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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Chapter III

各位旅客,欢迎来到格林斯顿州。这里被誉为“学术与思想的摇篮”,云集了数目众多的科学研究机构与智库机构。在近数个世纪里,这片自治地曾走出了无数能人志士,其中不乏青史留名之辈。我们推荐您参观本州灿若群星的博物馆区,以及联邦历史最悠久的大学之一——格林斯顿大学。另外,我们也十分欢迎您参加各大研究所的参观项目,或亲身体会雅典学派在此地遗留的政治文化。祝您旅途愉快。

——格林斯顿州摩耶空港入境欢迎语音

倘若有人问在第二联邦的历史里,如果没有母星夏尔德,还有哪个自治地可能会成为这个联邦的首都?其答案必然是格林斯顿州。历史造就了此处无可争议的政治地位,因此,也有不少人戏称此地是联邦的“第二首都”。

诚然,萧翊文对这里非常熟悉。这里有他的母校,从入学到法学院毕业的七年他都在此地度过。当今的大学比起一个统一机构更像是由数个学术研究所聚合而成的联合体,由全体教工民主选出行政管理层和董事会。格林斯顿大学坐拥深厚的历史沉淀,单是格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这块牌匾就意味着当今理学和工学的最高水平。除此以外,得益于所在地的资源,格林斯顿大学的社科学院和法学院也不遑多让——而萧翊文就曾就读于社科学院的政治学与经济学系,之后又在联邦八**学院之一的格林斯顿法学院进修,并在毕业后开启了自己的律师生涯。

他鲜少在假期期间回自己的老家秦华,多数时候都泡在费勒德希亚的各个智库,给那些研究员打下手。当然,除了费勒德希亚,大学时期的小萧同学对另外一个地方也十分熟悉——与费勒德希亚区相邻的、被称为格林斯顿警察局第一心腹大患的萨缪尔区。此地素来是鱼龙混杂、好戏不断,尤其盛产智库笑话和八卦。历年来居高不下的出警率和花边新闻数量捍卫了萨缪尔区“政界阴影”的称号,甚至有种说法:萨缪尔的酒吧会比中央行政厅更早得知明早道尔顿时报的头条。此外,在格林斯顿的大学里有一个不成文的共识:如果某个学生在校园里失踪了,那么最高效的找人方式是去萨区的局子里领人。

“所以我们推了今晚董事会的接风,就是为了来这里找简姐喝酒?”庄淼紧紧地跟着自己的上司,在萨缪尔区令人眼花缭乱的全息广告之间穿行。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始终萦绕在她鼻尖,待她试图辨认时,那香气又忽地变幻了。庄淼十分确定,这一定不是她上司喷的香水。在她快习惯了这种味道之后,才发现其来源是遍布街道的湿度调节系统。

“没错。你不会打算现在才告诉我你没到法定饮酒年龄吧?”

“……先生,雇佣童工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萧翊文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你或许不知道——在第一联邦时期有句习语,只要你在格林斯顿,万事皆合法。”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萧翊文又道:“如果你想实现你的梦想,这里会是你未来不得不打交道的地方。格林斯顿到处都有酒吧,只有一点让萨缪尔区与众不同……”

“是什么?”

“是信息。”

由于现在刚过法定的下班时间不久,街上的行人大多还算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传说中的“政界阴影”要在酒过三巡之后才展露无疑。庄淼正打算继续追问,却见自己的上司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后,望向了左手边一栋平平无奇的复兴主义建筑。实话说它长得有点楼山楼海,外墙装饰的罗马柱徒有其表,细看还有些坑坑洼洼。它的楼面比较斑驳,但周身如狗皮膏药一样密布的广告很好地弥补了这一部分。在三楼的窗户下,隐藏在新智脑广告的光影背后的是一行颜色已经脱落了不少的浮雕大字。

“巴克斯……?”庄淼艰难地用通用语的拼读法读出了这个古民族语音节,“就是这里?”

“对。这家店的老板在刚转轨那会儿盘下了这栋楼开餐厅,结果亏得很惨,只留下了一层楼用作酒吧营业,剩下的都租出去了。”

“那这栋楼年纪至少能抵四个我了吧?怪不得风貌看着就能进建筑博物馆。”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来这家店,不知道老板是谁,当着她的面吐槽这店的名字居然用的是古神话的酒神,会这么取名字的都是些经历了第二次启蒙运动的老古董……”

萧翊文话音未落,大门边上的应答机突兀地亮起了灯。洪亮的女声敲了两个站在门口自顾自聊天的年轻人当头一棒:“姓萧的小子,下次讲我坏话的时候能不能离我的地盘远点?”

