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戟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
夭采道:“我听说戟儿也收徒弟了?”
陶戟点头。
夭采道:“你不惊讶?”
陶戟道:“我早知道梅玉树瞒不住事,一定会和师父说。”
夭采怔住,随后笑了。
“好吧,”他道,“如果我不主动提起,你是不是会一直瞒着我?”
陶戟道:“我没有什么瞒得了师父。”
夭采道:“你很喜欢梅玉树吗?”
陶戟沉默了一下。
“……爱屋及乌。”
夭采道:“可是他很崇拜你,天天跟我说你呢。”
陶戟的神色忽然变得纠结。
良久,他问道:“他怎么说的?”
夭采抿着唇笑了。
“他说,陶师兄不但相貌堂堂,还武功盖世,十分有大侠的风姿……”
“师父。”陶戟打断他,他的脸何时已红了。
“我真羡慕他,”夭采说着,已靠到人身上去,“我也想要陶师兄教我。”
烛影摇红,夭采漆黑的瞳孔里也闪着暖黄的光。
衣领上白色的风毛丝丝绒绒地拥簇着脸颊,乍看去他仿佛一只明艳动人的狐狸。
他望着一个人时,岂非从来都是这般情意绵绵的模样?
陶戟却仿佛被刺了一下,羞赧地转开眼睛。
他的语气急促:“师父才不会需要我。”
夭采怔怔道:“戟儿?”
炭火沙沙作响。
陶戟道:“师父不是和傅朝元十分要好吗。”
夭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灯火中,陶戟颈线修长、轮廓有如刀削,俨然是个成熟男人的模样。然而他年初刚过十八,内心又何尝不是尚存几分稚嫩呢?
良久,夭采叹了口气。
“戟儿,据我所知,傅朝元虽与你处处不和,但你平素里淡然处之,从未将这些龃龉放进眼里。”
陶戟的声音变得很轻:“是徒儿失态了。”
夭采抬起手,费力地摸着他的头。
陶戟把头低下,仿佛一只犯了错的小狗。
他梦呓似的低语道:“从前傅朝元和我争夺什么、如何为难我,我都不曾在意。如今他却想抢走师父……”
这些日子,梅玉树时常讲起傅朝元,说他不但在剑术课上对夭采多加关照,还在其他时候百般殷勤,其心昭然若揭……
夭采拍拍他的头。
“笨蛋,有件事你还不明白吗?”
陶戟可怜地望着他。
“我是你一个人的,”夭采道,“谁也抢不走。”
他接着说:“当神仙那么清闲,若不是为了陪着戟儿,我岂会下到凡间来,又折腾好一番才进入宗门?我一心所愿,不过陪着戟儿罢了。”
陶戟定定看着他,眼神微动。
他忽然问道:“师父会陪我多久?”
这话一说出口,他也不禁噤声,暗骂自己任性。
夭采垂下眼睛。
“直到……”他喃喃道,“戟儿离开我那天。”
未出正月,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雪。
陶戟站在小院门口,望着远方的弟子居出神。
他想起师父昨夜的话,在心里默默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身后忽然响起惊叹声:
“这便是高阶弟子的住处!竟然有独立的院子,天呐,竟然这么宽敞!”
陶戟转过头,便看见梅玉树惊奇地四处观望。
对上陶戟的视线,梅玉树登时噤声。
梅玉树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陶师兄,我太聒噪了。”
陶戟道:“无妨,你可以随便看。”
梅玉树眉开眼笑。
今日修习剑术时忽然下起了雪,陶戟便把他带到了自己住处暂避。先前便听说高阶弟子会有独立的小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呢。
梅玉树东摸摸西看看,陶戟只在一边淡淡地看着。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梅玉树道:“师兄的院子真大啊,这里种的是什么树?”
陶戟道:“是桃树,再过月余便会开花了。”
梅玉树赞道:“想不到师兄不光武功盖世,还颇有情操。”
陶戟道:“你喜欢这个院子吗?”
梅玉树不假思索:“当然!”
陶戟道:“你想住上这个院子吗?”
梅玉树道:“肯定!”
忽然,他又叹了口气:“不过,成为高阶弟子还要许多年头呢。”不是谁都如陶戟这般天资聪颖的。
陶戟摇摇头:“不,你现在就有个机会。”
梅玉树霍然扭过头,只见陶戟嘴唇勾起,似乎是在笑。
经验之谈,陶戟很少会笑,一笑便语出惊人。
陶戟道:“和我换房。”
夭采踏进房门时,梅玉树正巧往外走。
他身上大包小包的,夭采看呆了:“这是做什么?”
