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三少爷出嫁的日子,既然结局没法更改,那就只能接受。好在孟蒲青最擅长的就是随遇而安。
曲莲劝了一晚上,让他趁着夜色逃跑,都被孟蒲青三言两语将话题转移。
“你也觉得赵姨……我娘的死有蹊跷?”孟蒲青一边换喜服一边沉思,满是划痕的铜镜里露出一道大红色的身影。孟蒲青摸了摸自己的脸,原主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此刻他瞧着铜镜,却觉得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少爷,这是您跟奴婢经常说的啊,您忘了?”曲莲有些惊讶,但忽然又黯然道:“您是不是太难过了,我瞧您这两日似与往日不同……”
孟蒲青干咳两声,不敢再问了。
难怪原主明明可以逃出侯府却不走,原来是为了暗查他母亲的死因。
袖子滑落半截,露出两条手臂堆满的伤痕,新旧不一。
曲莲小心翼翼将厚重的喜服袖子放下来,生怕弄疼了那些伤口。
孟蒲青却盯着这些伤痕出神。
为了查明赵姨娘的死因,原主宁愿待在这吃人的侯府里日日受大少爷的毒打和众人的折辱也不肯放弃。两日前,原主为何突然跳湖自尽了呢?
难道是因为要嫁给宴王?
是无法忍受成为男妻的屈辱,还是因为宴王的恐怖程度堪比阎王?所以才一死了之?
孟蒲青忧虑不安地上了花轿。
曲莲作为陪嫁丫鬟跟着孟蒲青进了宴王府。
大喜的日子,宴王府却安静如死,无丝竹之乐,无宾客之欢,婢女和仆人垂首而立,勉强算是迎接“王妃”,三处飘荡的红绸越发把偌大的王府衬托得冷清。
“少爷……”曲莲吓得直缩脖子,瘦小的身板挡在孟蒲青面前瑟瑟发抖。
“没事,既来之则安之。”孟蒲青掀开红盖头,坐在喜凳上环顾四周。喜婆将他引进房间就退出去了,整个屋子里只有他和曲莲两个,也不知那位宴王去了哪里。
窗外的风将红绸吹得飘散开来,落在木轮椅的扶手上,被人轻轻拂开。
“人进府了?”
管家躬身说:“是,按照您的安排,已经进了喜房。”
管家垂手等着吩咐。宴王却不再提成亲的事,问起另一件:“那老和尚说,靖南侯府的大少爷就是我要找的人,他会不会算错了?”
关于那位大少爷,章既白前段时间已经暗中观察了许久,品行实在不怎么样,哪里沾他的青儿半点影子?投胎转世一遭,容貌变就变了,难道连品行也……
章既白简直不敢再深想下去。
管家道:“老奴不知玄慧大师会不会算错,只是玄慧大师高名远扬,世人对他的预言皆深信不疑。”
章既白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章既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你说,将错就错娶进来的这位‘大少爷’,会是我的青儿么?”
管家笑道:“要不,您亲自去看看?”
章既白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怕再次失望,一时竟有些不敢。这时,暗卫阿采从廊檐下跳了进来,风尘仆仆地跪地行礼,带来了另一个迟来的消息。
纸张上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靖南侯府的大少爷竟然另有其人。
那正是侯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十一岁时在花灯节走丢,至今音讯全无。
章既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就说裴玉良那货没有半点像他的青儿!
倒是那三少爷昨晚的做派,有几分青儿当年的风采。
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他要找的另有其人,那娶进来的这位就不用再看了。
“这消息要是早一日传来就好了,我也不至于错娶……”章既白的指尖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一点,吩咐管家:“快让人去找。”
又示意阿采起来,对管家重复:“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靖南侯那位走丢的大少爷,恭恭敬敬毫发无伤地将人带回来。”
管家忙应是,章既白突然想起什么:“那位大少爷名字中可带一个‘青’字?”
