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烈日炎炎,众人都躲在屋里避暑,独晏云深依旧繁忙,早出晚归,清芷想问一下郭家的事都找不到机会。
眼见来到盂兰盆节,家家设食祭祀,诵经作法,以超度孤魂野鬼,老太太带各房到地藏庙上香,日头下落,采芙又在院里点地灯,竹签插起蜡烛燃,祈求地藏王菩萨保佑。
清芷惦记三姐姐,不知何处荒草埋娇魂,想给对方烧包袱,又怕让人瞧见。
左思右想,自己偷偷折五彩衣服,等夜深人静,与采芙在后院树下点火,一件件往里扔。
她泪水涟涟,小丫头在旁边也不敢问,半晌才怯怯递上帕子,“姨娘给家里烧钱,早该告诉我,让满春儿到街上买,外面什么都有,咱们又不短银子,幞头帽子,金犀假带,全挂在纸糊架上卖呐。”
“算了吧,搞得兴师动众不好。”清芷用帕子抹脸,双眼熏得直发红,帕子擦两下,更如桃子般,“一会儿别忘记收拾干净,风起来怪冷的。”
正说着话,却听前院怜生喊,“六爷回来了。”
今日倒早,看看时辰,还没到后半夜,清芷从后门回屋,晏云深正推开碧纱橱。
她还没开口,他便抿唇笑了笑,“穿件衣服,跟我出去。”
清芷以为要应酬,慌着回,“哪有这样急得,总要给我打扮的时间,胡乱穿件衣服怎么行!”
晏云深却取下一件柳绿披风,暖洋洋罩她身上,“不用麻烦,晚上冷,重要是暖和,别带丫鬟了,太多人招摇。”
她被他裹得粽子般,不由分说带出屋,才看到院外有顶小轿等着,俩人从侧门走,又换马车,一路哒哒出府,在夜色中不知晃了多久,恍惚似来到城外。
清芷在幽暗的轿子里问:“六爷要去哪,赴宴也不在荒郊野外吧,今天的日子乱跑,怪吓人的。”
悄悄掀开轿帘,能看到外面有人烧纸钱,风一吹,火星乱闪,河上飘着招魂灯,林子张牙舞爪,传来幽鬼哭嚎,心头一紧。
“我还没见过你胆小的时候。”晏云深抬起手臂,很自然搂住她的肩,“别怕,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话不能这样讲。”
她到底年纪小,以前话本又听的多,难免心里起了奇奇怪怪的恐怖,也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靠,“都说今晚鬼门不关,清醒人还有糊涂账呐,万一咱们冲撞什么,谁知道呀,你们为官的天天做亏心事,到时让鬼捉住,再把我连累了。”
晏云深听笑了,这丫头,好像是为他着想,到头来还是担心自己。
“我是个好官,你可放心吧。”
他低头,下巴尖碰到她柔软的发,一个小脑袋直往怀里钻,好像猫儿。
这样也好,总比刚才哭得眼睛都红了强,讲几句逗趣的话,转移注意力。
马车行上山路,跌跌撞撞,大概半个时辰后,停在一座山林遮掩的道观前。
等清芷下来,已有小道童迎出来,将他们引入客室内,又端来一盘青菜,一碟糕点,一注子温酒。
热乎乎飘着香,勾起她肚里的馋虫,自顾自倒了杯,抿一口香润无比,“真是难得,六爷大晚上来这里,肯定为偷酒喝。”
“白天想带你来,人太多,中元节道观做法事,刚好给三姐姐多烧几包银子,说不定她在那边交朋会友,给周围散些,礼多人不怪嘛。”
清芷端酒杯的手不觉抖了抖,看他负手立在窗前,身材秀挺,月色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六爷——”她轻轻地叫了声,极轻,像婴儿在梦呓般,“你有心了。”
尾音带颤,如平静湖面落入石子,泛起涟漪,直荡到晏云深心尖。
他转过身,看她盈盈发亮的眸子,又哭了,不觉叹口气,掏帕子来擦,“你既知道我有心,总要谢我吧,难道是为让你哭才来的。”
清芷别过目光,捡过帕子遮脸,“六爷总是这样,一会儿对人好,一会儿冷淡,前一阵连人都见不到,突然就带我来,你要早通个气,还至于嘛,再说什么叫礼多人不怪,应该是礼多鬼不怪。”
“怪不怪的,总归你少哭点就成。”
他浅浅笑着,乌浓眸子被烛火燃得热,看起来温柔至极,清芷咬牙道:“多烧一两包可不够,咱们烧上三五包吧!”
