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内容脱胎于我在赫尔德州州立大学法学院和道尔顿大学法学院执教时的讲稿。自我从法学院毕业后，我曾有幸成为路易斯安娜·兰金**官的法官助理，得以观察到公众眼中最“神秘”的联邦最高法院的运作，并促使我思考以下问题：每一个联邦公民在基础教育之中所接触到的宪法条文及其订立的基础原则，是如何支撑起庞大的社会治理系统的？显然，将复杂的现实问题抽象为短短几页条文，并希冀其适应并处理一切事务是不可能的。因此，以下问题才具有相当的讨论价值：宪法的本质为何？联邦最高法院凭何获得阐释宪法的权力？以及，联邦最高法院应该依据何种原则和精神来阐释宪法？
——摘录自《妥协与平衡：宪法的精神与实践》，靳理著。
当地时的日落时分到来时，一位律师终于“姗姗来迟”地到达了约定的地点。此人丝毫没有将要赴宴的急迫感，路过湖边时，还颇有兴趣地驻足看了一会儿晚霞。
“老实说，这里的晚霞没什么意思。”萧翊文说，“人工维持的大气浓度注定了它的平庸。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到人居区域外看看，那里的晚霞才不是这个色调。”
这是个不大的湖，湖边长了些芦苇，在他们驻足的岸边望过去可以看到对岸的一片树林，此时被压缩成了一片杂乱的剪影。他们的背后是一座非常通透的建筑，此时已经亮了灯，灯光透过剔透的外墙，甚至压过了晚霞的倒影。它的外形俯瞰很像一张流动的白色平面，哪怕萧翊文没有介绍，庄淼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每一个科技史读本都会出现这个建筑的插图。这里是有“第二科学院”之称的格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这栋建筑的年龄远比它看上去的年长。那扭曲的平面形状致敬的是空间曲率引擎技术，正如车轮、蒸汽和液态燃料对古代人类交通的重要意义，空间曲率引擎是远星际航行的骨骼。这栋建筑始建时属于一个青史留名的科研机构：研发上述技术、打开了人类远星际航行大门的阿尔库贝利空间技术实验室。
在高等研究院建筑前空阔的草坪上还立着一尊雕像，那人的脚下踩着一条极速上升的曲线轨迹，尖利得似乎要刺破天际。
“那是简尧吗？”庄淼问。
“对，”萧翊文回答，“传说中‘学术自由’的保护神。”
虽说是赴宴，但萧翊文今天穿得比在夏尔德时随意多了。他没打领带，在马甲外面套了件宽松的粗呢大衣，衣襟下压了条带暗纹的围巾，衬衫的领尖因为第一颗扣子没扣上，松散地压在马甲上。就连头发也没了个正形，在额前耷拉了几缕散发。
“我们其实来格林斯顿州的次数也不少吧，但我怎么觉得这是我第一次逛格林斯顿大学？”庄淼郁闷道，“就连萨缪尔区，昨天也是我第一次去。”
“嗯？”萧翊文闻言，略有些惊讶。“我应该也没要求你全天候待命吧，我可付不起这加班费。难不成你下班后都待在酒店里？”
“话是这么说，但人生地不熟的……而且之前林幕僚长要求不要随意走动，说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容易闯祸。”
“那你还挺听话的，庄女士。”他哼笑了一声，“看到和听到‘不应该’的东西不重要，嘴闭严实了就行。有的人最乐意你完全不去了解这些。只不过真想冒这个险，就得学会装傻。”
庄淼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思考片刻后，她突然道：“你以前不怎么会跟我说这些，怎么最近开始讲了？”
她的上司手插在大衣兜里，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格林斯顿大学的面积虽大，但并没有明确的校园界限，平日校园里常见到游逛的游客和市民。学生们早已习惯了学校就是本州最大的公园这一事实，进了需要身份验证的教学空间后，这座古老的学府才显出它应有的肃穆来。秘书处已经提前帮他们录入了访客身份信息。在进入高等研究院的主楼后，连萧翊文都放轻了脚步。入门的大厅中央悬浮着一团缓慢流动的粒子，在感应到他们的脚步后，粒子如水般变形，现出了一只猫的形状。
“猫？”庄淼有些讶异。“我以为格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中央处理系统会是……”
