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烈感受到了自己被狠摔在地上后的剧痛。
“呃……!”一阵晕眩后,他颤抖着,侧着身子用手支撑住地面,用力地摇晃着脑袋以让视线恢复正常。
耳鸣渐渐消失,随即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下又一下的□□摔砸声和粗犷的咒骂声。
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一片人影。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哭泣的,沉默的……一应俱全,而且,都是鲛人。
他倒吸一口凉气,却被空气呛到——浓厚的骚臭,不知混合了多少脏东西。
他无助地东顾西盼,眼皮快速翻动着,额角细汗直冒,害怕着急地快要哭出来。
这间小黑屋慢慢地被塞满,以至于肉挤肉。随后“啪”的一声摔门声,湮灭了最后一丝光明。
骂人的,见人走了,喘着粗气渐渐平息下来,空气中只剩下时有时无的抱怨和牢骚。
亚烈的心脏雷鸣般跳动着,动了动手脚,却发现动不了,都被铐住了,一只脚还是和另一个鲛人小孩一起铐的。
他更害怕了,边死命挣扎着边无助地呜呜叫唤着。
“好啦好啦,别费劲了。”
身旁的小孩拍了拍小鲨鱼的肩膀,平静地劝道,“一会还有长路要走呢,累得死路上了怎么办。”
他侧过头,只见那是一个比他高一头的男孩,身着麻布制的衣服,黑暗中黑圆的眼珠尤为明亮,正咧着嘴看着他。
“死……路上?为什么……”
“啊……因为我们接下来会走上‘鲛奴之路’,很长一段,而且走之前还要戴上枷锁什么的,可能还会疼……
“嗐呀,我就说人类信不过,当初觉得我有趣就收养我陪他们家儿子玩,想卖不还是把我卖了……”
男孩无所谓似的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引得周围的人一阵缄默,便安静了一会。
可刚停下没一会,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唰地转过头,用手肘碰了碰隔壁沉默的“临时狱友”,颇有兴致地问道:“诶,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亚烈把头埋在膝盖,听到男孩的话语后浑身颤了一下。
他的脑子很混乱。眼前飘忽着闪过很多画面,诸多声音如火车轰鸣般疾驰而过。
“亚烈的耳鳍这么漂亮……”“我去,看那个东西的耳朵!他是鲛人!”“把他抓起来!”
心脏猛地收紧,记忆戛然而止。
猛地意识到什么后,眼泪夺眶而出,他像以前被父母鞭打时一样压抑着啜泣声。
“诶诶诶怎么哭了啊,我错了你别哭了……”
男孩着急忙慌地单膝跪在他身边,轻拍着他的后背。
漆黑一片中他的听觉和触觉格外敏感。大人们的哀怨声,身旁男孩的安慰声都随自己因劳累和饥饿的晕眩感而渐渐淡去。
“我被哥哥卖了,我还不知道。”
梦里,他看见自己站在海水中,背着夕阳,光线暗淡,看不清表情。
“吱呀——”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急遽而又不容置疑,惨败的光线刺进来,房间里参差不齐的身躯不安地往墙角挤。
“到你们了,畜牲们!”进门的几个人类一身军服,声色俱厉,手里沉重的铁链和钩子泛着寒光。
亚烈被惊醒,他看到眼前的场景后瞳孔骤缩。
鲛人们的手铐被一条接一条的铁链连在了一起,接着,人类们一手捏着面色惶恐的鲛人的下巴,强迫他们抬头,另一手举着锋利的铁钩……
刺穿了他们的上下嘴唇。
“唔唔唔唔——!!”
哀嚎声震耳欲聋。
亚烈浑身瘫软,身体不住地颤抖,低着头捂着耳朵,闭紧双眼不去看这地狱般的场景。
忽然,眼前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
他被用力地揪住衣领拎起,近在咫尺、满面横肉的人类轻蔑地俯视着他,眼里投射出自己惊恐的情状,手中的铁钩叮当作响。
“兄弟,你来这看看这小子怎么样。”他转头招呼另一个完事的人类。
“什么玩意……哎哟,是还可以啊。”过来的瘦高个捏着亚烈的脸颊奸笑着,“他旁边这货也是个小孩,就别扣了,免得弄死了麻烦。”
亚烈被扔回地上,不一会哨声响起,他和男孩被队伍拖着出发了。
烈日当头,炙烤着沃兹怀弗伦海岸。海岸线绵延不绝,沙滩旁,一边是汹涌的大海,一边是茂密的丛林。蛇形的长队人员众多,缓缓行进着,令人望而生畏。
亚烈赤着脚行走在滚烫的沙滩上,铁链的沉重压迫着他的身躯,豆大的汗珠盈满全身,洒落在沙土上后立马蒸发。
眼前时不时重影,亚烈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晕过去——要不是有旁边的男孩眉飞色舞的话唠转移注意力的话。
“小弟弟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我叫亚烈。”
“喔,我叫波伊安,是从前的主人给我起的,说是‘高兴’的意思……哦对,那我叫你阿烈啦,小弟弟。”
“嗯……”
“你看,天哪,这么多同胞,五颜六色的,早听说过有鲛奴之路,没想到队伍这么庞大,什么鱼都有,我是海豚,你……”波伊安偏过头,跳跃着光斑的眼睛微微眯着,上下打量着亚烈,注意到他的背部因衬衫湿透而透出的赤红的肤色,“喔,你后面是红色的啊,本来看你脖子上的腮和尖牙以为你是鲨鱼呢……”
他突然怔住,乱飞的眉毛霎时间蹙紧,声音也放低道:“阿烈,你以后说自己是大红鱼就好。”
亚烈被他这一举动和这一称呼整的有点想笑:“什么大红鱼嘛……”
波伊安大笑起来,笑靥丰朗。如果不是手被铐着,他估计真得“捧腹”大笑了。
“吵吵嚷嚷地说什么呢!再叫也把你们的嘴封起来!”
