备思考能力，语言也用得不太熟练。
请柬是用上好的蚕丝织成的绢绸，上面的字应该是用灵石入墨写成的，仔细感受上面还被刻入了好几个防御、聚灵法阵，从功能上看起码是一件中品灵器。
一生贫穷的剑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阔绰的人。
请柬上新郎新娘的名字处空置，喜轿从戌时（下午七点）出发，行礼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处荒山树林中。
饶是沈追年也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也太假了，有哪个邪祟能被着给骗了。
“这……”
“假的。”长天像是猜到了他想说的内容，抢答道。
“那尊驾敢问是何人？需要在下做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长天像是还不适应自己的脑袋似的，僵硬的摇头，然后蹲下捧了一小堆雪，自言自语道：“长天，回家，困了。姐姐，要的。”
“姑娘稍等。”沈追年看着小姑娘打算淋着雪回去，即便她自己没什么感觉，但还是打算从储物纽扣中再找一把伞给她撑回去。
结果沈追年一抬头，就看到长天忽然消失在眼前。附近被人布下了幻阵，看来对方并不想让他知道行踪。
*
两日后，也就是上元节当日。
夜幕降临时，整个村子都在一瞬间挂上了红色的绸缎，村子的东侧凭空多了一栋三层竹苑。
唢呐唱得欢喜，将黑夜划破，很是诡异。
竹苑前凭空多出了一顶红轿，轿子四角由四个泥人抬着。沈追年探出灵识，轿中空无一人，其中放着一套婚服。
“新娘子，主人，夫人。”轿子已经随着唢呐声启程，长天不知道从那里出来，焦急地推着还未行动的沈追年，“成亲！”
沈追年没听懂，但还是乖乖的御剑跟着的送亲队伍后面。
奇怪的是，这边动静这么大，为什么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就像——一座死城一般。
不待沈追年细想，轿子进入荒山。自他踏进去的一瞬间，四周的风景就变了样
时间一转由黑夜变成了白天，四周皆是热闹的人群，所有人脸上都泛着喜意。
他此时站在一座庄严的府邸面前，牌匾上写的字并不常见，他不认识。
一条红绸从府邸深处伸出，像是一只灵活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引他进门。
“成亲没有新郎新娘怎么行？小剑仙你来选一个。”府邸深处传来一声玩味的轻笑，红绸托了两盘衣服在沈追年面前，要他选择，一盘是新郎的婚服，一盘是新娘的。
沈追年可没想到“帮忙”是这个意思。
“在下已有婚约，请前辈另寻人选。”沈追年虽然对云渺君没有好印象，但既然交换了庚帖，好歹要尊重道侣。
“不过是假成亲，小剑仙不用当真。”那声音如清泉流涌敲击溪石的感觉，带着些许慵懒空灵之感，他低声时有种的蛊惑人心的感觉，“此地邪祟作乱多时，她只有在大婚之日才会现行。若是小剑仙不配合的话……此地百姓可得遭殃了。”
“所以，新郎亦或是新娘。”
沈追年吃软不吃硬，这一威胁又让他想到了精于算计的云渺君，脖子一梗，故意选了新郎的婚服。
沈追年换好衣服后，红绸再次缠住了他的手，绸缎中间还坠着一个繁杂的花球，红绸的另一端被人牵起。
金铃随着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起，每响一下那袭红衣便向他靠近一步，身边的景色飞快变化，沈追年的目光一直锁在了那人身上。
透过朱砂颜色的轻纱盖头，他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依稀能见到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繁杂华丽的嫁衣层层叠叠勾勒出他的精瘦的腰身裙摆的合欢花随着走动一下下踢开，像是在他周身绽开，美，当真是极美。
沈追年只觉得是一副美人图在他面前展开，朱红的身影周身带着些许像是从漆黑夜色上剪下的碎星。
“一敬天地神佛，姻缘天定，生死不离……”
沈追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走完了拜堂的流程，和“新娘子”对坐在寝室。
