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怔然看着宋娴,袖中的手暗暗收紧。
这些年有许多次这样的时候,她和母亲为了一些事总得委曲求全,伏低做小。
有把柄在人手的滋味不好受。
宋娴微微笑,居高临下看着宋婉。
宋婉身上穿着罕见的云锦织银丝衣裙,自她这次回来,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她身上。
其实宋娴并不是嫉妒宋婉嫁了个那样俊美又有权有势的夫君,比起世子那阴沉单薄的模样,宋娴更喜欢挺拔彪悍的男子。
她是嫉妒宋婉夺去了宋家嫡女的身份,占了世子妃那般尊崇的位置!
先前不懂权势地位有多重要,那是未曾有过对比,如今看来,权势乃咄咄逼人之物。
宋娴满心嫉妒地挑眉道:“跪着求我啊,求我在你走后别把这小妇挖出来。”
雪不知何时又扑簌簌地下了起来,似碎琼乱玉。
守在陵园外的侍卫侧目朝里头看了一眼,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宋家姐妹俩正交颈细语,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宋婉微笑道:“听闻姐姐议亲有些困难,父亲的同僚之子入不得眼,世交家的公子也看不上,是呢,谁能比得上荣亲王府的门楣呢?姐姐若是嫁了普通官员,与夫婿一起见到我,须得跪下行礼。”
“你!宋婉你放肆!”宋娴怒斥道,方才的气定神闲不复存在。
“放肆么?放肆的不是姐姐你嘛?”宋婉眼底有冷酷的笑意,一步步逼近她,“先前不想往火坑里跳,把我推进去,现在看我过得不错又心生嫉妒,宋娴,你好可笑啊,是不是早就沦为旁人口中的笑柄啦?”
被人戳穿的怒火烧得宋娴理智尽散,她也不顾园陵外的守卫了,想推宋婉,宋婉迅速一侧身避开了。
“现在你是宋婉了,父亲怕事情败露,巴不得赶紧把你嫁出去,可顶着庶女的名头,来提亲的人的品级可远不如先前呢。”宋婉的神情冷淡而残酷,凑近宋娴耳侧道,“姐姐还不能稍加挑剔……我猜父亲已经不耐烦了吧?”
“姐姐为了不向我行礼还特地躲起来,暗无天日的滋味好受吗?”
宋娴气的牙痒痒,再也无法忍受,大声怒骂着宋婉,可骂声刚出,身后的婢女就上前来捂住她的嘴,惶恐道:“别、别,姑娘不可对世子妃不敬!”
园陵外的侍卫听到动静看过来,便见那位一身素服的世子妃浅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
“妹妹悲伤过度,心绪大乱,可来都来了,不如就给姨娘敬一炷香吧。”宋婉道。
侍卫们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上前来压着宋娴跪在嘉姨娘墓前。
宋娴气得胸口起伏不已,却也不能反抗,毕竟是自己“亲娘”,给亲娘上香理所当然。只得满眼怨毒地跪下身去。
宋婉与宋娴一同跪在母亲面前,手揽在她肩膀上,重重地向下按去,宋娴的额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磕的生疼。
宋婉点燃黄纸递给宋娴,关切道:“妹妹对嘉姨娘的一片孝心,她定然已经收到了。”
火光忽明忽灭,宋婉姣好的面容上有光怪陆离的光斑摇曳,她脸上表情完全消失不见,语气冷而平静:“我娘死不是因为你们,那她活着的时候你们可让她一日舒心了?”
“你和你娘,还有父亲,一个都逃不掉。”
宋娴咬牙看着自己的手被黄纸燃起的火焰吞噬,疼的额头都是汗却不敢吭一声,低垂的眼眸中难掩怨毒之色。
*
回了府,相安无事了好几天。
父亲并未因此事来找宋婉的麻烦,但她经过父亲和嫡母所在的上房时,听到了哭声和杂碎瓷器的声音。
但依然没人来唤她,没人兴师问罪,一切都平静又顺遂。
只是这些天,宋婉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芒刺在背,好像总有人在暗处窥视她。
宋婉没功夫在意这些,因为她不能在宋家停留太久,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
春儿的埋尸之处,只有她知道,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春儿虽受了伤也活不了多久,可毕竟致命一击是经她手,在春儿头七的时候,她心里忐忑难平,还特地去那处祭奠了……
宋婉站在廊下,望着漫天的飘雪,原本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嫡母段氏正打发婆子们悬挂新做好的厚门帘,江南特有的丝绸所制,挡风又不厚重,一个婆子手中捧着好几摞,弄得好不热闹。
段氏看见廊下的宋婉,对婆子吩咐几句,便提裙走了过来。
“我瞅着你脸色不好,这几日吃的也少,可是病了?”段氏关切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外头站着,这孩子!真不会照顾自己!”
