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胖胖的女孩儿。
这是巫阳见到王翠翠的第一印象。
她一张圆脸，本就不多的头发被汗浸湿，贴在额角，贴在脸侧，短短的睫毛里藏着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
还穿着蓝白色相间的校服，只是早就脏了，蹭着大片大片红褐色的污渍。袖口的松紧带把她肥肥的手腕勒出一圈深浅不一的短排红痕。她往上捋了捋袖子，于是粗大的手伸出来，往一个脏污的女婴的脖子上掐去。
刚出生的女婴还没有五斤重，脑袋比鸡蛋大不了多少，喉咙就更是细，甚至比不上吸管。可偏偏就是这么细的喉咙，能发出巨大响亮的哭声，惊动这学校里的每一个人。
不能哭，不能让他们知道！
王翠翠咬紧了下唇，她手下用力，一定要掐死这个孩子。
女婴的哭声果然越来越小，细小的喉咙被王翠翠捏得几乎闭合。
巫阳就在这个女婴体内，她眼前一阵白一阵黑，那是因为窒息，眨眼间还能看到头顶黑黄的天花板。巫阳接自杀接得多，这还是头一次让别人杀自己。
她不太满意，王翠翠太磨叽了，好几次明明她马上就能死了，偏偏王翠翠又松了手，继而再掐上来，弄得巫阳难受极了。
要不是她在小婴儿体内，她一定自己动手。
巫阳的直播间也在这时涌进来一群新观众——
【路鬼甲：这是什么青春疼痛剧情吗？】
【阿弥陀佛：真是造孽哟】
【不要吃瓜：我还是头一次见主播这么难杀】
【活着真好：主播加油！】
“活着真好”送出一个大别墅，公屏上很快飘起了特效。
【我不活了：榜一大哥就是阔气！】
可惜巫阳被折磨得要死不活，完全看不见直播间里的弹幕。
她正专心致志被掐，直播间的鬼们发现了端倪。
【死鬼一个：我靠！王翠翠好像松手了！】
【闭眼说真话：我擦，咋了这是？不忍心了？】
【死了也要体面：本来能狠下心杀人的人就少，更别说王翠翠才十八岁，杀的还是她的孩子】
【青天大老爷替我作主啊：呜呜呜呜呜，王翠翠要是我妈就好了，她就不舍得杀我了】
巫阳的直播间前所未有地涌进来一大批鬼，这就像斗地主，总是赢没什么意思，但你输得千奇百怪，就有人喜欢看了。
直播间的众鬼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直播最后的结果。
巫阳身为一只成熟老练的替死鬼，着实没有这种经历。
就跟自己手握四个2四个尖还有王炸，明明稳赢的局，结果对方一个3就把她秒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翠翠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巫阳细细的喉管重新张开，新鲜的空气涌入了肺腑，紫红的脸恢复了正常。
完了，死不成了！
我的积分！
这回轮到巫阳慌了，她睁开眼睛，就见王翠翠脱力似的靠在厕所的隔板上，汗出得更多了，整张脸跟热水洗过一样，甚至往上冒热气儿。
巫阳非常想说话：哎！你再用点力啊！快点把我掐死！你才十九岁！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啊！我可是你的拖油瓶！
然而她的婴儿身子只能让她嚎啕大哭。
巫阳觉得也行，把王翠翠哭烦了兴许就动手捂死她了。
于是她开始大哭特哭，要把毕生的眼泪都流出来。
王翠翠却无动于衷。她只是眨了眨眼，用袖子擦了擦汗。
外面逐渐响起了脚步声还有流水声。
是几个女孩儿在说话。
“哎，你有没有听到有孩子哭啊？”
“我又不聋，好像就在最后那个隔间，过去看看？”
“走。”
脚步声逐渐靠近。
巫阳哭得更加响亮，边哭边看王翠翠：快啊！快弄死我！不然你就被发现了！
王翠翠脱下了她上半身的校服，露出了起球肥大的枣红色毛衣。她用校服把巫阳一裹，站起身来，径直打开了隔间的门。
这一下正好和前来一探究竟的两个女孩对上眼。
巫阳被包得严实，又瘦小，两个女孩儿一时没意识到，当她们看到王翠翠身后暗红色的血迹时，才害怕地尖叫起来。
王翠翠已经在她们的尖叫声中不太自然地走出了厕所，当然，她抱着巫阳。
巫阳直播间一片欢腾——
【看热闹就嫌事不大：恭喜咱们乌主播第一次任务失败！送几个烟花助助兴！】
公屏上砰砰砰放了好几个烟花。
【青天大老爷替我作主啊：王翠翠果然不舍得杀呜呜呜呜，我要给她送礼物！】
一时间，巫阳的直播间前所未有地热闹，各式各样的大小礼物特效在公屏上飘着不停。
这阵仗吸引了更多路过的鬼，他们也加入了看热闹的行列，其中不少给巫阳点了关注，总要看看这个失败任务的结局是什么。
可惜巫阳看不到她的直播间，她小小的脑容量里就一个念头：完了！我的积分啊！
王翠翠抱着巫阳回了教室。
此时正是课间。
上节课王翠翠突感不适，跑去厕所生了孩子，回来的时候已经下课，整个教室闹哄哄。
不过当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学生们都僵着脖子去看一步步走得很艰难的王翠翠，还有她臂弯里那个被校服裹紧的东西。
王翠翠的同桌王胜男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放下手里的书，两三步就冲了过来：“翠翠！你怎么了？怎么上个厕所变成了这样？”
