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酩出离愤怒。
他几乎是强行扯着江雪至坐下的,本就是三个人的家宴,凉亭里便只放了三张软椅,皇上坐在主位,商酩作为亲王与他相对而坐,江雪至则坐在商酩身旁。
两人袍袖下的腿挨在一处,江雪至的一只手被商酩狠狠钳制,试着抽了几次,商酩反而越抓越紧了。
江雪至也没想到这人的力量也太大了些,根本不像个病入膏肓的药罐子。
要真是动起手来,他有把握能甩开商酩的手,可是这可是在御前!夫夫二人哪能真的铆足了劲拔河,那不是叫这个讲话阴阳怪气的皇上看了笑话了。
商酩一口气郁结于胸,地动山摇咳了一阵。
江雪至还记得两人如今的关系是浓情蜜意的新婚爱侣,忙端了茶盏喂到商酩唇边,努力夹出一副小意温柔的嗓子:“王爷,您喝一口罢。”
商酩冷哼一声,真就着江雪至的手喝了一口茶,而后劈手将偷出宫去卖了能抵平民一年工钱的茶盏夺了,重重放在桌上。
皇上乐得看商酩不痛快,优哉游哉吃着烧鸭看笑话,还往人痛处煽风点火:“皇弟啊,莫要如此小气,好看之物,有眼睛的人自然心悦,你该不会不准朕有爱美之心吧。”
说着,他将筷子轻轻点在瓷盘边缘,对着完全在状况外,不知道为何好好的家宴突然变成了拈酸吃醋的战场的江雪至笑笑,叫得更亲切了:“你说是吗,小将军。”
江雪至当然不敢说是,商酩都快把他的手腕捏碎了。
见他不说话,皇上更来劲了,甚至将凳子往前一拖,看起来就像是单纯放下架子再和江雪至聊家常一样。
“朕这个皇弟身体抱恙,平日经常发热吐血,洞房可是让小将军满意了?”
“若是觉得不够尽兴,朕叫宫里御医给他开上几味药,再辅以食疗,定能让你们夫夫和谐无比。”
这几乎是在明着说商酩不行了,而且一国之君如此探问自己亲弟弟的房中事,简直是太无耻了点。
还没等他答话,商酩就先开口了,语气冷得几乎能凝结出冰碴。
“怎么,皇上吃别人吃剩下的上了瘾,又想尝尝看得见吃不着的滋味,今日又吃到我头上来了。”
商酩此话意有所指,商延诃自从坐上了皇位之后,便和先帝一样,没少从全国各地搜罗美人。那些溜须拍马的大臣各个投其所好,从民间到处劫掠漂亮女子男子送进宫中,供皇上赏玩。
据说隆丰帝房里的癖好相当怪异,常常折腾得人皮开肉绽,后来什么样的美人都尝够了,他又觉得无趣,有一阵相当迷恋他人之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今,君要臣之妻。
还真有些荒诞的臣子甘愿将自己的正妻送进宫中,唯独前年有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和皇上大闹了一场,一身硬骨头硬生生碰死在龙座之上,五个太监都没能拉住他。
第二日,他的妻不愿委身,自缢而亡,嘱咐婢女将其头颅割下,送至皇上面前,吓得隆丰帝再起不能,御医熬了半月有余的药,才令其重振雄风。
此事闹得太大,民间说书先生编造了各类滑稽故事,即使隆丰帝再三禁止,仍广为人知,成了个无人不晓的笑话。
但这个吃字,也将江雪至包含在内,对他自然也是种侮辱。
隆丰帝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还不敢当真对商酩发怒,牙根咬了又咬,只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好好,皇弟看来病是好全了,那不如下月早些进宫吧。”
与隆丰帝相比,商酩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了,他阴沉沉针锋相对:“不劳陛下挂怀,下月我大可以一日也不来,有种便差人来绑我。”
江雪至听傻了眼。
这这这,跟着端王怎么像是随时会有性命之危的样子,当臣子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与皇上讲话啊,别说只是兄弟关系,就算你是皇帝他亲爹,也太冒犯了点。
他嘴上爽完了,该不会哪天皇上心情不好就要诛了他九族吧。
这种事千万不要啊,我这条小命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要死也不能和这个阴晴不定的火药桶死在一处,到了底下两人的关系也说不清。
谁知隆丰帝真乃狠人也。被商酩骑到头上挑衅也能一忍再忍,牙都要咬碎了,也没有当场发难,把筷子一丢,吓得小太监埋着头上来捡。
隆丰帝的目光扫视过江雪至那截细腰,很轻佻地击了一下掌。
凉亭外竟然齐刷刷走上来一群歌女乐师,个个生得弱柳扶风,男男女女都施粉黛,身上香得能叫人晕过去。
他抬手一指江雪至。
江雪至这才注意到,隆庆帝左手手腕内侧似乎有一圈纹身,原本被一个造型奇异的黑色镯子遮挡,这么一抬手,袖子落下去,镯子也滑落了些,才露了出来。
不过只一瞬就又被挡住,遮进袖子里了。
江雪至心里有些纳罕,难道是他这几日睡得不够,有些眼花么,为何瞧着那纹身还会发光。
“不想听朕聊这些,那便,有请小将军为朕跳一支霓裳舞吧。”
商酩像是忽然受了风,整个人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偏头忍下呛咳,额间似有些细密的汗珠。
江雪至呆呆向亭外看,还真有个丫鬟捧着件布料寥寥无几的裙装向自己走来。
看这样子,恐是能堪堪遮住胸口,下摆极短,两侧又有极长的飘带,布料轻薄似纱,现在天还尚未黑透,穿着这身起舞,四下宾客皆能将该看的和不该看的看得一清二楚,连挡都挡不住一丝一毫。
江雪至没想到这皇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正面说不过商酩,便想了如此不堪的法子折辱自己。
他在心里暗暗想,难怪端王骂你骂得那样难听,给你脸你是真不要啊狗皇帝。
啪!
