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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鹅

女人拿烟的姿势很别扭,想必是不会吸烟,却故意装出熟练的模样。

鹅蛋脸,丹凤眼,褐色长发,右边的眼角有泪痣。她体型纤细,脖颈修长,此刻能出现在天台,大概和姜珊一样,也是平宁舞蹈团的演员。

她的骨相极佳,是非常适合大荧幕的长相。即使刻意地讨好,气质却依旧清冷,像是沾有露水的蓝玫瑰。

如果是在选角现场见面,邵宴清或许会给对方积极的评价。但此刻,他只在那双眼睛里读出两个字:野心。

邵宴清并不厌恶心机深的女人,可这种明晃晃展现目的的家伙,实在令他提不起兴致。

一秒,两秒,三秒......

烟灰在空中飘荡,掉落于白色的裙摆。

许嘉拿烟的手止不住地颤,唇角笑得发僵,仍在耐心地等待邵宴清的回答。

“哈。”

终于,她听见一声笑哼。

邵宴清似在嘲讽:“想不到一个平宁剧院,竟也是人才辈出啊。”

许嘉的心一沉:“邵先生,我只是—”

话尚未说完,就被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邵宴清的右手置于外衣口袋,头也没回地提步向前,眸色冷漠得,似乎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羞耻,愤怒,被侮辱的感觉令许嘉感到窒息。

“邵先生。”

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许嘉紧盯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咬牙喊,“我叫许嘉,希望您能记住我的名字。”

邵宴清的脚步一顿,依旧没有驻足。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希望被他记住姓名。

但像这般堂而皇之大声宣告的,许嘉倒还真是第一个。

经过漆黑的走廊,终于瞧见落日的余晖。

邵宴清走出平宁剧院,习惯性地点烟,捏着火机的手却微微停顿。

不知怎么,那张被烟气笼罩的清秀面孔再次浮现于眼前。

是太过疲惫吗......

邵宴清蹙眉,将此刻的状态不佳,怪罪于那场闹剧般的表演。

库里南停在剧院外,助理刘科站在车边等候,见他出来,忙打开车门。

刘科:“怎么样,姜珊合适吗。”

邵宴清毫不客气地评价:“糟糕透顶。”

刘科担忧地说:“可如今场子都订好了,临到头去哪里找人?”

邵宴清不答反问:“本家怎么说。”

刘科深呼吸,语气回归平静:“让你周天回去。”

话落,是短暂的沉默。

邵宴清望向剧院的顶楼:“帮我查一个人。”

“是谁?”

“许嘉。”

那辆白色的劳斯莱斯逐渐消失于视野,许嘉才真正确定邵宴清不会再回来。

紧张之后的松弛感让许嘉有些腿软,她长舒一口气,缓慢地蹲下身,掌心仍在轻抚胸口。周围很安静,仅能听见树叶晃动的簌簌声响。她回忆着邵宴清嘲讽的语气,双颊由红转青。

人,才,辈,出。

这四个字十足刺耳,俨然是将她和姜珊相提并论。恐怕在邵宴清的眼里,她也是没有能力,只会空耍嘴皮的小丑。

许嘉承认夺烟的举动过于鲁莽,但这是最能吸引注意的方法。原以为邵宴清会给她展示自我的机会,可没想到只空落得一两句嘲讽。

可比起羞恼,她更多的是不甘心。

许嘉愤愤地嘟囔:“没有礼貌,白生得一副好皮囊。”

手里的雪茄仍在燃烧,空气中的苦涩越来越浓重。她看一眼烟卷,蹙眉,像要抹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地,恨恨地将其碾灭。

许嘉回到化妆间时,舞蹈演员大都已经离开。

屋内空空荡荡,唯有左侧靠窗的座位上放着香奈儿挎包:小号黑金款的Leboy,正是姜珊的配饰。

至那日后的连续两天,许嘉都没有再见到姜珊,也就无法与邵宴清联系。她虽然不喜欢这位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但毕竟利益为先,她依旧想再见对方一面。

《天鹅湖》的失败给剧团带来极坏的影响,哪怕是以往叫座的剧目,也鲜少再有观众买票。王海整日阴沉着脸,一言未发地在剧院内行走,像是来自于阎罗殿的黑无常。

姑娘们亦不敢言笑,各个化身为箱庭中的玩偶,旋转,跳跃,在乐声中沉默地舞蹈。

扮演齐格费里德的李渝江偷偷地问许嘉:“嘉嘉姐,像现在这种情况,咱们是不是要考虑另谋出路啊。”

许嘉正在把杆处压腿,气息有些乱:“你的训练都做完了?还有空胡思乱想。”

李渝江讨个没趣,转身找舞伴练习双人动作去了。

姜珊是在第三天回到舞团的,她以往总摆出副骄横的模样,背挺得笔直,脑袋似乎要昂到天边去。这回却不甘不愿地收敛起威风,和大家一起排演基础的舞蹈。

可姜珊的脾气依旧很差,动不动就发火,演员们逐渐不愿与她合作。无奈之下,王海只能叫许嘉与她共同练习。

“你要多向小许学习。”

王海背着手,蹙眉,一脸的严肃,“要谦虚,不懂就问。”