于是两人噤声低头,相视一笑,收敛了些声音接着聊。
波伊安比他大两岁,讲起话来却比他还跳脱,巴拉巴拉的停不下来,正应和了他常咧开的大嘴巴。眼睛不大却很圆,笑起来时和上挑的细眉形成了两个小月牙,墨黑的短发时不时跑出几根来扫过他的额角,柔和了几分狡黠。
他们聊了自己童年的经历,怨诽着太阳的毒辣和锁链的沉重,边窃窃私语着边偷瞄着前面不远处的人类军官,含笑地嘲讽着他的啤酒肚。
虽然脚下踩过戴着嘴枷的鲛人流淌的鲜血时,目睹着人群中倒下的同胞被扔进海里时,他们仍会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到了对面的山头,亚烈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触目所及的景色和人□□叠在一块晃晃悠悠,嘴里喘着粗气,手肘湿透着擦不干眼睑上的汗水。
“到了,阿烈!我们到了!”波伊安用并拢的双手揪住他的后领免得他倒下,后者却无法克制地跪在地上。
亚烈竭力牵拉着他灌了铅似的眼皮,摇了摇头,想看清跟前的景象。
几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类衣着花哨,腆着肚皮慢悠悠地摇过来,身旁的仆人哈着腰跟在他们身旁撑着伞,几个侍从们挺直腰杆、昂首阔步地走着。
他们的身后,一座码头突兀地矗立在原始的海岸中间,几艘大船威严地停靠在岸边,与这一群滑稽的人的造型格格不入。
“嗳,你们下手是越来越重了啊,嘴巴都锁上,就不怕我压价?”带头的老板嫌弃地瞄了一眼人群后把头撇向面前的军官。
军官满脸堆笑道:“您也知道鲛人体格好嘛,这点小伤对这些畜牲来说算不了什么,很快就会好了,身体差的小孩儿都没扣呢……哦对,给您看看这小子。”
军官扫视了一周,在看到亚烈后骤然发笑,阔步向他走来,脸上的横肉不自然地皱在一起,像一座荒山坑坑洼洼的表皮。
他把亚烈脚上和他人连接的铁链解开,拽着他的小臂向前去,引得两个男孩磕磕绊绊地快要摔倒。
商人们好奇地凑近,眼里放光,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
带头的捏着他的脸端详着。
面前的男孩面相清秀,五官精致,尤其那上挑的眼角甚是勾人,正因跋涉的劳累而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嘴巴微张地喘着气。
他啧啧了两声,目光变得猥琐,唾沫横飞。
“妈的,这小脸蛋真耐看,我五百出了。”
“我操,还是老玛你出手阔绰。行,我出六百。”
“我七百收了。”
“一千!谁还叫?”
一片沉寂。
“哈哈哈哈……”“牛逼牛逼,比不过……”“靠,死恋童癖……”场面像炸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军官一边结果几张大钞一边夸赞“老板大气”,后又贼眼溜溜地凑到商人的肥脸旁。
“老板,您看,旁边这货是他好朋友,没了他这小子肯定嚷嚷着要跳海,不如……?”
商人瞪了他一眼,掏出一张大钞啪地打在军官手上:“去去去,滚一边去。”
“哎哟,不愧是玛德罗老板……”
夕阳西下,其他老板们也挑完了奴隶。亚烈和波伊安以及其他鲛奴被带上了船,被打发到了底部的船舱,专门安放鲛奴的地方。
船舱虽然因为要存放奴隶而专门扩充过,空间却还是不够。所以,整个船舱被隔板分成了好几层,狭小的空间使每层的鲛奴只能平躺着。
待舱门关闭后,无边黑暗再次笼罩。
比看护房还黑……亚烈想道。不过他有时觉得波伊安知道的是真的多,“看护房”这一名称也是躺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孩告诉他的。
“阿烈。”
说曹操曹操到。
“嗯?”
“我想睡。”
“……那你睡呗,干嘛还告诉我……”
“只是想告诉你我只是睡着了,我一直都在。”
波伊安的言语声调很低,却激起了亚烈心中的涟漪。
小鲨鱼长舒一口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现在,算是出海了吧?自己深爱的大海……
可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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