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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平章进学

西暖阁的大门的防寒毡布掀起,林熙抬脚走了出来。

她身披石青色披风,质地轻盈而柔软,雪白的毛领蓬松温暖,手里捧着一只藏蓝色暖手炉。

静兰紧随其后,手中擎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为她阻隔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通往御花园的宫道上,林熙无心欣赏雪景,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与不安。

忽而见到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在石子路上一窜而过。

身姿矫健,转眼就跳上了路旁的桃树,拽着桃树脆弱的枝干摇摇晃晃。

她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看着树上的那只猫咪,眼眸里闪过几分涟漪。

“珍珠也很喜欢上树,”林熙道,“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也在树上睡觉。”

静兰道:“王妃若是想念珍珠,不如求求王爷,着人将珍珠带到宫里来?”

林熙收回目光,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继续往御花园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王府总是好过在宫里。”

殿下性情叵测,疑心甚重,她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还是不要牵连无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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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观雪亭里,摆着屏风桌案,桌案上放着几碟果品茶点,一碗凉透了的玫瑰汤圆。

看样子只吃了一颗,就被闲置在那了。

殿下并未安坐于圈椅之中,而是披着玄色金丝披风,随心地倚坐在亭子的石栏上,看陛下在草地里堆雪人。

如此这般闲适自在的模样,不像个灭了林家满门的冷酷摄政王。

倒像个在宫闱庭院之中,懒散清闲的富贵公子。

似乎心情不错,应该不会再为昨晚之事,为难她吧?

陛下穿着明黄色锦衣,梳着双髻,一双圆圆的眼睛看到她就笑了,“林熙!”

成衍爬起来,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昨晚宫宴,你走得那么早,都没能说上话。”

林熙给陛下行了礼,“陛下冷不冷?”

“不冷,不冷。”话语间就拉着林熙看雪人,“你看我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雪人胖乎乎的,像个敦实的胖娃娃蹲坐在草地上,脑袋和身子一般大。

“皇兄说可以用山楂和芝麻丸做眼睛鼻子,”成衍先自己吃了一颗山楂,酸的挤眉弄眼,“你帮我挑一挑吧。”

林熙看了一眼靠着栏杆坐着的成王殿下,默默接过冰凉凉的玉盘。

挑了两颗芝麻丸,一颗差不多大小的山楂,递给陛下。

成衍十分满意自己的小雪人,拍拍林熙:“你帮我在雪人身上写上年份,我要在旁边按手印。”

我来写?

林熙颇有些为难地看着陛下,“妾身怎么能在陛下堆的雪人上写字呢。”

陛下也同样为难,他捂着红彤彤的手附在林熙耳边,悄声说:“皇兄早上看过我写的字,说丑。”

林熙虽觉自己的字已练得十分不错,但也不敢造次。

于是谦虚地小声说:“陛下,臣妾的字,也丑呢。”

成煦漆黑而深邃的眼眸,淡淡地看着坐在雪地里的两人。

一高一矮,围着一只毫无审美可言的雪人交头接耳,他的唇畔轻扬,一声哼笑。

“你写吧,写吧。”成衍可怜巴巴地看着林熙。

林熙抵挡不住,只好拿起树枝,在雪人圆滚滚的肚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元嘉四年字样。

她写完,讪讪地看着陛下的表情。

一阵冷风刮过。

寂静无声。

她悄悄把树枝放在一旁,也不作声了。

良久,成衍才伸手在旁边印了个小小的手印。

成煦看他俩低着头不知道鼓捣着什么,撩了撩披风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以及那只雪人。

他的五官偏冷峻,高眉深目,没表情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以为他不高兴。

林熙默默攥紧了手心,低着头。

成衍在这么寒冷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说:“皇兄,这字不是我写的。”

成煦很轻地哼笑了一声,“嗯,你写不了这么丑的。”

林熙恨不得把自己埋到雪里头去。

小声为自己辩解:“是,是树枝不好写。”

成煦招手,让宫人把雪人搬到冰室地窖里保存起来。

看着还蹲坐在雪地里的两个人,一伸手把成衍拉了起来,对着林熙说。

“成衍喜欢你,日后闲暇时陪着成衍练字吧,省得到处乱跑,”他看着垂着的后脑勺,“有你衬托着,成衍也能多几分信心。”

林熙听着这话,觉得不是好话。

陛下十分高兴,伸手拉林熙:“林熙,我以后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林熙不敢让陛下拉,双手并用地爬了起来。

成煦看着低眉顺眼的人,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她的手腕上。

白皙如玉的皮肉上有一圈明显的掐痕。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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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一过,纷纷扬扬的风雪戛然而止,带着料峭寒意的春风慢慢吹进紫禁城。

过了元宵,该上朝的上朝,该进学的进学。

成煦安排玄明给殿下讲佛经,想让他性子里沉淀些慈悲。

又把已致仕的老太师找了回来。

老太师一头白发,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了,但是一双眼睛仍然清明,不见浑浊老态。

他曾经是先太子的太傅,受先太子谋逆案的牵连,当年险些丢掉性命。

如今老太师颤颤巍巍重回宫殿,成煦让人给他搬了个墩子,许他坐着说话。

“殿下,老臣问一句,教授陛下课业,要教些什么?”

