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第56届国会。”
“关于提名靳理为联邦最高法院**官的确认听证会。新历143年9月31日,第四会期。司法委员会根据通知,于标准时上午10:00在参议院办公楼,会议室206召开本次确认听证会。听证会由玛汀娜·帕尔米耶里参议员(本委员会主席)主持。出席本次会议的有:参议员席德梅尔、勒杜兰德、萧翊文、雅各斯多蒂尔……,共18人。”
“现在开始会议记录。”
……
“您不必担忧待会的听证。”参议院助理在前面快步地给候选人带路,“这是确认听证的最后一个会期了。目前,国会还没有否决过任何一位**官的提名,更何况他们也没有理由否决您的提名。您如实回答他们的提问就可以了。”
“这是哪位参议员的意思?”说话的女士略有些随意地插着兜,问。她虽然穿着成套的素色西装,但衬衫的领子并没有规规矩矩地压在外套下,在驳领上露出一点尖锐的角,露出了上面别的一枚银领针。
助理歉意地浅笑了一下:“很抱歉,我不能直说。不过,靳理教授,仅代表我个人的意见,您的著作我在上法学院时多次翻阅,我认为您在学术界的贡献是无法被贬低的。就提名而言,您理应获得这份荣誉。”
一直沉默着的长发男士这才抬眼对上助理的目光。和旁边的行政助理相比,他的衣着形象正式得可以上商学院和法学院礼仪课的教材。额边的长发都别在了耳后,外套和西裤是质感相同的深灰色哑光面料,剪裁修身,甚至专门在马甲上方挑出了一小节领带,留出了一点余量——这个讲究的小细节哪怕是在参议院里也没有多少人注意。他微微颔首:“谢谢你的肯定,希望它对你有帮助。”
“大有裨益。只可惜我此前没能申请上道尔顿法学院,错失了现场听您的宪法学课的机会。”助理领着两人到了一处厚重的木门前,侧身替他们撑开了门。“但这四天里有机会跟您交流是我的荣幸。请进,靳理教授。”
喧闹的人声通过敞开的门扉倾泻了出来。参议院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嘈杂的来源并非是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几位参议员,而是挤占了会议室后几排的记者们。靳理低声对他道了谢,走进了会议室。他的余光扫过会议室前方呈弧形设置的参议员席位,那里还有几张椅子空着。靳理收回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的席位正对着司法委员会主席玛汀娜·帕尔米耶里,这位女士显然早早就已在此等待,此刻正在微蹙着眉翻阅文件。这个位置处于前方那道弧的聚焦点,每一位参议员都会在听证会期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并赋予自己的评判。而且,他的头顶上还漂浮着媒体们的摄像设备。曾经有位内阁成员埋怨听证会会议室的空间设置正是法庭审讯的翻版,并得到了中央行政厅里不少感同身受的同僚的赞同。
当然,在靳理近三十年的法官生涯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在这个被人评判的位置上。
靳理并没有理会一下子蜂拥而至的采访设备,拉开座椅坐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海叶替他应付了几个试图挤进包围圈的记者,也叹了口气,跟着坐到了他的斜后方的座位上。
“肃静。”在确认了靳理和参议员们的出席状况后,端坐在高台正中的主席女士敲了敲锤。她的声音不大,但锤音响起的那一刻,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一瞬,人声逐渐偃息。
“再次欢迎你的出席,靳理法官。”玛汀娜对靳理点头致意,并得到了对方的颔首回应。她环顾四周,确认会议室里已经恢复了秩序,便开始慢条斯理地开始宣读致辞。“很遗憾,在这个会议应该按时召开的时间点,有三位参议员因事向本委员会提交了缺席或迟到的说明。在过去三天的会期中,本委员会已充分了解了您的经历和学术贡献,以及您对技术管制、税收、经济调控等议题的观点,并回溯了您在过往审理的部分案件中的态度和立场。在今天这一会期结束后,如果在座的各位阁下没有其他疑问,我们会对您的提名进行表决。”
“我的荣幸。有劳您和各位参议员阁下。”靳理回答。这位准**官已经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正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谦逊的姿态,也正是这种姿态让他在过去的三天会期里博得了在场大部分参议员的好感。