阿采摇摇头:“那位名叫裴玉频,不曾打探到他是否有小名。”
章既白长长地叹了口气:“去查靖南侯所有的孩子,包括外室之子在内,有没有名字中带‘青’字的。”
“另外,裴玉良也不必‘请’来了。烦。”
管家和阿采一一应下,躬身退出去了。
人一走,房间里顿时寂静下来。章既白捏着轮椅扶手,眉头再没松过。
章既白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某日被一只修炼了几千年正在渡劫的花妖误伤。花妖为了补偿他,原本想散点修为让章既白这一生长命百岁,无病无痛。谁料不小心散多了,导致章既白获得长生,不老不死,容颜不变。
命运兜兜转转,活了几百年的章既白后来进了当时富可敌国的孟家,与孟家小公子孟蒲青逐渐互生情愫。
可惜命运弄人,章既白长生的秘密被泄露,从此惹得**不断,孟蒲青也被他连累,最后惨死在他怀中。
孟蒲青弥留之际,章既白抱着他心如死灰,心中早已暗暗打定主意要随他一起去。
可孟蒲青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气若游丝地翕动着染血的嘴唇:“我听闻人死后需在地府等上几百年才能有一次轮回的机会,倘若我真有来世,便还叫青儿,你循着这个名字来找我,我多久都等着你。”
章既白靠着这个承诺支撑自己走过很多个“几百年”,漫长的一生寻寻觅觅,却一次也没寻到过。
他知道孟蒲青最是守诺,竟一千多年都未寻到。章既白便忍不住怀疑:人是不是真的有转世?青儿是不是看出来那时他心存死志,所以故意拿这个骗他?
他越想越觉得后者可能性非常大,便很想去地府亲自问问孟蒲青。可是他不死之身想死也死不了。章既白只能继续等,继续找。
这一千多年他明白了长生带来的麻烦,便学会了隐瞒秘密,时机一到便换地方、换身份。
几个月前,他的暗卫传来玄慧大师算出的预言,说靖南侯府的大少爷便是孟蒲青的转世。他本再想多问一点线索,玄慧大师却在预言说完后便圆寂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还是章既白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这样确切的消息,于是在太皇太后的帮助下,以先皇弟弟的身份现身皇宫,在大殿上光明正大提出要娶侯府大少爷的狂言。
他对玄慧大师的预言犹如深海之中抱着浮木,不管信不信,总归让他再次燃起了一丝希望。所以即便裴玉良人品不行,名字里也不带‘青’字,他也不愿多疑心,近乎自欺欺人地要把人先绑到身边再说。
谁知道那裴玉良上边还有一位走丢的哥哥。
如此,裴玉良也好,替嫁的三少爷也罢,必然不是他要找的人,走丢的那位才是。
门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打断了章既白的思绪,章既白想起往事,只觉怅然。再一想到那位大海捞针的裴玉频,更是心忧如焚。他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支着脑袋缓缓闭上眼睛,勉强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帘底下。
“进。”
赵管事放轻了脚步躬身进来,小心翼翼回禀:“王妃身边的婢女在伙房偷东西,此事王爷要不要亲自出面处理?”
赵管事不同于管家和暗卫,算不得章既白的心腹,因此很多事他都不知情。
若是管家在这,他必定会拦着赵管事开这个口。
果然,章既白脸色肉眼可见的烦躁,“这种小事也要来问我?”
赵管事连忙跪地,“小的知错,只是那婢女身份特殊,小人这才不敢擅作主张。”
这话倒是点醒了章既白。
既然裴玉频极有可能是青儿的转世,那现在待在喜房的那位,便是青儿的弟弟。既然是他的弟弟,那自然就不能苛待了去。
章既白脸色缓和了几分:“把她放了吧,以后这些小事,都凭王妃做主便可。但你若是再敢拿这些烦我,便自行去惩戒堂领罚。”
赵管事没料到王爷顶着触犯圣颜也要娶进来的王妃,竟这样不受待见。他在屋子里时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出来后依旧心有余悸。
然而心有余悸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曲莲。
她去伙房偷东西的事没敢告诉少爷,如今第一天进王府的门就丢了这样大的脸,少爷往后日子可怎么过?
可若是她不去偷,少爷这一整日便只能饿肚子。
好在赵管事没多为难她。还给了她两个冷馒头。
孟蒲青掀掉了红盖头,沿着屋子四处打量,见曲莲进来,孟蒲青连忙拉着她坐下,有些紧张又有些雀跃:“我看这屋子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反正这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全部打包,一起跑路吧!”
曲莲显然没有他这样乐观:“王府比侯府戒备更森严,我们要如何出去?”
孟蒲青指向院子的墙角:“你刚刚不是从那边的狗洞跑出去了么——哎呀你不必难为情,我不小心瞧见的。但这是好事啊,简直天助我也!趁着新郎还没来,曲莲,我们赶紧的!”
曲莲一听,利索地将屋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正要开门溜出去,便听见赵管事在外头对下人吩咐什么。
两人一起趴在窗户边上,偷偷掀开一条缝往院子里瞧。
赵管事瞥了一眼喜房,颐指气使:“手脚麻利些,将这处老鼠洞填喽,哦,还有这边的狗洞,注意泥浆,手脚如此不干净,仔细王爷剁了你们的手!”
孟蒲青缩回脑袋,小小声嘀咕:“……他刚刚是不是在冲我们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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