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峪简直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有鬼就算了，还有狐仙，有狐仙也算了，现在连养尸的也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来自冥界，本身就会吸引这些东西，巫阳觉得，要是她再多待几年，王家峪挖出一只旱魃来都不奇怪。
狐仙借了她的身体，巫阳正好从第三视角观察。
此时此刻，狐仙被祖兴国领着到了一座简陋的房子，屋顶的有些地方都开了天窗，破得能爬到月亮上去。祖兴国也不开点灯，只是点蜡烛。
巫阳看着自己身姿十分潇洒，坐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上。
而年迈的祖兴国，本就佝偻，在狐仙面前又把腰弯得更低了。
那位穿着寿衣的老太太，则站在祖兴国后面，烛光把她的脸照得半明半暗，饶是她面无表情，也足够吓人。
狐仙先开了口：“你养的尸，是你什么人？”
祖兴国颤巍巍：“姨奶奶，她是我的妻子。三十二岁的时候因病去世，我不舍得，就按照养尸的秘法，把她养在我身边。”
狐仙冷笑一声：“哼，你倒是长情。难为你养一具尸体养了这么多年。躲躲藏藏，也不容易吧。”
祖兴国哀叹一声：“这都是我作的孽，自然该我受。我也留不了她多久了，姨奶奶，只要我把她安葬了，您就拿走我这条命。”
狐仙眼睛一挑：“为什么留不了多久了？”
祖兴国缩着手，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那场大雨，把他的房屋冲塌了，精心布置的养尸地遭到破坏，这倒也无妨，他还能重新布置。
坏就坏在王家峪的村长王鹏鲸太过于热心，直到他屋子塌了之后，带了一队人来，先是劝他出去住，他当然不同意，于是王鹏鲸便带着人给他修房子，这么一修，把祖兴国吓得连忙把老婆放进山洞里。
他只当修完了也就走了。
谁知道这修房子的人马里有个眼睛尖的，发现这山石有异常，去跟王鹏鲸说了。
祖兴国没问，但没过多少日子，一队眼生的人进了山，就在他家不远处的地方开始挖洞。
祖兴国去干农活的时候跟他们套近乎，套出来个让他希望彻底破灭的消息。
王家峪发现了煤矿，他们是来调查这个矿有多大，储量有多少的。
祖兴国继续养老婆尸体的计划彻底破灭。
狐仙听了，默了一瞬，只说：“人算不如天算。你在这山中避世太久，也该了解这外面发展到了什么样子。”
祖兴国有些老泪纵横的意思：“姨奶奶，不瞒您说。自从，自从我说了那句话，把您给害了，我就恨不得把自己这条舌头给割了！我不愿意再说话，我就躲在山里，我也不想见人了。我妻子是逃荒来的，瘦得皮包骨头，还从山上翻过来，见到我的时候就剩了一口气。我把她救活，她也没走，说家里人都死光了，她要报答我，我......我就让她留下了，也算是两个人就个伴。”
他说着，抬起胳膊擦擦眼睛：“可是她也没陪我多久，死的时候还担心我以后孤零零一个人。姨奶奶，我就是作了孽，才连累到了她身上。”
狐仙听了他的事，没有丝毫触动。
“我没有闲情逸致听你们的故事。不过你既然认下了你的错，承认这是你作的孽。那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你可要推辞么？”
狐仙眼神凛然，把祖兴国钉在原地。
祖兴国连忙道：“本就是我欠您，您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
狐仙抬手：“不必重复了。你当真是老了，一句话要说上这么多遍。我要你做的事情，绝不会耽误你老婆入土为安。”
祖兴国连忙称是。
他把身子弯得更低，狐仙就在他耳畔耳语几句，祖兴国立马离开，去一个仓库似的地方翻找东西了。
这间简陋的屋子，只剩下狐仙、第三视角的巫阳、黑豹以及祖兴国老婆的尸体。
祖兴国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青花瓷的瓶儿。
他用衣摆擦擦上头的浮灰：“姨奶奶，您看这个行不行？要还是不行，我再去找几个来。”
狐仙把瓶子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点点头：“就这个吧。你可记住我交代你的其余事情了？”
祖兴国点头：“是，我都记住了。”
狐仙把瓶子装在巫阳的小布包里，下了太师椅。
“如此，我不多留了。静待你的消息。别让我失望。”
她老到地拍拍祖兴国的肩。
然后招呼黑豹，往外面走去。
“姨奶奶！”祖兴国却叫住她，“那您，那您什么时候来取我的命，我也好穿上走时的衣裳......”
