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采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上午之乎者也,待到被拉到校场时,才稍微清醒一点。
梅玉树正展示他的佩剑。
白刃出鞘,挽了几个炫目的剑花。
梅玉树得意道:“如何!”
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夭采也恭维道:“梅兄剑法了得,小弟望尘莫及呀!”
梅玉树笑了,搂住他脖子。
“过奖了!”他问道,“对了,夭夭的剑长什么样?”
“普通一把软剑罢了。”夭采道,自腰间抽出佩剑。
剑鸣清脆,恰如水石相激。剑刃在天光下振动,乍看软若春水,艳如桃花。
梅玉树赞道:“好美的剑!世间竟有这样一把剑,通身是鲜艳的桃红,就仿佛、仿佛由春桃淬成。”
夭采抿着唇,笑得腼腆。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剑!它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威力?”
“不过是模样新奇罢了,”夭采道,“爱美乃人之常情,不是吗?”
梅玉树接过他的剑,仔细端详过修长的剑身,忽然眉头皱起。
“这样美一把剑,剑鞘却太不好看了。”
夭采看着手上黑漆漆的皮鞘,又看看梅玉树腰间绣着珍珠、纹着金线的麂皮剑鞘,眨了眨眼睛。
他的佩剑“春水”,自修炼伊始便跟着他,近年来他无心打杀,春水便一直葬在阳春泽的泥土里,自此朝饮坠露、夕餐落英,饱食仙气而不沾杀飨。
春水的剑鞘早已佚失,而如今夭采下凡又是临时起意,一切从简,也没有特别准备。
梅玉树在一旁挥舞了几招,春水剑鸣清纯,令夭采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作出了很好的解释:“剑鞘之用,不过是为遮掩锋芒。我的剑这样好看,如若不遮掩一二,岂不会招蜂引蝶、平白做了祸水?”
一柄剑岂会是祸水?
若是真有傻瓜受其蛊惑,心甘情愿死于剑下,那定然是因为持剑的人特别。
这番说辞实在很奇怪,梅玉树听得笑了。
夭采的身后却也传来一声笑,有一人踱步而来。
梅玉树看过去,惊奇道:“傅师兄?”
来人身形高大,红衣黑里。他在夭采身后停下,一垂眼,便看见微敞的后领里,一段脖颈光滑得好似白瓷一般。
傅朝元道:“剑并不会招蜂引蝶,向来也只有人才能称得上祸水。”
夭采闻言,徐徐回身,一双杏眼怯生生的。
“玩笑几句,让师兄见笑了……”
傅朝元愣住,脸上忽然泛起奇异的红色。
“……哪里。”
他不敢去看夭采的眼睛,装作不在意似的,望向他乌黑的发髻。
夭采不说话,只是歪了歪头。
傅朝元再开口时,语气已柔和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陶夭。”夭采轻轻笑了。
傅朝元呼吸一滞。
“是不是《诗经》里的‘桃夭’?”
夭采笑得更开心。
“不是,”夭采道,“我是个俗人,怎会有这么美的名字?”
“若你是俗人,那宗门三千弟子岂非都沦为俗物?”
“傅师兄此话,实在叫人难以担待。”夭采盈盈笑着。
再多说也是些溢美之词,所幸到了剑术课的时辰,傅朝元也正色开始教导。
梅玉树在一旁跟着学了几招,愈发发现傅朝元的眼睛都紧紧粘在夭采身上,恨不得手握着手去教他。
梅玉树自讨没趣,索性抽空跑走,靠在棵大树下偷闲。
不远处尚有五六个弟子练剑,那傅师兄眼中想来却只有一个人了。
他也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夭采的手,顺势耍了几个帅气的剑花。
男子之间结为道侣并不奇怪,不过傅朝元之心如此昭然若揭,不免令人扶额。
梅玉树扯了根狗尾巴草叼着,正巧看见夭采投来个无奈的目光。
梅玉树生气地把狗尾巴草扯断。
“切,枉我先前那么崇拜你,竟是个好色之徒、无耻之尤!”他恨恨说着,扯了一地狗尾巴草。
“哼,傅朝元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身后冷冷传来一句骂声。
梅玉树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青年双手抱胸,苍白的脸色,冷酷的嘴唇,他的双眼盯着傅朝元,好似一只豹子行将扑向原野上的猎物。
梅玉树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你你……”
陶戟看他一眼:“你就是梅玉树?”
梅玉树点头道:“不错。你是……”
“陶戟。”
梅玉树眼睛睁得很大。
“原来是精武第一的陶师兄,久仰久仰!”