“也十分感谢你前几天的配合,靳法官。那么接下来第一项议程是……”话至一半,一个助理猫着腰凑了过去,从身后给玛汀娜递了张纸条。她面上的意外神色一闪而过,被默不作声观察着台上状况的靳理捕捉到了。片刻后,玛汀娜往耳后拢了拢自己的卷发,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重新开始主持会议:“秦华州参议员萧翊文申请出席。”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年轻的参议员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略显匆忙的女士。那人甫一进门,前几日挥之不去的被注视的隐约烦躁又缠上了坐得板正的准**官。靳理蹙了蹙眉,避开了对方居高临下的审视。近二十年前那起审判的高低落差在这几日一下易位,但靳理选择无视了那道让他芒刺在背的目光。他接过海叶递来的资料,开始为之后回答参议员们的提问打腹稿。
“萧参议员,欢迎。”玛汀娜再次敲了敲锤,“靳理法官,在此前的会期中,我们已经从之前的证词里了解到您拥有卓越的学术水平,在第三巡回上诉法院工作期间为人和善,与同事关系融洽,并且从业以来恪尽职守,他们认为您的经验足以胜任最高法院**官一职。接下来,本委员会将会请出三位外部证人,他们将会陈诉有关126年的赫尔德州诉阿斯特丽德案一案的个人证词。在证人陈述完毕后,我们将开始第一轮提问,每位参议员拥有五分钟左右的质询时间。”
“三位?”海叶压低声音,向前倾身问靳理,“除了李宪君和梁自涵,我没有收到过关于第三位证人的消息。他们还请了谁?”
靳理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门开了。助理领了三位证人至靳理斜前方的长桌前。为首的李宪君穿着赫尔德州的检察官制服,在和靳理目光相对时跟他点头打了招呼。站在他身边的女士靳理也曾打过几次照面,那是赫尔德州法警局的前局长梁自涵。只有最后一个人,顶着一头蓬松的灰白色卷发,穿着件有些宽大松垮的西装,略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衣摆,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靳理目光微微一凝,两只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你知道是谁?”趁着主席介绍证人的空当,海叶低声问,“我对他没有印象,应该是你还在赫尔德的时候的旧交。”
“旧交算不上。”靳理轻声回答,“我记得他,艾伦·托帕克。他是格尔特尔案的陪审团里最后一个作出有罪判定的陪审团成员。”
“……可十几年前你不是已经被证明了你在格尔特尔矿难案中没有失职,也跟阿斯特丽德的死亡没有关系吗?”
靳理闭眼思考了片刻,再睁眼时,他的面色凝重了几分。“这里不是法庭。”他自言自语道,“证人……不,这里无需遵守取证规则。”
*
在锤声敲响之后,会议室里的肃静随即被打破。议论的人声、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还有机械活动的窸窣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靳理的座位附近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面对记者们的提问,这位新任**官候选人依旧选择闭口不谈,只是站起来体面地对他们笑了笑,给他们留了拍照应付工作的机会。
玛汀娜和另外几位参议员挤入了包围圈。她伸出手,和靳理短暂相握,笑道:“在和你见面之前我就听说马歇尔首席**官阁下很欣赏你,甚至少见地提前对你的加入表达欢迎。如今看来,您值得他的破例。”
“多谢夸赞。”
待几位参议员都与未来的**官客套完后,玛汀娜稍稍靠近了些,压低了声说:“我认为你无须担心。尽管托帕克的证词稍显悲观,但是缺乏证据。”
靳理听到这个词,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我应该让萧翊文回避这个会期的。”她继续道,“作为当事人之一,他向你问出的那个问题不符合我们的规范。”
“没关系,”靳理回答,“我的工作可以接受一切合理的质疑。这几日也辛苦主席和各位参议员阁下了。”
玛汀娜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即也带着助理离开了。
