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晦,灯笼摇晃不定。
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口,丫鬟扶着孟红檐下来,在门口抖落大氅上的落雪,这才进去。
正厅还点着灯,灯影晃荡,在窗户上印出几个人影来。
“二娘子。”
孟红檐将将踏进府门,大夫人岑氏的刘嬷嬷便迎上来了:“大公子没回来吗?”
“兄长半路被刑部的人叫回去了,说是出了案子。”
刘嬷嬷了然地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和老爷在正厅等二娘子许久了,二娘子快过去吧。”
孟祖春和岑氏向来不待见自己,今晚只怕是要摆一出鸿门宴。
丫鬟银儿担心地扯了扯孟红檐的袖子,孟红檐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道:“那走吧,嬷嬷。”
孟祖春和岑氏坐在正位,嬷嬷领进来孟红檐,走到岑氏身旁,低头与她耳语了几句,岑氏满意挥手,嬷嬷立马下去了。
“爹、夫人。”孟红檐挨个行礼问好。
“你与你姐姐的婚事,为父已经备好了嫁妆,婚期在即,你也别总往外跑了。”孟祖春抿了口茶,道:“但你姐姐身子孱弱,真嫁给那淮陵王,日子肯定不好过。”
孟红檐一愣,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她余光瞥了眼坐在旁边掩面而泣的孟成玉,道:“所以,爹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赐婚,让你们同日出嫁,到时候你替你姐姐嫁给淮陵王。”
“你怕长姐嫁给淮陵王受委屈,难道我嫁过去就不会受委屈吗?”孟红檐冷笑:“爹,您未免太偏心了。”
孟祖春盛怒,抄起茶杯砸过去,孟红檐躲闪不及,额头被砸出了血,茶杯落在地上,碎了。
岑氏连忙出来打圆场:“诶哟老爷,您可别动气,红檐还小,心里过不去是正常的。只是成玉这两天闹着饭也不吃,整日以泪洗面,人都瘦了,我这个当娘的实在心疼。”
“你别替她说话!”孟祖春怒道:“我偏心?我偏心我还养她那么多年。你看看她哪里有个当女儿的样子,成天往外跑,也不学学成玉。简直不争气!”
孟红檐低头看着脚下的茶杯碎片,不应声。
“你必须替你长姐嫁给淮陵王,不然你以后都别进我孟家的大门!”
“跟谁想进一样。”孟红檐无所谓道:“若不是你拿我娘的遗物威胁我,我还能继续留在这儿?”
孟祖春气得又摔了一个茶盏。
“难怪刘嬷嬷要问我兄长哪里去了,原来是柿子挑软的捏,夫人唆使爹叫我嫁给淮陵王,怎么不敢去找兄长说?!”
岑氏脸色一白,勉强笑道:“红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夫人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夫人只想跟我意思意思?”孟红檐依旧是冷漠的语调,回应道:“我娘走后,夫人立马就被抬成了正妻,带了个女儿年纪比我还大,怎么来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当面捅破了窗户纸,孟祖春面色铁青,暴怒起身一巴掌落在孟红檐脸上。
“目无尊长,你怎么跟你娘说话的?你跟淮陵王的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孟祖春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孟红檐的脸马上肿了起来。
半夜天更凉,冷风呼啸着灌进祠堂里,差点吹灭了祠堂的灯火。
孟红檐在祠堂跪了半夜,双腿已然没有了知觉,只听“吱呀”声响,银儿轻轻推开门侧身挤进来。
她半夜偷偷跑来,脸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拿着东西小跑跪到孟红檐身边,道:“娘子,我带吃的来了。”
“爹不是不让人搭理我吗?”
“所以我是偷偷跑来的呀。”
银儿与孟红檐自幼一同长大,孟红檐的娘走后,两人更算的上是相依为命,私下里比较亲切,没那么多规矩。
银儿递给孟红檐一块饼,道:“快吃吧娘子,那里还有水,别噎着了。”
她拿起包了布的冰块先给孟红檐的脸消肿,然后才处理起额头上的伤。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血迹一边念叨:“娘子明知道老爷脾气不好还跟他争,看吧,额头上落伤了。可得赶在出嫁前好利索,不然叫王爷嫌弃可如何是好?”
“本就是你不情我不愿的事,谈何嫌弃不嫌弃。”孟红檐咬了口饼,嘟囔道。
银儿想了想,随口道:“虽淮陵王那么凶残,但应该不会难为我们吧。娘子,我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要我们人头落地。”
孟红檐凑过去勾了下银儿的鼻子,笑道:“你这么怕淮陵王啊?”
