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就是了,不必要怕我如何,”姜南枝淡淡说了句,“我不敢担这个责任。”
白朴瑛登时后悔,知道话说错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唉。”
他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下定决心一般,垂着脸说:“其实,就是我不够在乎罢了,如果生孩子的是你,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赶回来的。现在事已至此,你身为正妻还没有孩子,府里的妾室已经生了男丁,我也是怕外人取笑你,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姜南枝听了这番话,脑子里空白了一阵,也说不上是生气,反而觉得有点直愣愣的好笑。
无论她是如何态度,在白朴瑛看来,都是一时气恼,她仍然会像大多数女子那样,继续做他的妻子,一面拈酸吃醋,一面管家作主,还要为他管束妾室,生儿育女。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正在茫然关头,余归终于和姜南枝对视了。
两道视线相触,仿佛陡然生出迷蒙奇特的意味来,姜南枝回神时,才发现已经和他怔然对视许久,顿时像打了个激灵似的,遽然清醒。
“南枝,南枝?”白朴瑛叫她,“你怎么了?”
叫还不够,又伸手想去摸她的肩,然而在电光火石间,余归来到他身后,猛起一脚,将他身下的椅腿生生踢断。
哐当一声,白朴瑛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太实,直把白朴瑛摔得头晕脑胀,脊背尾椎剧痛难忍,外面的绮儿和他的小厮不知内情,以为又动起手来,不管不顾地推门奔了进去,然后看着摔倒在地的大爷目瞪口呆。
“愣着干什么?”姜南枝说,“大爷不小心摔倒了,还不来扶一把。”
余归在她身侧,低低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三个月的时间里,白府一直处在鲜花着锦的热闹当中,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姜南枝先是为这位外头传闻漫天飞的白府长子大大地办了一场十二日洗礼,并且亲赠了一只长命锁给他;接着应允了白朴珊求娶珠芳的事,正正经经地收了聘礼,又添上数倍作为嫁妆,正式定下婚期;再之后,由陈氏安排,让胡玉和宋明兴见了一面,据在场的绮儿和珠芳说,胡玉只看了一眼,一张脸就如熟透了桃子般红了个彻底,于是事情很顺利地……
等到白府小郎君满月那天,一场盛大的满月酒摆了起来。
既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里子,姜南枝邀请了许多人,哪些是真心祝福,哪些是背后取笑,她一概不论,全程高高兴兴,惹得碧姨娘在背后抹了好几回泪。
当然了,怀着身孕的庆姨娘也被姜南枝安抚了好一阵,许诺等她生了,该有的也一定能有。
办完满月酒后,珠芳的婚事提上日程,白府嫁婢女也是不小的阵仗,姜南枝在银杏院子亲自为新娘盖上盖头,让陈氏领着绮儿胡玉小春小夏一群女孩子们送着珠芳去夫家,给了她最大的体面。
又过半月,再办胡玉的婚事,也是一样的重视,甚至因为老宋管家亲来谢恩,姜南枝还多饮了几杯,等被扶回且归院,已是面上晕红,昏昏沉沉了。
不要人服侍,她把婢女打发走,自己一人进了书房,靠在窗边,星颜微饧,呆呆地看窗外暮色沉沉。
入了夏,那株原本蓬勃繁盛的禾雀花藤芳菲凋谢,现如今花朵全无,只有碧绿的藤枝了,当初余归说这株藤只是偶然遗留,不会越年再发,等冬日枯败后,大概就会彻底消失,今年春天千枝万朵的盛景,想来以后都不会再有。
其实姜南枝已经很满足。
平静无波的日子里偶然有此奇遇,胜过天下大多数的凡人,她甚至是很幸运的。
只是心里总有淡淡的遗憾,就好像看完了一出热闹欢喜的戏,谢幕时的那一种滋味,似甜非苦,如同一池温热的泉水,终究要波澜止歇,变得凉而平静。
而她自己的这出戏,也能如她所想的那样散场吗?
出神许久,听见敲门声,屋外人道:“夫人?”
是乐屏的声音。
姜南枝浑身绵软,并不想动,便保持着倚在榻上的姿势,说了句:“进来吧。”
乐屏端了醒酒汤过来,姜南枝不想拂她的心意,坐起来无声地喝下去,拭过唇角,才问:“小春走了?”
乐屏道:“嗯,刚刚上了马车,小春感念夫人的恩情,还在角门外磕了两个头,荷缕陪她出城,之后就由雷嫂和雷大哥护送了,夫人放心吧。”
姜南枝微笑:“你们做事,我一向都是放心的。”
乐屏又道:“上回夫人说的宅子,我和荷缕总共找了三间出来,位置大小都如夫人的要求,什么时候挑一挑?”
