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羡出了绥安山后后仍旧提心吊胆的,也不知那狐狸走了没,走出好几里地扶黎都没有发难,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仙人。”许羡轻声唤道,像是不想惊动谁,可身后的鹅笼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那狐狸已经走了不成,他略有些狐疑地卸下鹅笼,查看其中的情况,顺带清点笼中鹅的数量。
里面不见狐狸,应当是早早离去了,许羡甚至不敢相信,狐狸就这样放过他了。
可鹅笼中的情况委实让他生气,完全用不上清点,他与笼中唯一的那只鹅面面相觑,慢慢的,怒气替代了恐惧,许羡颇为生气道:“我带了三只鹅,它竟吃了两只!”
饶是如此,许羡也不敢再回头看身后的绥安山,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他将鹅笼紧紧抱在怀中,恨恨道:“如此贪心,当心撑不死它,下次再让我碰上,定要他好看。”
话虽如此,许羡的脚步一点不停,活像是身后有人追杀他。
而许羡没注意到的是,鹅笼里硕果仅存的白鹅仿佛听懂了许羡的话,立时变得凶恶,牙齿尖利地不似人畜无害的白鹅,就一瞬,又变回了呆头呆脑的模样。
这一趟让许羡厌恶极了狐狸,更讨厌修炼成形的狐妖,即使通了人性又怎么样,通的还是人性中肮脏的贪婪与恶劣,何论这与许羡的为人处世简直大相径庭。
毕竟许羡向来自诩读书人,即使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送货郎,但他坚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成为文人雅客竞相结交的人。
许羡步履不停地赶回阳羡,所耗时间比往常缩短了许多。
他回到阳羡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仅剩一只鹅的鹅笼到土地庙拜一拜。
就剩一只鹅了,许羡也不打算再去卖了,左右卖不了几个钱,不如叫他求个心安。
眼前的土地小庙的神像两侧写着“土中生白玉,地里产黄金”,更是让许羡坚定了想法,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许羡从鹅笼中把那只鹅拎出来,正要祭了白鹅给土地公公,好让土地公公听到自己的愿求,保佑自己之后在途径绥安山时送货顺利。
可白鹅在许羡的手中使劲地扑腾,口中又发出极其凄厉的叫声。
这白鹅莫不是通了人性,叫声怎的如此惨绝,许羡心中不解,提拉那只白鹅到眼前,他的眼睛对上白鹅,莫名想到了离去的狐妖。
只见白鹅丁点大的眼睛里溢出不少的泪水,许羡的手原本死死地掐住了白鹅伸长的头颈,此时看到白鹅伤心求救的眼神,真真切切与人一般。
今日真是撞了邪了,难不成他治不了狐狸精,还治不了它了,不过是一只蠢鹅罢了,更何况他现在可是在土地庙的地界上,有土地公公的庇佑。
许羡这样想着,心下一狠,直直地拧断了白鹅的长颈。
就这样,白鹅的叫声戛然而止,被许羡恭敬地放在了供桌上,只是那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许羡,看得许羡背后发凉。
许羡赶忙在蒲团上跪下,口中不停念着“请土地爷爷显灵,保佑信徒许彦之后的路途一切安好无恙”。
许羡拜完甚至不敢看那已咽气的白鹅一眼,捡起地上倒着的鹅笼就跑,他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而后不见踪影。
在许羡消失之后,供桌上的白鹅虚化作一团缥缈的灵气往绥安山飞去,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
而后土地公慢慢从神像里显形,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阴差阳错,日后怕是要纠缠不休了。”
*
今日发生的事于许羡来讲非同寻常,再让他一人待着恐怕要茶饭不思、日夜不寐,整日整夜地活在担惊受怕中。
他也不知扶黎在绥安山上为何要那般捉弄他,据说修出了人形的狐妖总爱吸人精气,莫不是盯上了自己这一身纯正旺盛的阳气,想到这,许羡免不了打了个冷颤。
尽管在旁的人眼里,许羡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谁都可以欺负的玉面小书生,可在许羡的认知里,他顽固地以为自己是个糙得不能再糙的汉子,是以他想不明白扶黎就算再怎么荤素不忌,也不应该看上他呀。
许羡家住在明安巷,旁边便是许羡口中阮秀才的家,许羡想到阮秀才对志怪小说颇有一番学问,自己脑子里那微末的关于狐狸的内容也是阮秀才闲时与他提的。
许羡想也没想便推开了阮秀才的家门,院子里因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它们肆意地疯长,不知名的花甚至探出了院墙,受着日光,看着既荒凉又暗藏生机的。
阮秀才就躺在院中的一张躺椅上,面上盖着一本书,许羡一眼就能瞧见。
许羡走近,那书似是志怪小说,封皮左上角书签页上写的“聊斋雅鉴”,他捡来瞧了几眼,果不其然,其上说到“西南三百里,曰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其兽多虎豹犀兕。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彩纹,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阮秀才还是不思上进,考取功名这头等大事竟一点不放在心上!许羡暗自叹气,自他识得阮秀才以来,他便如此颓唐,不知由来。
许羡正失望着,阮秀才伸手夺去了他手里的《聊斋雅鉴》,当宝贝似的揣怀里,生怕许羡带着走了,他解释道:“这书不能借与你,屋里其他书你想看哪本尽管拿去。”
“闲书我才看不上呢,你别带坏我就是了。”许羡撇撇嘴,颇为嫌弃,他立了志是要读圣贤书,登高堂的。
许羡仍是有些好奇,偷偷往《聊斋雅鉴》投去一眼,状似随意地问:“不过,那鸾鸟真有书上说得神乎其神吗,见则天下安宁?”