太初殿书房的书案后,一直挂着那副《周王负成王图》。

他立在书案后,宽肩窄腰,样貌俊朗,嘴角衔着些微末笑意。

“老师当年怎么教太子哥哥,如今便如何教成衍。”

老太师听他说这个话,沉沉地直视成煦。

成煦勾唇一笑,“怎么,老师不信孤?”

老太师:“当年若不是殿下从中斡旋,老臣活不到今日。”

成煦道:“老师尽管教,能学得几分就看成衍的造化。”

老太师点点头,殿下如此说,他心里就有数了。

朝堂上的事与他已无干系,一把年纪当个教书先生,正正好。

这也是成煦选他当陛下老师的原因。

没有立场,就是最好的立场。

老太师又言道:林党乱政十年有余,其党羽亦非一日可逐尽,其中或忠或奸,还望殿下多加甄别,切不可一刀切。

成煦笑了笑:“除恶务尽,有些狡猾逆臣纵然想隐藏、伪装,孤也有法子引蛇出洞。”

“如今年关已过,是时候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人了。”

老太师道:“殿下心里有章程,老臣就放心了。”

成衍从寿康宫迁到平章台,阵仗恢弘,朝臣们那颗不上不下的心,渐渐安放下来。

不久便有些言论说,成王殿下仁慈,厚葬太后娘娘,厚待林熙,是个明事理、敬宗祠、守正道的君子。

但也有些刺耳的声音反对,说成王这是施小恩,博大名。

这些言论是谁开的头,谁附议,谁在家偷偷说过,锦衣卫一一记录在案。

每日清晨,在成煦上朝前,上报到案前。

成煦有时看,有时不看,什么人什么心思他心里大概都有数。

今日朝上,他以陛下的名义下了一道令,增开一届恩科,广纳天下英才;减一成赋税,体恤民生多艰。

朝堂臣工纷纷跪拜陛下与殿下的恩德。

与此同时,因先太子案被贬牵连到的官员,纷纷被正名,重新启用。

而在后宫中,曾经被废的皇后,也就是先太子生母,成煦的生身母亲,

重新被尊封为太后。

元嘉四年的朝局看起来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危机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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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熙不是个爱上学的人,小时候在山水庵,每天的早课都是打瞌睡,晚课也时常不在。

师父说她是屁股上长钉子,这辈子是没有气候了。

当时年纪小,浑然不在意师父说什么。

一心只惦记着下了早课,去找庵边的徐家哥哥玩。

徐家哥哥脸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烤的烫手的地瓜也是香甜好吃。

每每她被罚,不能吃晚饭,就可怜兮兮地跑去徐家。

坐在哥哥那张简陋的书案边,一盏豆大的灯映着一高一矮的身影。

一个专心致志读圣贤书,一个津津有味吃烤地瓜。

临被抓走的前一天,是个下雨天。

吃完香香的烧鸡后,她抱着一捧莲蓬坐在惯常书案边的小凳上。

之前那张小凳有只脚矮了点,林熙随手拿了徐家哥哥的书去垫脚凳。

徐家哥哥看着皱着眉,但什么也没说,由她坐在旁边剥莲子。

雨声潺潺,莲蓬青绿,莲子清香,

林熙一边剥一边吃,偶尔也给徐家哥哥递着吃。

林熙昏睡地狠了,支着下巴的手卸了劲,额头敲在桌案上,“咚”地一声。

她捂着额头,眼圈有点红。

“林熙。”成衍笑着唤她。

林熙抬头看,满目精致书架、桌案,墨是米南宫的款,纸是李清照的燕子笺。

桌案是紫檀木镶金边的,不是那张坐着还会摇晃的凳子。

她眨了眨眼,是做梦了。

满脸歉意地朝陛下和老太师笑了笑。

这么多年了,一上课还是容易睡着。

她原本只需要和成衍一同练字即可,但成衍的陪读还没敲定,便让林熙先陪着,照顾一二。

以显示成王殿下对陛下的悉心照顾。

老太师见她睡醒了,也不说什么,继续坐着讲学。

林熙也只得打起精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学着。

每日课毕,她还得收拾收拾去东暖阁,跟殿下汇报成衍每日的学习成果。

其实也不需她说什么,太傅们自会与殿下汇报。

“在想什么?”成煦见她神思不属。

林熙回神,假装自己没有走神,继续磨墨,看向御案上摊开的几张考题。

“这是春闱殿试的题目吗?”

成煦“嗯”了一声,略略思索,拿起御笔,鲜红的朱砂勾在第二张考题上。

论述何为帝王之心和帝王之政。

“不用在这装模作样了,”他指了指旁边一张稍小些的书案,“自去那边练字。”

吕常立刻招手让宫女上了四碟糕点,四碟果品。

她既不喜进学,也不喜练字,有这工夫她宁愿出去玩雪、吃东西。

但自从除夕夜之后,公主被禁了足,而她成日里被殿下这样拘着,跟禁足也差不多了。

方才老太师向殿下进言,陛下年纪虽小,但是天资聪颖,远胜常人,日后必成大器等语。

她听着就隐隐不安。

悄悄抬头,看向端坐在御座里的人。

陛下如今上无父母支撑,亦无兄弟姐妹从旁扶持,林氏外戚已被殿下连根拔起。

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如此出挑,恐会惹殿下不喜。

于陛下,于她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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