“对啊。”银儿叹口气:“淮陵王殿下长得好看,只是太凶了,坊间还传他吃过人。其实如果他对娘子好呢,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眼下孟红檐发愁的不是裴不澈对她好不好,而是如何保下裴不澈的命。若没有嫁给裴不澈,他死与不死,都是他的命。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她既作为裴不澈的妻子,今后也会收到牵扯。
史书记载,承明帝驾崩,淮陵王裴不澈起兵叛乱,屠杀了很多朝中重臣皇亲国戚,最后是逸阳王李晔设计,裴不澈兵败,自刎于殿前长阶。
历史上的那个淮陵王,死后曝尸城墙之下,都没有人为他收尸。
若他真有反心,为什么非要等到承明帝驾崩后?他手握重兵,就算真要反,李晔又是如何设计他,叫他兵败殿前。
可是孟红檐始终想不通的是,裴不澈这样的人,真的会为臣不忠吗?
明知裴不澈功高震主,要除之而后快,可承明帝偏偏要留着他,不止不削他的权,还任其发展。
不难想清楚其中的深意——裴不澈的作用就是牵制几个王爷。
从古至今,权谋争斗不死不休。没有人能挣脱权力的束缚,独善其身。
要想改变他必死的结局,这太难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孟红檐长叹一口气。
冬晓夜色似墨,未及褪去,晨光已在天边悄然晕染。枝头几只寒鸦“咕咕”啼叫,在金芒中泛着幽黑的光泽。倏而被开门的声音惊扰,振翅飞起。
孟寒云推开祠堂的门,积雪随着他的动作从房檐落下,砸在地上。
正在撑着脸打盹的银儿一下惊醒,看到孟寒云眼前亮了亮,连忙站起身。
“大公子,您回来啦!”
他疾步走到孟红檐身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道:“没事吧?”
“哥哥……”孟红檐鼻子一酸:“我没事的。”
孟寒云身上还带着寒气,显然是刚从刑部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屋换衣服就赶来祠堂了。
“还能走路吗?”孟寒云询问道。
她捶着腿为难道:“就是有点软,没知觉了。”
孟寒云把给她披上大氅,又塞给她一个汤婆子:“走吧,我抱你回去。”
“哥……你别生气。”孟红檐的脸埋在大氅里,声音闷闷的。
抬头看孟寒云,他抿着唇面无表情,淡淡应了声:“嗯,我不生气。”
孟寒云一路抱着她回到院中,孟红檐扶着墙挪到桌子旁坐下,接连着喝了一杯又一杯茶水。
“额头还疼吗?”
孟红檐展颜:“银儿已经处理过了,不疼啦!”
孟寒云深吸口气,压抑心中的怒火,缓缓道:“我回府听到下人议论才知你在祠堂,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孟红檐说话,银儿先告状了:“昨晚公子您走后,老爷和夫人便威胁娘子嫁给淮陵王殿下,说是怕大娘子在淮陵王府受委屈。淮陵王殿下穷凶极恶的,娘子嫁过去就不受委屈吗?”
孟寒云道:“银儿,慎言。”
“知晓了,大公子。”银儿不情不愿道:“奴婢只是觉得,这简直太没理了。”
孟寒云完美遗传到了孟祖春的暴脾气,怒气忍了又忍,压了又压,终是没忍住,砸碎了手中的茶杯。
“欺人太甚。”
“哥……我觉得这事未必没有好处。逸阳王和汝南王之间,迟早要分个胜负出来,哥哥既然一心跟着贤明的汝南王,那我嫁给逸阳王反而引人猜忌。”孟红檐继续道:“我知道哥哥担心淮陵王伤害我,但如那日我说的,淮陵王他根本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我相信他。”
话毕,两人沉默了许久,孟寒云皱眉,打破平静:“阿檐,我本不希望你卷入朝堂之争和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我只愿你快乐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孟红檐安抚道:“哥,局势使然,怨不得你我。”
“若真要在李晔和裴不澈两人之间选一个,我倒是觉得,李晔太虚伪。”
没想到孟寒云会这样说,孟红檐不解:“为何?”
孟寒云咬牙道:“我与裴不澈在朝堂上虽政见不合,但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反观李晔,在陛下面前一副兄友弟恭,背后揭短,可不虚伪?”
孟红檐赞同:“兄长所言在理。”
“刑部的案子还未结,我先走了……你有事记得让银儿叫我。”
“哥,我送你。”孟红檐起身,跟着他到院门口。
孟寒云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嘱咐道:“你与淮陵王,切莫生出真情谊。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明白吗?”
孟红檐挥手:“明白了哥哥,你快忙去吧。”
送走孟寒云,孟红檐拿来本医书在椅子上躺着看,孟祖春勒令不许她出门,一直在院子里待到出嫁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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