“许是有的吧......”阮秀才没把许羡的话放在心上,径自陷入了回忆。
“等等,”许羡及时打断阮秀才的回忆,他说道:“我今日遇到了你从前说的金光狐狸,好像还是九尾的。”
“天狐?”阮秀才也不是很确定,他虽见过几只狐妖,可并未亲眼见过天狐,只能提醒一句“若是真碰上了天狐,能跑便跑吧,招惹不起的。”
许羡听阮秀才的口气,想来这狐妖不是一般的狐妖,幸好他还未来得及去找道士,就怕一般的道士镇不住它,还要将他也搭进去。
避而远之才是对的,看来他又一次做了明智的选择,许羡得意起来。
阮秀才见他呆呆地站那傻乐,不明所以,担心他被狐妖摄了魂,大声喊道:“许羡!”
“啊?”许羡骤然被这声音震到,四下看了看,没发生什么呀,他疑惑看向阮秀才。
“哦,没什么,”魂还在就好,阮秀才随口问:“要留下一块吃饭吗?”
许羡拍了拍耳朵,把心收回到肚子里,摆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还有事,谢谢阮秀才啦。”
阮秀才也不强留他,任他走了。
许羡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若是这件事与和阮秀才吃饭比起来,还是重要一些的。
他有些日子没去湘云楼了,心里好是挂念云苓,不过许羡从不招姑娘,去了也只是喝喝小酒,消解一下疲乏。
虽说这都是因为他没什么银两,没钱没权的,云苓作为湘云楼的花魁如何能跟着他呢,一般的青楼女子,他又瞧不上眼,干脆就只喝酒了。
湘云楼坐落于瓦舍巷,这地段人流如织,商贾云集,此时华灯初上,天边的朱砂尽数褪去,一轮月静悄悄地挂上了。
湘云楼以清倌雅妓闻名,从不需要姑娘抛面揽客,多得是文人墨客、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当然,这并不是说需要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才能进,楼内也是有免费的歌舞表演的,袖间若是除了清风再无其他也无妨,只不过只有经过筛选的才有资格。
许羡轻车熟路地走进湘云楼,要说许羡能有什么资格,他一没墨水,二没身份的,全凭一张玉软花柔的脸和一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哄得湘云楼的一众姐姐心花怒放。
湘云楼内,宾客相欢,许羡到时,正值拒霜登台,她携丝绸飞下,身姿轻盈,翩若惊鸿,待她脚尖点地的瞬间,四方的轻纱帘幕具垂,如天上水流泻而下,扬下一阵雅香,氤氲的香气使人如临仙境,这时丝竹之音袅袅响起,其中以琵琶之乐最为出众,大珠小珠落玉盘。
许羡挑了一个角落坐下,期待着帘幕卷起,现出他的心上人。
下一瞬,高台开帘,云苓覆面纱,抱琵琶,坐于红釉莲花纹雕漆鼓凳,她抿唇轻笑一声便开始弹奏,拒霜在身旁为其起舞。
许羡看得不甚明晰,高台上的人影落到他这只剩影影绰绰的影儿,但这不妨碍许羡幻想,美人兮美人,如柳夭似桃艳,想着免不了小酌一口桌上摆放好的天香酒。
这时一女子扭动着腰肢在许羡一旁自然坐下,许羡扭头瞧她,甜甜地喊道:“春罗姐姐!”
“嗳。”春罗应声,勾着殷红的唇问道:“远远地就瞧见你了,怎么不来找姐姐,也不想姐姐想你想得紧,想得心都烧灼了。”
春罗似美人蛇围着许羡,呼出的热气熏红了他的耳尖,许羡“哎呀”一声,勾着春罗的手臂,嗔道:“好姐姐又来戏弄我了,前头我分明见着姐姐与一郎君有说有笑的,哪里还有心想着我呢?”
春罗面上不见半分尴尬,反而捂住心口,假意伤心道:“阿羡可是要姐姐将心掏出来与你瞧......”
“我与姐姐说笑呢,姐姐念我疼我,我又怎么忍心姐姐掏心窝子,”许羡机敏地堵住春罗止不住的话头,又指着春罗身后问道,“那人可是来寻姐姐的?”
春罗还当许羡诓他,正要说道,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我还当你身子不适休息去了,不曾想你竟躲在这与小白脸一道。”
来人正是许羡先前提到的小郎君,只是莫名受了不相干的人的火气,抨击的话也难以入耳,竟说他是小白脸,许羡吃了酒的胆子谁也摸不准有多大,当即来气,阴阳怪气道:“好端端的郎君,瞧着也不像是患上了目不见青黄的隐疾!”
两人登时剑拔弩张,春罗赶忙挡在两人中间,哄着小郎君走,临走前还嘱咐许羡道:“阿羡别乱跑了,一会儿姐姐遣个丫头送你去厢房休息。”
说完,春罗便离去了,一触即发的局面冷寂下来,许羡高涨的情绪也无处发泄,好在高台之上乐舞未停,可留许羡一面喝酒赏舞一面消解怒火。
许羡最为钟爱天香酒里的木樨香了,这一会的工夫,桌上摆放好的酒都流入了他腹中。
吃了酒后,许羡今日在山间受的寒气完全祛散了,没一会儿,红潮生面酒微醺,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只许羡并未意识到自己醉脸醺醺,恍觉周身泡在暖流中,飘忽忽懒洋洋的,眼前渐渐显现的竟是扶黎,那身姿纤细似垂青弱柳。
他抬手比划起来,方下评断,扶黎的腰不盈一握。
这时许羡白日里对扶黎惧意荡然无存,他痴痴地笑着,心想,改日定要找个道士,收了这妖精。
许羡伸手想打散这幻象,不料幻象之后竟是真人,他骤然触到暖煦的温度,疑思道,难不成那狐狸精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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