姜南枝看她一眼:“你好像从没问过我为什么要买宅子。”
乐屏也微笑,道:“夫人想要买什么东西,那买就是了,何必问呢?莫说是宅子,就是铺子庄子,也都是常有的。”
姜南枝笑着摇了摇头,往椅榻上歪去,静了一会儿,慢慢说:“等庆姨娘平安生产后,我想搬出去住。”
久不听乐屏说话,她又扭过脸,发现乐屏小小的脸上十分严肃,隐隐能看出心疼哀伤之意。
“好啦,”姜南枝小声说,往腿边的椅榻上拍了拍,“过来。”
乐屏紧紧绷着唇,依言过去,挨着她的腿坐了下来。
“你们四个当中,你年纪最长,也最懂事,所以这话,我先跟你说,”姜南枝声音很轻,“也许会闹得很不成样子,我会成为满城的笑柄,姜家的父母也不会轻饶我……可我,必须要这么做。”
乐屏看着她,低声道:“娘子要做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姜南枝心头一柔,微笑说:“我知道。”
乐屏道:“姜家主子们,暂且不说,大爷这里,恐怕会纠缠到底,要是这样,买城里的宅子,不如买外头的地方。”
姜南枝微微讶异,醉意醒了大半,“你说什么?”
乐屏十分认真地说道:“娘子既然非走不可,大爷又不肯和离,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许会一气之下休妻,到那时,娘子留在这城中,又有什么意趣?还不如往城外,或是直接远去别处,把这里的纷扰,全都抛到脑后才干净。姜家的老爷和老夫人,容婢子说句不敬的话,家里大爷和三爷在他们跟前,都成家立业,儿女成群的,娘子有什么好不放心呢?”
姜南枝怔了一会儿,忽地一笑,道:“你说得对。”
乐屏便接着说:“城里的宅子,也可买上一间,娘子手里的铺子和庄子总要接着经营,将来要时不时回来看看的,这些,娘子觉得呢?”
姜南枝道:“等事过境迁,这些当然要管起来,我和你们大家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乐屏听她这么说,明白主子只是想离开白府,并没有灰心厌世的意思,顿时高兴起来,道:“娘子这样,我们就都放心了,外头的事情,有什么安排吩咐,只管让我们去做就是了。”
姜南枝淡笑笑,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不急。”
乐屏点点头:“其实,这一年来,娘子把我们都渐渐地都调去外头,又把白家的人从铺子里撤出来,我们多少也是知道娘子的意思的。”
姜南枝把脸抵在椅榻上,低低叹了口气,说:“希望事情顺利一些吧。”
姜南枝还是想要自己静一静,于是让乐屏先下去了,外间天色全黑,院子里极为安静,这安静当中,她躺了半晌,忽然闻到了一阵花香。
从窗外传来,隐隐约约,像是荷花的香气。
她坐起身,往窗外望去,果然看见窗棂上摆着数枝饱满可爱的荷花苞,在过去细看,花苞上还有不少清灵的水珠。
心里一下子畅快许多,她执起花枝,左右看看,确定无人,低声道:“你回来了?”
话音落下,余归便出现在了她眼前。
两人隔窗相对,余归微笑看着她说:“这是宋家后院莲花池中新摘的,他们家今夜张灯结彩,拿给你沾沾喜气。”
姜南枝高兴地轻嗅了一下,“谢谢。”
余归道:“听说你喝了好几杯?现在怎么样?”
姜南枝笑道:“听谁说的?我已经全醒了。”
余归并不回答,深深看了她半晌,把姜南枝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才缓缓道:“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姜南枝:“什么?”
“我打算要走了。”
这话好似分量颇重,姜南枝顿时呆了。
“走……走?”
余归看着她的眼睛,“之前跟你说要到秋后才走,只是现在,我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实在不能久留,走之前,想来跟你告个别。”
姜南枝握着荷花茎的手无意识得收紧,茎上密密麻麻的小刺硌得她指尖些微刺痛,怔怔地问:“立刻,就要走了?”
余归点了点头,像是有些感慨似的,又是一笑,道:“相识一场,是开心的事,我之前给你的那些药丸,你要好好留着,不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你自己。”
姜南枝却不在意那些,追问:“那,那株花藤怎么办?”
余归道:“到了冬天,它就会枯萎的,你不必在意,由它循着时节败了就行,它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也不知道这句话刺激到了什么敏感之处,姜南枝眼底蓦地浮起一阵黯淡,唯恐失态,她忙垂下眼帘,挤出一个笑来,说:“这样啊。”
这几个月她忙着家中的事,免不了要和白朴瑛纠缠,是余归一直相陪,虽从不说什么劝慰的话,却是常与她交谈,说些外间趣事,或妖界光怪,或人间百态,让她总能忘却烦恼,久而久之,她习惯了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一心以为他秋后才会离开,谁知道竟会这么突然要走。
余归近前一步,在窗前站立,温和地说:“我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南枝,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叫她的名字,温柔而有力,姜南枝心绪不宁,从胸膛至喉咙如同慢火灼烧,热意涌动,眼里都微微发烫,抬起眼帘,勉强道:“……我知道了。”
余归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好,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姜南枝几乎想逃走,并不想面对这一刻,可她脚下生根,强迫自己表现得从容得体,微笑说:“我一直很感谢你,为了许多事。”
余归眼中似有缠绵之意,低低问:“是否,也为了你自己?”
姜南枝神情一滞。
下一刻,余归脸上展出笑来,“好了,”他后退半步,“告辞。”
‘辞’字仿佛还在半空,他身影已经如风一般消失在了夜色中。
姜南枝手中荷花散落在地,急着攀去窗棂,探身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竟然如此迅速,当真走得毫无留恋。
姜南枝愣在当下,不知不觉,眼眶中热意凝结,她忙仰起脸,硬是将未溢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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