说着,解下自己的袍子给宋婉披上。
宋婉按住她的手,把袍子推给她,瞧着她淡然一笑道:“是有些犯恶心。”
段氏像是读不懂宋婉的锋利,收回袍子搭在自己臂弯,继续柔声道:“谁说不是呢,今年天气也太冷了,天公不作美,不知要收多少人去!”
“夫人说出这不吉利的话,也不怕惹怒了神明,转头就第一个把你收走。”宋婉不客气道。
“我做的事还不足以惊动神明,神明可没空儿管我。”段氏轻笑道。
“春儿跟在夫人身旁,为夫人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夫人可在年节给春儿上柱香?”宋婉忽然道。
段氏一怔,当初宋婉上那山头祭奠春儿,便是她派人跟了过去,这才有了后来嫁祸那野男人一事。
不知是不是女儿把此事告诉了宋婉?
段氏转念一想,告诉了也无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春儿就算索命也不索我的命。”段氏掩唇笑道,而后不再掩饰,看着她冷然道,“还是我给让她沉冤昭雪,有了一处像样的坟墓呢。”
宋婉心下霎时明了了,珩舟之死便是被段氏做了局。
“我就该在我母亲墓前直接弄死宋娴。”宋婉忽然道。
“你!你!宋婉!看来娴儿没有骗人,真是你把她的手按在火里烧!”段氏怒道,“你和你娘一样会装,害我娴儿被疑心被关起来!”
“怎么是我害的?”宋婉撩起眼皮,轻笑一声,“是爹啊。”
宋娴受了那样的委屈,宋文卓都没有怪罪宋婉,甚至还不相信宋婉能在亡母墓前干出这种事……
与其说宋文卓信这个女儿品行端正敦厚温顺,不如说这个庶女如今对于宋家十分重要。
又何必闹僵。
虽然恨不得现在就抽她几个嘴巴子,再像从前那样把她关进暗室饿几天,但段氏还是忍了下来,幽幽道:“世子妃娘娘脑子清醒点吧,你现在与宋家荣辱与共,何必和你姐姐内斗?无论过去如何,现在是你嫁入了王府享受尊荣,也算弥补你了。你母亲之死真的不怪我们,给她用的药都是最好的,这次城里许多人都感染了风寒而死,你实在是怪不着我们啊……”
宋婉思维出奇的清晰,笑靥浅生,“夫人说得是,先前是我小气了。咱们府里的药都是永安铺的,永安铺的药又都出自白家,白家当然是最靠谱的。”
“白家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御医的,信得过!”段氏连忙接话道,“青州城的药都是白家供的,而且这次白家给的药可比去年贵三成!”
嗯,青州城的药都出自白家,感染风寒后服了药致死,服了药,致死……药还比往年贵三成。
宋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氏也不想再纠缠,偏头招呼鸦青过来,虚伪地嘱咐道:“还不给世子妃取袍子来披上,把她冻出个好歹,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别演了。”宋婉冷不丁道。
说罢,不再与她纠缠,转身就走。
段氏满脸的笑容僵在脸上,恶狠狠盯着宋婉离去的背影。
*
夜幕渐渐笼罩了下过雪的大地,昏黄的月亮挂在天边,宋府庭中的羊皮灯挨个亮起。
雪停了,天又干又暖,到了夜里也不寒凉。
“姑娘,真要去吗?”鸦青蘸了桂花头油给宋婉把两鬓的无法蓖得服帖油亮,从铜镜里觑她,“世子若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扮作舞姬进白家花船,打探白家草药来源,哪有那么容易?
“会。”宋婉道。
鸦青:“……”
宋婉急匆匆地接过鸦青手中的簪子,挽了个髻,“但比起他生气,把我心里的疑惑解开更重要。”
白家供药,就完全没问题吗?
宋婉瞧着铜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发髻梳得油亮,是南馆舞姬的风姿,混进去不难。
鸦青想了想,咬牙道:“世子应该不会知道,反正姑娘你是扮作奴婢的样子出去。”
宋婉换衣裙的麻利身形一顿,他不会知道吗?
那种阴冷又黏腻的视线,在刚到王府时出现过,而后就是……现在。
错觉么?宋婉蹙起眉,罢了,知道了或许更好呢。
宋婉穿着婢女的衣裙走到门上,出示了荣亲王府的令牌,守门的小厮连头都不敢抬,立即放行了。
待她唇角带笑地隐入暗夜中去,两个守卫神色震动,互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交流了许多内容。
宋姑娘夜半扮作婢女模样且浓妆艳抹的出府去,不可能不告知世子。
世子如此宠爱宋姑娘,容她回门省亲,还在城外驻扎等她,她可真是恃宠而骄。
官宦人家的女儿,应是明白做一个士大夫的闺女、做王府贵妾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清白啊。
宋姑娘脚步踏出宋府的那一刻,清白就不好说了。
深更半夜的,她要去做什么?
这一眼,交流的也很快。
一个侍卫快步出了宋府,另一个则飞檐走壁跟在宋婉身后。
沈湛揪着菜叶子: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
沈行:她喜欢我。
小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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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他会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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