陶戟仍然紧盯着校场上的两人,良久,他转过眼,冷冷地扫过梅玉树。
他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傅朝元不行,我可以教导你。”陶戟道。
梅玉树眼睛睁得更大。
“陶师兄的意思是——”他惊喜道,“像傅师兄那样?”
陶戟道:“我比他做得更好。”
梅玉树十分欣喜,转而疑虑道:“可是陶师兄,我乃剑修,你是掌修,这二者功法并不相通吧?”
陶戟道:“宗门内不论修习内容,练气乃是重中之重,倘若精通内功运气,武功招式自然无师自通。”
梅玉树重重点头。
“况且——”陶戟一顿,“我也并不是不会使剑的,我的师父,就是位剑仙。”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人,似乎在望着远方。
在有关陶戟的传言中,最广为流传的一条便是关于他的仙君师父。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好话,大多是些红口白牙的脏水,梅玉树固然听说过,却知道不能在此时提起。
“陶师兄教我的话,被旁人听去会不会不太好?”尤其是别让傅朝元知道了。
陶戟斜乜他一眼。
“随你。”
“不不不!我当然希望陶师兄教我,这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呀!”
“跟我来。”
梅玉树向后望了一眼,夭采他们没注意到这边。
陶戟已走远了。
“唉,师兄等等我!”
梅玉树加快步伐,追上陶戟的脚步。
接连这样几天,夭采终于忍不住问起。
“梅兄,这几日剑术课怎么不见你人?”
梅玉树表情忽然很奇怪,迟疑片刻后忽然将人拉近,压低声音。
“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他的声音很低,却藏不住地兴奋,“你别告诉其他人!”
夭采配合地竖起四根指头:“我一定不告诉其他人!”
梅玉树扭头看了看四下。
“这几日另有师兄教导我,”他道,“这个人我们之前还聊起过。”
“哦?”
“就是精武第一的陶戟师兄,”梅玉树说起时,两眼都在放光,“他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夭采的神色变得很奇怪。
梅玉树接着说道:“陶戟师兄虽然与我们年龄相仿,功力却十分深厚,为人也十分可靠。他的话不多,只是随意指点一二,我便觉得茅塞顿开!我近日长进不少,一会儿要不要去比试两招?”
夭采道:“你很崇拜他?”
梅玉树道:“他是个大侠!”
夭采笑道:“我真羡慕你,我也想有个大侠做师父。”
月上中天,“大侠”的院墙外正有个“小贼”徘徊不止。只见那小贼一身劲装,足尖轻点翻进了院子。
他凌空落下时,正好落到陶戟身上。
陶戟无奈扶住他:“师父怎么不走正道?”
夭采道:“我想着吓戟儿一跳呢,没想到被逮个正着。外面好冷,我们快进去。”
他一进门便扑到软垫上,没个正形地坐着。
“累死我了,这几日不是听课就是练功,今天我趁早溜了,晚上才得闲到戟儿这里来……”
夭采咋咋呼呼地捶着肩膀,忽然间一道杯盏端到他眼前。
“师父辛苦了。”陶戟道。
夭采就着他的手啜饮一口。
“怎么是茶,我要喝酒,”夭采不满道,“我最爱喝戟儿醅的酒了。”
陶戟为难道:“师父,宗门内禁止饮酒。”
“好嘛。”夭采接过茶水,小抿一口,晾在一边。
外面何时下起了大雪,屋檐下的灯笼晕出一圈昏黄的光,看得见一片一片的鹅毛似的雪花。
夭采捧着袖炉,听见雪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声音,便知道今晚又要冒雪而归了。
陶戟抻开窗缝看了一眼,雪花倏忽卷进来,他额发上都沾了白霜。
夭采笑着捋顺他的碎发,摸到他的脸冰冰凉凉的。
陶戟道:“师父这样来来回回,会不会太麻烦了?”
夭采神情苦闷:“是呀,是很麻烦。”
陶戟垂下头。
夭采接着道:“不过,谁叫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呢!你去天庭随便问问,无一不说夭采仙君是个最最懒散的神仙,甚至懒得走路、只会足不点地地飞来飞去。这天底下也只有戟儿,能让我痴心至此了。”
他顺势伸出剑鞘,抬起陶戟的下巴。
“所以,小心肝儿,”夭采道,“不要垂头丧气的,让为师好好看看你。”
陶戟抬起头,素来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晕。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着夭采的眼睛,一会儿又盯着漆黑的剑鞘。
夭采道:“戟儿最近有没有什么趣事?”
陶戟思考片刻,摇摇头。
夭采忽然笑了,像一只抓住蝴蝶的猫。
他道:“可是我却听说了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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