那猫的身体里骤然分出了一小簇粒子流，形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分身漂浮在他们身侧。“身份核验通过。法学院109届校友萧翊文，访客庄淼。欢迎。”
“另外，”它的声音平静无波地补充道，“猫这一形态来源于本系统的设计者对一个物理学典故的应用。当然，如果在校期间您需要我的帮助，认为我应该呈现其他形态，比如……”
“嘿，埃尔温。”萧翊文突然插话，“现在还有人要求你变为古道尔博士的形态吗？”
小猫的动态顿了一下，随即变幻出了一个小型的人。或许因为尺寸太小，庄淼只能辨认出这是一位身形略有些佝偻的女士。
“根据科技伦理审查委员会的规定，人工智能应进行去人格化处理。”它回答，“但是本系统认为，实现用户的这一要求并没有触犯这一禁令，因此我会依照要求行事。”
正当庄淼玩心大起，想要求它变为其他形态时，那缕粒子流嗖地从她掌心里滑过，回归了大的本体。“根据访问申请，你们的会议应在十五分钟后于行政中心教工休息厅进行。请务必准时参加。”
“走吧，”萧翊文说，“不然古道尔该等急了。”
等他们到达宴会地点时，里面已经相当热闹了。刚出升降梯，一个身形健硕、浓眉大眼的人便迎了上来，向他们伸出了手。“萧律师，我是马克西尔·安捷列夫，之前是我负责跟你联系的，很荣幸见到你。哦，听说你昨天身体有些不适，现在时差倒过来了吗？需不需要我带你去医疗部检查一下？”
这哥们说话简直跟他在基夫罗什州的同乡一个模样，语速实在太快，要不是萧翊文和庄淼都已经习惯了米哈伊尔的说话模式，这一连串下来大概也要反应上一会儿。庄淼作为负责对接的第一联络人正要开口应付，却见萧翊文反应更快地抬起手，揽住了对方的肩。
“不用不用，客气了。”他的语气一下子热络了起来，“早就想跟你见面了。你是哪个学院毕业的？哦，数学与系统科学，我认识有个朋友也是那毕业的，应该是你学长……”
庄淼听着上司骤然加快的语速，知道他这是开始跟人套近乎了。说是宴会，但其实就是教工和校董们的一个晚餐会，适合他们快速接触到接下来要打交道的关键人物。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这个并不算大的空间，突然在一群或年长或带着鲜明科研气质的教工里注意到了一位衣着优雅得格格不入的男士。更不幸的是，她定睛一看，对方的脸她不仅见过，且印象颇为深刻。
回想起一个月前的尴尬场面让庄淼顿时有些牙疼。萧翊文正专注于套马克西尔的话，丝毫没有发现马克西尔正领着他往即将到来的灾难走去。
“正好，萧律师，今天古道尔校长请了位贵客，你们一定很有话题聊。”马克西尔突然停下了脚步，笑眯眯地给愣住了的萧翊文递了杯酒，“这位是……”
“……不劳引见了，我们认识。”
“那好，你们先聊，你们先聊。”马克西尔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乐呵呵地端着另一杯酒走了。庄淼见状不对，找了个借口，也离开了现场。
萧翊文嘴角挂上了笑，顶着**官行政助理兰布尔里忒·海叶戒备的眼神，向微微蹙眉的靳理举了举酒杯。
“靳理**官阁下，好久不见。”他只当听证会后无事发生，微笑道，“也恭喜你顺利上任，不知您近期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关心就免了。”靳理打断了他的客套话，“我们四个月前才在夏尔德见过，阁下。”
“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官阁下多多海涵。”萧翊文啜了口酒，说：“之后免不了和**官您打交道，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也是缘分。听证会那几天日程仓促，也没来得及和您叙叙旧。”
靳理垂下眼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敷衍道：“一面之缘而已，何必过多在意。”
“是吗？”某人说话的声音突然近了，甚至带了些温度。靳理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阁下太过自谦了。”萧翊文见状，又站直了身。“在赫尔德州的时候，李检察官就曾私下跟我夸过您，说您是青年栋梁。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阁下风采依旧，令人佩服。既然有缘，不如聊上几句。靳理**官阁下，您意下如何？”
靳理沉默了片刻。“你我的交集除了此前的确认听证会，就只有阿斯特丽德案。”他沉声道，“倘若这能让你记我二十年，那是你的本事，不是我的。”