“敢问前辈名号？”
被这红烛烘得，沈追年的耳边也烧了起来，气氛委实暧昧。“新娘”指尖似有星河流淌，隔着朱纱对沈追年盈盈笑着，笑得他跳如鼓，烛台上频繁闪动的焰火和心跳对上，绯色自他的颈间爬上。
“合欢宗有一香烛，烛火摇曳专门融化冷心人。”“新娘”促狭道，“其功效是催……情。”
“！”沈追年吓得赶忙远离了烛台，在门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是尴尬。
“安静些，要不然客人可不敢来了。”
“客人？”
沈追年离门近，依稀听到女子唱戏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女昨日行笄礼，鬓边杜鹃美～问郎君可许山盟海誓？”一身着白衣素缟的女子不知何时来到沈追年面前问道。
女子周身鬼气四溢，应该是所谓的神母娘娘。
沈追年没有回答，相留音再唱了一遍。
床前的“新娘”垂着头似乎对这边的场景视若未闻，沈追年耳畔却接收到那人的戏谑，“夫君，你可愿许誓？”
“不违天下大义之下，我愿向道侣许誓，日月不变，永不言弃。”
过了很久，云渺君才迟语道，“……怎尽是教出傻子。”
“姑娘今日出闺阁，手边百合娇～”相留音再次问道，“官人可许情深不改，生死相依？”
“我可一试。”
“呆子。”传音再次发来嘲笑。
“妾身明日三回门，额上梨花甜～”相留音问道，“夫君可愿为妾身抛去～那富贵功名俗世物？”唱完她衣袖一摆，还真变出了一箱子金银元宝。
“不愿。”
相留音满意地点头。
“奴家后日进宝轿，脚边红荷寒～”相留音飘身来到“新娘子”跟前，问道，“姑娘可信郎君山盟、绵绵情意、抛却功名俗事？”
“新娘”似含羞掩帕，轻启朱唇，“信呀。”
或许是意料之外的男声让相留音卡了壳。
“官人、恩人——是仇人。”她转了称呼，“公子可愿如此相待？”
“嗯……我不愿。”
“动手！”
“新娘”早在回答时便传了音，让沈追年准备活捉了这怨鬼，一声令下，长剑已至。
长剑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相留音的右手，剑上的灵气源源不断的侵蚀着她的身体，使她无法再生。
“可恶，你们骗我！天下男子真真是一个模样！”相留音凄厉一喊，余下左手五指化作五柄长刀向沈追年砍去。
这地方太小，沈追年堪堪躲过，正好闪身到床边。“新娘”慵懒地倚着床边，丝毫没有出手的意图。
“前辈，刀剑无眼，可否换一个大一点的空间。”
“有道理。可是我不会。”
相留音再次袭来，沈追年和她再次换了位置，杀招在剑上酝酿。
下一刻，长刀穿透血肉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朱纱落下，男人胸膛红衣被血液浸湿，甚至溅到了沈追年的剑上。
“前辈！”沈追年酝酿的杀招消散，周深幻境随之破裂。
女鬼见状逃走，沈追年毫不犹豫接住了摇摇欲坠的人。
幻镜一破，他俩换回来原本的衣装，一个玄色劲装剑客，一个松绿长袍墨色狐裘似人间金尊玉贵的贵公子。
男人身上的血迹也随着消失，拂开沈追年的手。
恰好此时，远处天边千灯扬起，为孤山带来一份暖意。
那人一柄玉质折扇抵在沈追年胸前，道：“在下塞上仙宫云渺君，特将这千盏明灯与红烛幻梦赠与剑阁沈追年，不知小剑仙可欢喜？”
沈追年此刻再次听到了心跳声，不知是因上元夜的千盏明灯，亦或是心口抵着的那柄折扇。
严于绿己的云渺君，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套路道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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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烛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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