“哪用的了那么多,到时再招来抢的,岂不是麻烦。”一边说一边乐,起身执酒,“再说咱们又不是只烧这回,以后每年都来。”
以后——他顿了顿,他和她的以后,两人难道还有将来,那个碍眼的金丝绣囊又鬼魂似地飘到眼前,让他没来由地气。
清芷却没发现对方话里的停顿,惦记心里的事,试探道:“又不是给姐姐一个人,郭家不是被抄了,我想给萱娘也烧上一包,毕竟还一起挨过打。”
晏云深蹙了下眉,知道有这个人,但没特别留意过。
“你又不知她死活,郭家虽被抄,家眷都关起来,少咒人家。”
“六爷果然晓得他家的事,能不能打听一下萱娘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晏云深意外,寻思与萱娘的交情也没多深,哪至于去探监,忽地对上那双焦急的眸子,正波光粼粼地望向自己,很少看到如此生动的神色,顿时明白了。
她无法去看望自己的家人,只能把情感寄托在萱娘身上。
怎能让小丫头失望。
“你等着,我想办法。”
“ 六爷真是大好人,替萱娘多谢你。”
瞬间眉眼弯弯,笑起来没心没肺。
“我又不是为她,我是为你,少哭些,祖宗。”
话语太缱绻,烛火太温柔,在这间幽静的屋子里,愈发显得暧昧迷离,清芷不免心乱跳,暗忖自己真傻,人家又不喜欢女子。
转身坐回去,继续把自己裹在披风里,“六爷不喜欢人哭吧,是不是别人一哭,你就心烦?”
晏云深没言语,开门问小道童,何时去烧钱。
对方回现在就是好时候,待两人来到殿前,熊熊烈火加几包银子,很快便燃烧殆尽。
火光映出清芷黯然神伤的脸,不晓得三姐姐能不能收到,或是像三姐姐那样好的人,也许早已超生,那样也好,银子送给冤魂野鬼,做件好事。
她诚心敬畏,祈愿安康一世。
时辰太晚,两人在客室休息,这原是一家小道观,没有富丽堂皇的厢房,晏云深要床褥子,直接打地铺。
已是七月中了,山里寒凉,即便窗户合得紧,屋内依然冷飕飕,清芷翻来覆去,寻思晏云深睡在地板,会不会作出病。
揭开帷幔,月色下看到对方正侧身而躺,不知睡着没,叫了声:“六爷。”
晏云深回:“怎么?”
“还以为你睡了呐。”清芷探出头,真心实意道:“地上太凉,六爷要不上床来。”
他今夜特地带自己给三姐姐烧钱,如此用心还睡地板,无论如何说不过去,何况已认定人家不贪女色,两人楚河汉界躺一晚,应也无妨。
看对方还在犹豫,提高声音:“万一弄病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反正又没人看见,咱们中间隔着枕头就成。”
还不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抱枕头下床,“你要是病了,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怨,那我也睡地下好了。”
晏云深只得起身,恰好接住下榻的清芷,扶着她的腰又给按下去,“你也不怕,我可是个男人。”
清芷噗嗤乐了,狡黠道:“六爷,我知道你的秘密,有什么怕的!”
晏云深满鼻子都是她身上的那股香,心猿意马地问:“我的秘密,什么秘密?”
“就是你与柳掌事啊。”手撑着枕头,赶紧替自己解释,“但我不是故意听到,偶然间——”
晏云生心头为之一震,突然全醒了,怨不得柳翊礼提醒自己窗外有人,但没有杀气,大概是个丫鬟,回去需留意。
原来是她,不晓得这丫头听到多少,低低问:“说来听听。”
清芷被他瞧得害怕,脸一红,难道还不信自己,非要讲出来,寻思以后坐在同条船上,藏掖不好,咬牙道:“不就是分桃之爱。”
晏云深彻底愣住,又问一遍,听小丫头轻柔柔声音一字一句,“分桃之爱呀。”
直接傻了眼。
原来这就是人家不忌讳自己上床的原因,以为他喜欢男人。
晏云深压下眸子,索性撩袍上榻,一边扔开清芷放到中间的枕头,一臂将她搂过,听对方惊呼着落到怀里,暗哑道:“你晓得也好,从今以后再不用顾忌,纵然不会有男女之事,便是赤身相见,同榻而眠也不算什么。”
清芷吓得心跳如雷,“六爷,六爷别胡说啊,我就算与亲姐姐,也没赤身的道理。”
她真傻,好心办坏事,早知不如让他冻死算了。
手脚乱推,使劲挣脱,又被晏云深另一只手环住腰,半点动弹不得。
青麟髓的香味太好闻,整个将她淹没,靠在他的胸膛,透着长袍也能感受到紧实的肌肉,呼吸不稳,小鹿乱撞。
让她想起画船上的那夜。
“六爷——”想说自己要喊了,却半天出不来声。
“安静点。”晏云深倒先开口,手臂随之松了松,“不过抱一下,晚上太冷。”
他胡说,明明怀抱滚热,连她身上都出了层细汗。
“我不冷,你放开——”
柔软身体扭来扭去,又像一条刚上岸的小鱼,无意间触动他的心事。
“我答应你的,一定办到。”
清芷糊涂,不明所以。
当然不记得自己哭着躲对方怀里,哭喊着让人家报仇的过往。
晏云深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这笔账,咱们就从徐砚尘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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