“无意冒犯。”萧翊文手按左肩微微欠了欠身，面上的笑容未减分毫。马克西尔的大嗓门恰到好处地打破了稍显紧张的氛围，他从正在伺酒的服务型仿生人和海叶之间挤了过来，一手揽上了萧翊文的肩，向面无表情的靳理打了个招呼，略带歉意道：“靳**官阁下，抱歉打扰你和萧律师的谈话，古道尔博士希望现在和他聊聊。”
靳理抬眼，点了点头。“无妨，本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萧翊文闻言哼笑了一声，一口饮尽了杯里的酒，将杯子随手搁在了一旁的高台上。与靳理擦身而过时，他顿了一下脚步，不引人注意地贴了一下靳理的手背，对方的通讯仪随即闪起了消息提示的闪光。靳理皱了皱眉，侧头瞪了他一眼，迅速地缩回了手。
“明天下午六点，我会在这个地址静候尊驾。”他的声音压得非常低，但由于距离很近，萧翊文确信自己说的每个字都能落到靳理耳中。“没别的事，就是想约阁下叙叙旧，聊一下……格尔特尔案。”语毕，未等对方反应，他便扬长而去。
全程被忽视的海叶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我以为从参议院离开后，他会收敛一些。”海叶埋怨道，“上回他说你什么来着？花瓶？”
“没必要。”靳理平静地说，“古道尔这次请我们过来的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萧翊文见我一面。”
“她想试探你的态度。”海叶笃定地回答，“他们一定会把这个案子上诉到最高法院。至于萧翊文……说来奇怪，齐格林德才是合同法领域的专家，并且跟了这案子一年了，为什么现在要让萧翊文来接手？他的水平不一定有齐格林德高。”
靳理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轻微地摇了摇头。
“联邦最高法院一个开庭季会受理两三千件由下级法院上诉的案例，但选择审理什么案件的调卷权完全由最高法院的九位**官……我们掌握。最后，只有两位数的案件会进入讨论并签署正式判决，指导下级法院的后续判决意见。因此，如何让案件被最高法院选中并进入讨论阶段，就不是一般的律师可以接触到的领域了。”
“整个联邦也没有多少执业律师有能力代理最高法院的案件吧。”
“是的。”靳理颔首，“但萧翊文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因为代理‘劳工三案’和最高法院打过交道了。我读过斯宾塞诉赫尔德州案、益和诉钱德默案和柯兰多诉全国劳资关系局案的卷宗，他很擅长利用宪法。加上他的政治背景，让萧翊文接手或许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你不会受他们影响了吧？”海叶怀疑道，“不论你怎么看待这起案子的，如今你自己就是最高法院**官，外加这次的意外实在蹊跷，我们最好还是小心点，免得落人口实。要不是你拒绝了，法警署的人现在绝对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闻言，靳理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刚恢复不久的背又开始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沉吟片刻后，他说：“格尔特尔矿难案……或许还有可疑之处。萧翊文在就任参议员十五年后，也未必有当年的水平。但有些事情的确应该和当年的当事人讨论一下。不然，只怕又是有人在暗处做局。”
本人的恶趣味就是人工智能来了也得给我猫塑!
萧翊文：是的我们学校的理工科学生期末考试的时候真的会让学校ai变成校长的样子然后骂一顿的（一阵激昂的考试周破防.mp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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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Chapter 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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