梅玉树高兴地拍上他肩膀:“你回来啦夭夭!真是的,怎么不早告诉我陶戟师兄是你堂兄?”
夭采张着嘴,他还没有走进去,却已看见房间里有一个高大的人影。
陶戟并不看他的眼睛:“堂弟,你来了。”
夭采嘴巴张得更大。
“你你你……”你这逆徒!
梅玉树道:“我先前便觉得奇怪呢,我的室友姓陶,教导我的师兄也姓陶,世上竟有这样的缘分!要不是陶戟师兄有意照拂小辈,提出和我换房,我都不知道两位竟是血缘至亲!”
夭采咬着牙:“照拂小辈——也不必如此逾矩吧,我和梅兄住一起很好。”他侧目看着陶戟,后者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仿佛忽然间对地板的纹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梅玉树见夭采面色不善,只觉得他是舍不得自己,也顾不上自己大包小包的,臃肿地抱住对方。
“别担心,夭夭,”他道,“即使不做室友了,我们也是好朋友!”
夭采笑得很勉强:“我送你过去。”
“不必了,”梅玉树道,“你去帮陶师兄安顿吧。”
说罢,雀跃地走了。
同院的弟子纷纷打开房门,聚在院里看热闹。
哐!夭采把房门甩上,外面切切察察了一会儿,很快又散了。
夭采不说话,径直走到椅子边坐下。
陶戟向前几步,扑地一声跪下去。
夭采被吓得跳起来,抓着他的手要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陶戟仍跪着不动。
“徒儿惹师父生气了,”他道,“请师父责罚。”
夭采道:“你再不起来,为师可要真生气了!”
陶戟这才站起身来。
夭采仰头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他本想佯怒说两句的,陶戟先搞了这一出,他却生不出半分火气了。
他拉着陶戟坐下。
“为师不是要怪你,”夭采道,“只是下次做什么,先和我商量商量,好吗?”
陶戟抿着唇不说话。
夭采道:“我还奇怪你为何变得这样热心,竟然主动提出教导他人,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夜夜找你不够,你还要和我同吃同住?”
陶戟道:“不够。”
这句话很轻,轻得仿佛一句梦呓。
夭采没有听清:“什么?”
但有些话不必听清,他对上陶戟灼灼的目光,忽然间便已明了他的心意。
夭采忍不住骂他:“黏人精。”自己却先笑了。
陶戟道:“我这次来,给师父带了礼物。”
夭采的眼睛亮了起来。
陶戟从柜里掏出一团鲜绿的绸布,里面包着的,乃是一只小巧的酒坛。
夭采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小段雪白的齿列。
“好戟儿,为师没白疼你!”
陶戟一掌拍开封泥,替夭采斟了一杯。
酒香醉人。
美酒还未入口,夭采却似乎醉了,两颊晕出酡红。
酒杯送到嘴边,他却忽然止住。
他看着陶戟,陶戟也看着他。
夭采问:“宗门内是不是严禁饮酒?”
陶戟点头。
夭采问:“那你这三年来有没有偷偷喝酒?”
陶戟摇头。
夭采呼出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尽。
他的眼尾也变成肉粉色,衬着藕白的皮肤,煞是好看。
睇了陶戟一眼,夭采干脆直接拿过酒坛喝。
“你不许喝酒,你酒品不好,知不知道?”
陶戟垂下眼,模样很温顺:“徒儿知道。”
夭采道:“三年前那回,就是你喝了酒,才惹为师生气的,你记不记得?”
陶戟霍然抬起眼,紧张地望着他。
他怎么会忘?
一千个日夜的寂寞岂会作伪?
他几乎脱口而出,想要问清楚,他究竟如何惹恼了师父。
那是他第一次喝酒,酒后的记忆却全然不知了。
夭采却一点不想提起那些事。
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酒,裸足缓带,垂眉敛目,仿佛没有注意到陶戟热烈的目光。
或许他已经醉了,些许酒液顺着脖颈流入衣领,留下一片亮晶晶的痕迹。
良久,陶戟徐徐地移开目光。
“我去为师父打水沐浴。”
夭采忽然拉住他。
“戟儿,”他的眼眸已很湿润,“为师并不是要怪你……你……罢了,你去吧。”
陶戟颔首,退到门外。
他往后望了一眼,夭采倚在躺椅上,垂眼注视一枚粉玉桃花佩。
陶戟认得它,因为他原先也有一枚,后来却被人打碎了。
他关上门,不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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