商酩拍案而起,他穿得华贵,又生得高大,周身气场骤然强大起来,乍一看竟比坐在那儿的隆丰帝更像九五之尊。
深黑的瞳仁里滚动过一抹血色,嗓音哑得像鬼魅低语。
“皇上,做人不能既要又要,如若你执意要让这场家宴染血,便怪不得臣弟了。”
商酩很少称臣,也很少说本王,江雪至隐约发现,这两个词也像某种阴阳怪气的手段,只有商酩恼得厉害时才会特意使用。
他如今的气势,就好像、就好像马上要拔剑冲上去让隆丰帝人头落地一样。
你可真别说,江雪至往商酩腰间看了一眼,他还真带剑进来的。
商酩痛得快死了。
那该死的宿命就像在他的骨缝里啃,残缺的灵魂灼烧着他剩下的那半灵魂,他想活活手撕了隆丰帝,但大仇未报,只能按兵不动。
“坐着别动。”
他自己站着,腰身坚如磐石,能抵千千万万狂风巨浪,还记得偏过头,叮嘱江雪至坐着别动。
江雪至眼都没眨明白,商酩袖中白光一闪,那名捧着裙衫的丫鬟吓得花容失色,一声惊叫。
她头上簪子被一支短匕击飞了,就钉在隆丰帝身后的红色漆柱上。
“滚下去。”
商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命令。
丫鬟跪在地上砰砰磕头,隆丰帝看着心烦,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江雪至看着他那对小眼睛转了转,就知道他又要放些坏屁了,果然,隆丰帝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行了,不愿成人之美便算了,这套衣服便赠予你们夫夫二人,不过既是家宴,自然要有些节目的,皇弟介意这个,朕就换一样。”
“朕可是经常听闻北地儿郎各个骁勇善战,尚不识字就能舞刀弄枪,可是朕的好子民啊。朕不曾去过北地,向来仰慕那里的民风民情,小将军,你有战功在身,又出身名门,也算得上北地骄子,不如就将献舞换作比武,打赢了,朕重重有赏。”
行,不算坏屁,狗嘴里偶尔也能吐出来点好东西的。
江雪至做好了更坏的打算,听闻只是要自己比武,反而放下心来。
不过商酩连这个也接受不了,他将江雪至朝自己怀中一拽,竟是连话都懒得回了,想直接带着他走人。
江雪至动都没动,反正比武累得也是自己,他更不相信隆丰帝能安排一场规规矩矩的武斗。
就在这时,从小径那头走来一位彪形大汉,他发乱似草,戴着嘴笼和脚镣,一走一响,浑身浴血,简直像从地府爬上来索命的鬼。
江雪至原本只是听见声音下意识匆匆一瞥,可他才看见来人就愣住了,瞳孔忽然放大。
他用力挣脱了商酩的手,怔怔站在原地看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愕。
“你?为什么会是你......”
隆丰帝看在眼里,眼底流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来,他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商酩作势无奈地耸耸肩,装出一脸十分无辜的样子来。
“哦,皇弟,看起来,你的小王妃并不愿意跟你走,这可不是朕强人所难了吧。”
“......连你也要悖逆本王了吗?”
商酩睨着江雪至,看得他无端生出寒意来。
但江雪至依然岿然不动地站着,眼睛重新又看向了已然行至阶前的男人,他声音不稳,手也在颤抖,落在商酩眼中,就像是看到旧情人时按捺不住的狂喜一样。
“抱歉,王爷,我有我必须留下的理由,待这场比完,我再给你个合理的解释。”
让商酩哄一个人两次已经是极限了,他向来耐心有限,方才给江雪至机会已经是屈尊降贵的头一遭了。
他懒得再分给江雪至任何一个眼神,只觉得身体忽然痛得难以忍受。
他并未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迈出了花园,黑色的背影直朝宫门外的方向而去。
......好吧,看起来,两人初次结盟到此为止,自己的解释也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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