狐仙回头，对上祖兴国那双浑浊的眼睛。
她叹口气：“我不杀你。”
“什......什么？”祖兴国有些不敢相信。
狐仙道：“她不愿意杀你。”
这话祖兴国就听不懂了，狐仙继续道：“你老婆早已投胎转世，你执着一具肉身又是何必呢......”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屋里的蜡烛火苗扯得老长，映出祖兴国沟沟壑壑的一张苍老面孔。
*
出了祖兴国的屋，巫阳马上就感觉到自己回到了身体里，护身符上的狐狸图案微微一亮，是狐仙回去了。
巫阳按着心口，紧紧抓住布包里的青瓷瓶，手电筒把杂草树木都晃出了影子，看着像是一双双鬼手要争相过来掐她的脖子。
但巫阳有黑豹陪着，半点不害怕。
她知道狐仙还在，问了一句：“你刚刚说，‘她’不愿意杀祖兴国，‘她’是水鬼吗？”
狐仙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是她。她心太慈，不然也不会在此处困了百余年。”
巫阳不了解狐仙和水鬼的前尘，安慰都不知道从何安慰，她想了一会儿，说：“也许她现在到冥界已经投胎转世了。”
狐仙道：“你死的时间不必她短吧，你都没有，她会比你早？”
巫阳：“......我们情况不一样。总之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狐仙却说：“不必了，我有我的修行。前尘已了，不必再去看。”
她转而问巫阳：“你呢？你也决定好了？真的要离开？舍得王翠翠吗？”
巫阳深吸一口气：“不舍得。我不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什么样子，我很珍惜这段缘分。但就像你说的，我也有我的修行。我毕竟不是活人，也不是真正的王扬。我不能在她身边待太久。”
狐仙又说：“你真要带着聂宝瑞一起走吗？我看他寿数不在今年，你若强行改变，会不会受到惩罚？”
巫阳道：“王扬的命数，本该是一生下来就被母亲掐死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来到这里，代替她。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王翠翠一念之差，我就长到了九岁。可见命数不是完全固定。事在人为，不是假话。”
她把胸腔里的那口气又呼出去：“我一定要带走他。至于惩罚，再说吧。”
巫阳披星戴月，回到了自己家。
彼时整个村子都关了灯，是彻彻底底的黑暗。
巫阳关了院门，给黑豹添了点水和饭，然后换下了衣服和雨鞋，打开水龙头，把雨鞋外头的泥刷洗干净，又把旧衣服泡在洗衣盆里，准备明天放学回来了洗。
把布包放在床上，小心翼翼打开，先取出那个青花瓷瓶。
瓶身光滑，釉纹独特。
巫阳看宝贝的能力似乎与生俱来，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瓶子起码有几百年了。
直播间的弹幕又刷了起来。
【合着最适合主播的赛道是鉴宝】
【主播就差一个小锤子了】
【我给主播刷个锤子，要是假的就敲了】
【看直播的有咩有同行啊？出来说说呗】
【这真的能让生物爹上钩吗？】
这厢激烈讨论着，屋里的座机忽然响亮地叫了起来。
巫阳吓了一跳，差点把瓶子给摔了。
她手忙脚乱，连忙用被子裹住了瓶子。
弹幕也被吓了一跳——
【我靠！现在什么情况，又到恐怖片频道了？午夜凶铃？】
【主播小心！】
【我好怕话筒里钻出来个人啊】
【楼上的和贞子看串了吧】
巫阳倒还好，只是这么晚了，就怕接电话不是什么好消息。
“喂？”巫阳问了一句。
那边立刻传来王翠翠的声音：“扬扬，你，你一个人在家吗？”
王翠翠听起来有些担心。
巫阳回答：“是啊，就我在。没有人来，妈妈，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哦，哦，没人来就好。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吵醒你了，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说着要挂，巫阳急忙问：“妈妈，你还好吗？你没有什么事儿吧？”
王翠翠笑了两声：“我没事儿，你快睡吧啊，乖。”
电话挂了。
巫阳一颗心乱跳着。
王翠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
带着这种心情，巫阳上了一周的课，等到周五放学，王树来接她，却没有要把她接去看王翠翠的意思。
巫阳更坐实了心里的猜测。
她背上早就准备好的书包，不由分说地坐上王树的车，一定要去见王翠翠。
王树对她一向没办法。
车开得似蜗牛。
终于到了医院，巫阳迫不及待跑上楼，直奔王翠翠的病房。
她气喘吁吁跑上来，病房里只有王翠翠一个，她已经能站起身，这会儿背对着人，在窗户边看景。
“妈妈！”
巫阳叫一声。
王翠翠错愕地转过了脸。
果然是出事了。
巫阳恨恨地想。
只见王翠翠本来白净的脸，此时一半映着红彤彤的巴掌印，眼角嘴角都有淤青，连脖子上都有抓痕。
谁打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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