见主席离场,但上司还没有离开会议室的意思,仍在看着候选人的方向,庄淼把自己的通讯仪开了机,查收了之前的消息。“林幕僚长刚才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她一板一眼地读道,“秦华州议会今日上午已经做出决议,支持靳理法官成为最高法院**官,希望你依照决议行事。”
萧翊文敷衍地应了一声。“帕尔米耶里今天在刻意阻止我发言。”他冷笑了一声,“尤其是阻止我提问托帕克。”
“会不会是她已经知道你不会续任参议员,所以才……?”见上司罕见地面色不虞,庄淼小心翼翼地猜测,“毕竟当年你宣布退出dang派,主席女士也没有针对过你。”
“帕尔米耶里不会这么做的。开斯特已经选了她当竞选搭档,她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人口实。”萧翊文说,“有人在保靳理。不是戈森斯,戈森斯在卸任前提名靳理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不需要再做动作。”
“难不成是开斯特女士?”庄淼又猜。他们现在站在会议室的墙边上,会议室里人来人往,她不得不把声音压得很低,省得被满场飞的录音设备听到些不该听到的。
萧翊文闭眼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大选辩论在即,开斯特自己都分身乏术,哪有心思操心这些事情。”
“那……”
“打住。”萧翊文制止了她打算念下一个名字的念头,“现在,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我更好奇的是到底是谁给戈森斯总统提名的靳理。在他之前明明有三个可选择的候选人,若尔热特·洛朗,她现在是罗兰州的州长,因此拒绝了提名,我也可以理解。至于萨宾娜·萨□□和克洛泰尔·盖瑟,这两位的司法经验和政治背景都比靳理深厚,然后他们说什么……‘因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表过立场过于鲜明的言论,导致总统陷入困扰的境地’,理由编得比法学院的学生应付课程论文都要敷衍。”
他语气里的怒意有些过于明显了。庄淼欲言又止,随即向不远处正在收拾东西的副幕僚长米哈伊尔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米沙见状,连忙夹着档案夹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揽住了好友的肩,安慰道:“往好处想,就算他无能,至少以后被骂的不会是我们。”
萧翊文挑起了一边眉毛。坏了,他更生气了,庄淼心想,要辩论也别在会议室里辩论啊,这全是人呢。
于是她给米沙使了个眼色。米沙冲她眨了眨眼,随后半强迫地把萧翊文往门外带,边走边说:“你想,**官的任命在宪法里写明白了就是由总统提名,参议院批准,现在参议院还没有否决过任何一位**官。你要是觉得真有问题,我们投反对嘛,对不对?反正你不续任了,林卓文能把你怎么样?”
“你说得对,”萧翊文在会议室的木门前停住了脚步,状若无意地说,“中央行政厅那帮老家伙脑子进水了,想找个地方倒倒水,给戈森斯提名了个花瓶,来插几朵花给自己的履历装点门面,那也不关我事。我只是一想到最高法院要养一尊花瓶养至少一个世纪,有点不爽而已。”
他话音刚落,才发觉好友正在拼命拉自己袖子。米哈伊尔倒吸了一口凉气,缓慢地转过头去。萧翊文顺着他使眼色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有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刚才被他议论的当事人抱着档案册,面无表情。若不是他背后的助理女士已经面色铁青,这场面倒像是无事发生。
“劳驾,借过。”靳理的语调和他的表情一样没什么变化。萧翊文毫无道歉之意,反而笑了一声,替他拉开了门。
“请吧。”他说,“**官阁下。”
靳理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出了会议室,就连原本别在耳后的长发也被气流带得飘了起来。从走路的速度和姿态来看,庄淼十分确定这位未来的**官一秒也不想跟他们多待在一起。她深深地为自己被上司连累的形象叹了口气,问萧翊文:“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萧翊文敛起了笑,冷冷道:“以后这位**官会挨的骂多多了,不差我这一句。比起同情一个可以终身任职、极难被弹劾的**官,我不如同情一下在参议院蹉跎了十五年的我自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