王翠翠耗尽了力气，对着王胜男慢慢吐气：“胜男，你帮我个忙。”
王胜男很担心她，扶着她的胳膊，甚至还想搭把手，接过王翠翠怀里的被裹着的婴儿。
王翠翠偏过身子，无视周围探究好奇以及嫌恶的目光。
巫阳在她的臂弯里，阳光穿过校服透进来，竟然很温暖。
可惜巫阳刚才哭得太过起劲儿，现在喉咙过度肿胀，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她听到王翠翠说：“胜男，帮我把书包收拾一下，里头的书就都给你了，你卖废品也行。”
王胜男嘴巴和眼睛同时睁大：“啊？”
王翠翠补充：“把语文书给我留下，再留一支笔吧。”
王胜男：“我能帮你收拾，可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吧。”
王翠翠眼也不眨：“我要退学。”
这四个字犹如冷水入了滚油锅，油点子以王翠翠为圆心，噼里啪啦溅射开来。
“退学？你疯了吧？”
“刚才去干吗了？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你杀人了？”
“本来上高中就不容易，你为什么还退学啊？”
“艹，真是大新闻，别的班又有的聊了。”
......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王翠翠头疼。
只有王胜男的脸上关心和担忧并存：“翠翠，你碰上什么难事了？是那个小混混又骚扰你了？”
王翠翠没有回答，只是说：“胜男，帮帮我。”
王胜男没再多说，她拿上王翠翠空荡荡的书包，往里头塞了一支笔和一本语文书，然后和王翠翠一起走出了教室。
无视身后的一双双眼睛，王翠翠和王胜男径直来到了办公室。
也是巧，这时候的办公室竟然只有一个老师，且正是王翠翠他们班新上任的年轻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陶心菱。
她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人很清瘦，看着不好相处，但笑起来很温和。
看到王翠翠和王胜男，陶心菱先是一愣，随后推了推眼镜：“翠翠，胜男，你们找老师有什么事？”
王胜男看着王翠翠，王翠翠深吸一口气：“陶老师，我要退学。”
不是“我想”，是“我要”。
陶心菱一下就急了：“什么？翠翠，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是你家里人不让你读了？这可不行，你都复读一年了，怎么能退学呢......”
王翠翠却很淡定：“陶老师，我考不上大学的，而且，我家里一开始就是打算让我读完高中，然后找个人嫁了，彩礼还能高一点。”
陶心菱：“那也不行！我去跟你父母说......”
“陶老师，”王翠翠说着，掀开了校服，露出了里面红彤彤的婴儿。
巫阳和陶心菱、王胜男大眼瞪大眼。
“翠翠，这是......”陶心菱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相信。
王翠翠点头：“对，我生的。”
王胜男盯着婴儿，已经傻了。
她哪里想得到，王翠翠上个厕所的功夫，就生了个孩子出来。
王翠翠成功退了学，校长盖章盖得极其迅速。
她把婴儿装进了书包里，还留了条缝儿透气。
陶心菱和王胜男把她送出了学校。
陶心菱说：“翠翠，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希望你把书念完的，你还这么小，唉......”
王胜男抹着眼泪：“翠翠，你就这么回家去吗？铁柱叔和招娣婶一定要打死你的。”
王翠翠很疲惫：“不用管我，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坐车回家。”
她把书包背在前面，偶尔瞥一眼里面的婴儿。
学校在县城里，她家在乡下。每天只有两趟车来回。
王翠翠往车站走，无视一路上旁人的眼神。
这也正常，并不是星期天，而她穿着校服往相反的方向走。
下午五点四十六，王铁柱和李招娣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今天回家。
李招娣：“你怎么回来了？没到星期六吧。”
王翠翠不想说话，扯开书包拉链给他们看。
王铁柱瞪大了眼睛：“哪来的？”
李招娣提高了音调：“捡的？”
王翠翠：“我生的。”
复生餐馆伙计贴告示——
老板有事外出，此后的面全由我来做，难吃概不负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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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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