某位罪魁祸首颇为无辜地冲满脸状况外的助理女士耸了耸肩。“丽贝卡,我搬起石头砸的不也还是自己的脚嘛。劳驾,我们有约了,开个门?”

应答机的环状指示灯闪了闪,庄淼甚至听到了店主隐约的一声“啧”。乘升降梯上楼后,她只觉得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如同在大脑里形成了楚河汉界。室内的灯光略暗,墙上间隔着绿植挂着几幅画,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门道。壁纸简单朴素,在昏黄的灯下显出细密的暗纹。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两三枝点缀着细枝绿铃草的新鲜圣百合。而在这样称得上温馨的环境里,坐在吧台后高凳上的年长女士正放着一首低音极重的混沌摇滚,震得桌上的柯林杯里的酒液都在微微颤动。

萧翊文径直走向吧台,冲那位女士打了个响指。“丽贝卡,好久不见。我要杯盘尼西林,基酒要卡兰丹湖堡12年。”说罢,他转头问正在盯着酒柜发愣的助理女士:“庄女士,你要来一杯吗?”

“一杯边车。谢谢您,女士。”庄淼赶忙道。

丽贝卡颇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她的头发剃得极短,又穿着张扬的皮衣,坐在这里和混沌乐一样,同她的酒吧泾渭分明。“出息了?看你经常去费勒德希亚,也没见你屈尊纡贵上我这来喝一杯,参议员阁下。”

她揶揄的对象嘴角的笑意分毫未变,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回应道:“哪敢。只是有命在身,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我这日子实在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斯托卡女士。”

丽贝卡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冲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简在德尔菲众神那里,等你应该有一会儿了。”

对初来乍到的助理女士来说,这种对方位的称呼方式实在是与打哑谜无异。萧翊文倒是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轻车熟路地带着她走到了靠墙边的一张位于油画正下方的桌子前。那里早已有个人候着,隔档上方露出的那头乱蓬蓬的棕发他们都十分熟悉——那是詹妮弗·伍德沃德,夏尔德邮报的记者,萧翊文自大学至今的好友。当然,某人从来只喊记者女士名字的前半个音节,对方也已经习以为常。

“简姐!”庄淼见到了熟人,顿时雀跃了起来,凑了过去,坐到了伍德沃德的那一侧。近了她才在余光里注意到,那副油画的左下角有一张泛黄的纸签,上面手写着几行小字:众神欢宴于德尔菲,凯里奥普·穆勒作,吴子萤赠。

原来如此,庄淼恍然大悟,似乎从中窥得了一丝此地的生存策略。只是萧翊文能将这里的每一幅画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显然早已对此处了如指掌。

“比预计时间晚了五分钟,”简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古董钟表,“真不错,我以为你还要多睡半个小时再过来。”

“十几年前的事也能让你记到现在?古道尔本来想在今天晚上给我接风,我跟校董说要倒时差,推到明天了,先来见你一面。”

简撇了撇嘴,显然不信他的鬼话。“少来,格林斯顿的当地时跟标准时的转换系数才1.2,你每年报销的交通费用可比你办公室的花销多多了。都说律师无利不起早,这废话你还是留着应付董事会吧。”

萧翊文颇为诧异地挑起了眉:“怎么,现在骂人时兴连自己都骂进去了吗?伍德沃德博士?”

“我没有律师执照。”简面不改色地回答,“庄也没有。这里被骂的只有你,萧律师。”

她的好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酒吧的小机器人顶着托盘出现在了桌边,萧翊文端起自己那杯啜了一口,又把庄淼点的酒推给她,随后拍开了桌边的声音隔幕——效果卓著,连带着丽贝卡播放的混沌乐都消停了。在确认他们的谈话不会被别人听到之后,萧翊文敛起了笑,指尖敲了敲桌子。

“该说正事了。明天晚上我估计我会见到校董会和秘书处里的几个人,埃尔莎·克里斯滕据我所知也会来,而她一定会作为证人出席。”

“我没记错的话,她是格林斯顿州预算办公室主任?”

