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将沈湛送到宋府门口,府外立了一群人,皆是着士大夫衣袍,见到沈湛后恭谨地俯身行礼后跪拜。
沈湛眼皮都没抬,泰然受了这礼,道:“起来吧。”
宋婉心头不由得一颤,先前在王府里,沈湛深居简出不见外人,她去他身边伺候时,那些婢女虽恭谨,却看似与寻常官宦人家婢女礼仪无异,她并未觉得沈湛的身份有何不同。
沈湛在她面前不拿什么世子的架子,更像是一个长期被疾病缠身而喜怒无常的富家子弟。
后来到了青州长亭,那些官员跪拜时,她在轿子里未曾见到。
而此刻,宋婉看着来送行的黑压压的人群,才意识到荣亲王世子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
沈湛轻咳几声,夹杂着些许痛苦的低喘,摆摆手对那些官员道:“退下吧。”
官员们生怕因为自己耽搁他启程,若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对视一眼,便都听话的倒退几步离去。
宋婉为他紧了紧衣袍的领子,看向马车的方向,关切道:“快上车吧,到云州了,惜春园定有好些奇珍药材,这几日世子在宋府委屈了……”
沈湛那双幽黑狭长的眸子难掩怨怼,他幽幽道:“还得委屈你多待几日,尽尽孝。”
宋婉假装没察觉他的幽怨,招呼墨大夫过来交待着这些时日沈湛病情的变化。
在沈湛上了马车之后,她想了想,掀开车帘坐了进来。
沈湛苍白的脸庞阴郁未褪,“你……”
宋婉凝目看他,又将视线调转到别处,垂眸咬唇道:“世子忽然抛下我就走,是不是就想这样与我别过,休弃我回娘家?”
沈湛:“……不是。”
怎么还倒打一耙?
可他竟不由得替她辩解,在她看来,他要走的确是……太突然了些,难免会多想?
“你父亲与母亲都不自在,青州官员们也如履薄冰。”沈湛少有的耐心解释道,“况且我一日不抵惜春园,父王便一日不安心。”
说完自己都信了。
宋婉继续沉着脸,道:“那你要好好喝药,墨大夫说你病情虽然有改善,可冬日寒凉,肺怕寒气。”
沈湛蹙眉道:“知道了。”
“不愿喝也得喝。”宋婉强调,“世子之前跟我说神医断言你活不过二十五,我可不信,世子要长命百岁才是。”
沈湛闻言又咳嗽了几声,表情痛苦。
宋婉连忙凑了过来,轻抚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沈湛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眼神晦暗。
宋婉顺势搂紧了他,柔若无骨地倚在他怀里,在他耳侧喃喃道:“云州的女子多婉媚,烟花三月下云州呢,珩澜可别被别的姑娘勾了去。”
她呼吸的气息微热,在他耳边缭绕,沈湛忍着皮肤上泛起的战栗,淡淡嗯了声。
温存了片刻,宋婉想起身,手还被沈湛攥着,她想把手抽出来,他却越攥越紧。
她刚想说什么,他就松了手,恢复了平日里淡漠的模样,“下去吧。”
送走了沈湛,宋婉深深松了口气。
他走的真是正好,他若是不走,她还得顾及他的存在,做起事来不能放开手脚。
*
宋娴的丫鬟急急奔回内院,趴在窗户边告诉宋娴:“世子真的走了!”
“这就走了?我还没跟他说上话呢。”宋娴站起身来道,“母亲还不让我露面,把我锁着!”
这下他走了,他们便可放心她了吧。
他本要娶的人是她呀,世子妃的尊荣也是她的!
可母亲先前的话又在宋娴耳边回响———
“荣亲王世子是帝王血亲,世子之乱后唯一有资格袭承皇位的人,顶天的尊贵,你只知道看着眼馋,却不想想之前的那些世子为何丢了性命?”
“今上是看他病弱,是没什么用的废人,才留了他一命!如今淑妃盛宠,那肚子要是个争气的,哪天诞下皇子呢?往好了说,他继续病怏怏的苟活着,往坏了说,今上难免要为太子铺路。”
“你看看当初同今上打天下的王爷,还剩几个?”
母亲的话虽絮叨,却真的能被听进心里,宋娴被关了几日,人清醒了,压下心中不甘,问婢女:“那怎的还不放我出去?”
婢女道:“世子走的突然,老爷夫人都没来得及赶回来,方才已差人通报了,估摸着正在回来的路上。还有就是二姑娘没走。”
“她怎么没走?”宋娴诧异道。
“说是要给老爷夫人尽孝,多留几日……”婢女道,“世子走之前还留下了两位大人,说是要陪着二姑娘任她指使。”
宋娴刚压下去的不甘又上来了,这是不放心宋婉呢,不放心什么?怕府里人欺负她么?!
当初就不该叫她替了她,不知宋婉是使了什么狐媚子功夫,将那病秧子迷成这样?