“是,她会在庭上作证,但仅有克里斯滕的预算案作为证据是不够的,明天指不准会有什么不速之客。”

“州议会的预算案和格林斯顿大学的内部审计会是重点。真不错,我上大学时就很好奇他们把经费烧到什么鬼地方去了。”简几十年的记者生涯不但没有耽误她当年在法学院所受的训练,反而让她更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沉吟片刻,竖起了食指:“但其实我有一个疑问。”

萧翊文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怎么能笃定这起案子一定会上诉到最高法院?这就是一起产权纠纷案,顶多牵扯到了州议会里的党派问题,对最高法院那九位来说可算不得什么。”

简一口饮尽了杯中已经所剩无几的酒,把空杯滑到了一边,又接着道:“你想让我帮你联系伊莉莎,用脚趾想想跟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这活可不好干,稍有不慎那就是干预司法,这帽子我可不能给你顶着。”

“你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如果是官方的,那就是我不确定,但最高法院可能对它有兴趣。”

“显然不是这个。”

“好吧。”她的好友往后一靠,摊了摊手。“我或许不了解最高法院,但我了解乔治·马歇尔和他背后的雅典学派。那些制宪者们曾视党派如房间里的大象……你知道两党是什么时候正式分立的,对吧?如果那时陆宁姝还在……”

萧翊文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会杯壁上薄薄的冰霜,委婉地笑了一下,“但马歇尔不是陆宁姝。如果不让我们的首席**官意识到严重性,他是不会动用最高法院的权力的。”

“你想把案子交给最高法院?”在一旁安静喝酒的庄淼突然插了话,“……你不信任格林斯顿州的联邦法官。但是,一旦这个案子进入最高院,它就不单单是个法律问题了。”

萧翊文打了个响指。“正确,庄女士。”

“但是,萧,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伍德沃德女士挑起眉毛,她的身体向前压,手肘也撑到了桌子上,萧翊文知道这是她即将开始较真的标志。“你不能把筹码丢进许愿池然后等它凭空生效,那都是什么时代的神话了。你怎么确保那九位愿意签署调卷令?”

萧翊文抿了口酒,耸了耸肩。“这我可不敢断言。”他语调轻松地回答,冲着好友举了举酒杯,丝毫没有将她的担忧放在心上。“因此,现在我需要有人替我通过某些途径委婉地提醒那九位阁下这件事情。”

“除了靳理。”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略为戏谑地补充道,“我们新任的**官阁下大概是要因为身体抱恙缺席了。况且我想有没有他都没什么影响。”

庄淼在听到他提新任**官名字时默不作声地扶额。简侧头瞥了她一眼,打趣道:“怎么,小庄,有什么新鲜的八卦没跟姐说?”

“没有。”庄淼抬眼瞄了一下对面上司的脸色,颇为牙疼地回答,“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简慢慢靠回了椅背上,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问正笑而不语的好友:“你跟靳理**官阁下是不是有点过节?我听说之前秦华州议会对你给靳理的提名投了反对这事颇为不满。”

对方只是又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简这几十年来听惯了他揶揄人,也懒得一个个都问他理由。她低头浏览了一下通讯仪里新跳出来的消息,略为同情地瞥了一眼还在悠闲喝酒的某人。

“正好我待会要去找伊莉莎。”她拍了拍隔壁庄淼的背,差点让庄淼一口酒呛在嗓子里,“你好像还是第一次带小庄来这里吧?……老实说,你跟大学期间的每一任情人恐怕都来过这里——哦小庄别误会,没在说你俩——你倒也不怕尴尬。我这几年都时不时能在这里遇到他们中的有些人。”

“……不了,”简话音刚落,十分清楚上司德行的庄淼便开始往后靠,摆出了唯恐避之不及的姿态来,赶忙道:“他那嘴本人实在无福消受,除非给钱。”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萧翊文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的原则从来都是好聚好散,风评好得很——骂我骂得最多的就是参议院的那帮老家伙。他们嚷起来比联合宫那口自由钟都响,大概是因为脑子里边确实没装什么东西,敲起来才这么响。”

“你得罪的人也不差这几个了。”简幸灾乐祸道。她站起来,穿上自己的风衣,冲两人点了点头。“我得先走一步了。但我提醒你一个事,伊莉莎刚才还跟我提到,你刚才骂的某个人,现在也在费勒德希亚。祝你明天好运,萧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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