还有,难道真是冲喜管用了,那病秧子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真叫人气恼。
不行。
他若是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呢?
若是圣上不会有子嗣了呢?
那他就是皇帝呀,到时世子妃……就是皇后呢!
宋娴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跌坐在椅子上愣愣看着空气中的尘埃。
“她可知那野男人死了?”宋娴忽然问。
此时她真是十分后悔当初做的太绝了,若是留了那男人一命,现在说不准可拿这个要挟宋婉,甚至她可以助他们旧情复燃……
“奴婢不知。”婢女道。
宋娴转念一想,宋婉她不知道那人死了那不刚好么?
找人诓骗她,就说那男人约她见面,届时找个马夫或小厮……
而后再告知世子宋婉留下就是要与旧情人相会的奸情。
世子病弱,宋婉便私会老情人,颠鸾倒凤。
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寒门小户,对女子的要求最基本的便是贞洁了。
她巴不得看到宋婉被弃的模样,她现在那高高在上的做派实在令人讨厌。
她宋娴当不当世子妃无所谓,她不能让原先不如她的人骑到她头上!
*
夜里下了一场雪,天忽然冷了下来。
沈湛走后,宋婉便从宋娴房中搬了出来,父亲与嫡母也回到了府中,一切像是一出大戏落了幕。
未变的是宋府人对她的态度,依然恭谨。
宋婉暂居在翠喜苑,这是宋府园子里最好的所在,也是沈湛先前暂居的地方。
又回到宋府,她想了很多,醒来后许多次都有种后怕的感觉。
还好,她已不再是宋府的二姑娘。
而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
不会再有人敢关她禁闭,不会缺衣少食,不会再有人给她气受,不会再挨打,更不会再在暗无天日的居室里一遍遍抄佛经。
居室外的婢女听见动静,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
沈湛留下的侍卫就守在院子外面,也不顾什么垂花门,什么内院不内院。
漫天飞雪中,两道身影沉默而彪悍,让人安心。
宋婉看着窗外扑簌而下的雪花,忽而想到母亲很怕冷。
今年的冬日真的很冷,连江南都下了雪……
其实时至今日,她还没有从母亲已逝,珩舟替她认了杀人罪的恍惚中走出来。
鬼使神差的,她收拾收拾出了府,往母亲坟上去了,并未注意到尾随其后的一顶绛红色小轿。
宋婉在母亲墓前,刚把香炉和黄纸摆好,就被一只手掀翻。
宋娴不急不缓道:“不挑日子就来祭奠,果然没什么规矩,当了世子妃又如何,还是上不了什么台面。”
宋婉撩起眼皮看了眼宋娴,又俯身重新将香炉摆好。
“你母亲一个妾,能入宋氏陵园已是天大的福分,若不是你顶替了我,她哪能葬在这?”宋娴毫不留情的讥讽道,“葬在这就已是她的造化,你还日日来叨扰祖宗先辈安宁!”
宋婉眼角眉梢锋利冷漠,站起身来直视宋娴,“是我叨扰祖先还是你非要在先人墓前闹事?你就不怕我母亲晚上去找你?”
宋娴道:“我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是她自己命薄能怪谁?!”
“是啊,红颜多薄命,我母亲姿容妍丽,父亲日后就得日日面对你母亲那张脸,必然会愈发对我母亲念念不忘。”宋婉脱口道,“你就没想想我母亲能葬在宋氏陵园,并不全是看在荣亲王府的面上?”
宋娴怒目而视,上前一步想抬手打她。
宋婉躲也不躲,看着她笑道:“陵园外守着世子留给我的侍卫,你是想对世子妃动手么?”
宋娴冷静下来,深呼一口气,指着不远处陵园的山门继续说:“你现在能叫人来帮你,之后呢?你走了之后我就撅了她的坟!把她的尸骨扔出去喂狗!”
宋婉的眉头拢起,面色有些苍白。
的确,她走后他们要如何对待母亲,是她管不了的,她不可能带着一个官员的妾室的尸骨回到王府,并且完全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次回青州。
宋娴满脸笑意看着宋婉一分分白下去的脸色,仿佛面前这个看似高华的贵女又变回了那个任她欺凌的庶妹。
这让她心中升起一种隐秘的愉悦。
“你有本事杀了我。”宋婉道,“否则阻止不了我祭奠生母。”
“我可不像某些人,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宋娴绕着宋婉缓缓踱步,忽然停下来,“你想祭奠你母亲啊?”
“嗯。”宋婉道,指了指一旁的香炉和纸钱还有纸衣,“下雪了,母亲畏寒。”
“你是不是还想等你走后,让我们逢年过节就来给她添点香火?”宋娴继续道。
“是。”宋婉说。
宋娴抱着手臂,笑的甜美,“好啊,那你给我跪下。”
情人节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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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那你跪下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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