姜珊拉扯着舞裙的衣摆,哼哼唧唧:“您就换句话说吧,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王海叹气,又对许嘉开展思想工作,先强调团队合作的重要,再夸赞她的舞蹈能力,最后才讪笑着表示:“姜珊年纪轻,你要多担待些。”

许嘉的耐心告急,依旧好脾气地回答:“您放心。”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许嘉尽力维持着体面,仍被姜珊磨得头痛。对方总在她想不到的地方出错,却根本不听任何的建议。许嘉有时候都怀疑,姜珊是不是在故意找自己的麻烦。

音箱内放着《吉赛尔》的配乐,橙黄的阳光落在窗台,为秋日再增添一抹风景。

“腿抬高。”

许嘉边做示范边说,“重心要稳住,头稍微向前倾。”

姜珊刚练完两遍就大喊腿疼,吵着嚷着要再休息十分钟。

“嘉嘉姐,我们先回去啦。”

背芭蕾包的姑娘们向许嘉打招呼,挥手笑,“明天见。”

许嘉也微笑着说明天见,转眸看见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姜珊,不禁皱起眉头。

此刻已经是下午五点,训练室的演员们都准备离场休息。

李渝江朝许嘉投来同情的目光,垂头叹一口气,也随着人流离开训练室。

许嘉又练完一组动作,姜珊仍在把玩着手机。

她大概是在和某人聊天,手指飞快起落着,短甲与屏幕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响:“快回我呀,怎么还没回消息。”

许嘉实在不想陪她继续耗时间:“今天先这样。”背上挎包,摘掉盘发的皮筋,“明早八点准时来训练室。”

姜珊像是在和手机作对似地,更用力地戳点屏幕,嘟囔:“说好今天来的,明明都说好的......”

真是无药可救。

许嘉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开训练室。

暮色渐沉,天边的云彩透着泛紫的红。

包里的手机忽而震动,系统自带的闹铃与树叶摇晃的簌簌声融为一体。

许嘉垂眼看,是霍思思打来的电话。

她与霍思思是大学同学兼室友,毕业后更成为亲密无间的知己。霍思思没有选择继续跳芭蕾,而是朝电影电视的方向发展,目前是圈内小有势头的新人演员。

许嘉曾向她说起《天鹅湖》的闹剧,其间难免提到邵宴清的名字。霍思思对这位圈内大佬好奇不已,今日又打来电话,估计还是想询问邵先生的事。

不出许嘉所料,简单的寒暄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被带到邵宴清身上。

霍思思:“照我说,你就该杀杀姜珊的锐气。这丫头自身能力差,你作为前辈,提点一下她也是应该的嘛。”

许嘉想起姜珊就头痛:“我练舞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管她。”

霍思思咂舌:“要不说你是舞痴呢。诶,上次没来得及聊,你和邵先生的谈判有结果了吗。”

许嘉仰头望向天边,叹气:“估计是没戏了,况且我现在见到姜珊就烦,也不想再拜托她。”

霍思思问:“那邵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许嘉停住脚步。

霍思思:“圈里人都说他处事神秘,好姐妹呀,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许嘉扶额:“邵宴清嘛......”

风吹过,堆积的云层骤然散开。

车停在平宁剧院门外,泛黄的落叶像是设计精良的地毯,恰巧从脚边延伸到台阶的始端。

刘科打开车门,垂眼问:“您真的不去见姜小姐吗?”

邵宴清哼出个回答:“嗯。”

本以为《天鹅湖》的演出失败后,他就可以不用再来平宁剧院。可王海仍在低声下气地求,表示如果再没有投资,别说芭蕾舞团了,整个剧院都要面临倒闭的风险。偏偏父亲是极其念旧的人,这里又是兄长生前最喜欢的地方,于是无论说什么,都要维持剧院的经营。

现已入深秋,晚风中多带了些萧索。

邵宴清迈上台阶,无意间抬眸,忽而瞧见某个熟悉的倩影,脚步悄然顿住。

长发,戴在左腕的辫绳,以及随风飘舞的裙摆。

许嘉?

这个名字闪过脑海的同时,对方也叫出了他的姓名。

“邵宴清嘛......”

邵宴清微怔。

照理说,他应该若无其事地向前走,根本没必要在乎许嘉的看法,可是此刻,双腿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迈出一步。

日头西斜,光将她的影子带到他身边。

许嘉站在中层的平台,正专注于通话,而并未注意身后的动静。

邵宴清睨眼看向那道纤细的身影,眸间泛起些兴趣。姜珊之流多会在背后夸赞他的品格,他当真好奇这位野心勃勃的许小姐,又能弄出怎样一番新花样。

或因压抑多日的心情需要发泄,话题只要打开,就无法轻易收尾。

此刻已近傍晚,剧院内外静悄悄得,一般不会有访客前来。

霍思思仍在追问,似乎非要得到回答才好:“他到底怎么样?”

“没礼貌,而且特别自大。”

许嘉轻声说,越回忆就越气恼,“我话没讲完呢,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吐出一口气,愤愤道,“要论坏脾气,邵宴清倒与姜珊十分般配。”

霍思思笑个不停:“你对他的印象有这么差吗。”

许嘉一闭眼:“我就没见过比邵宴清还缺乏礼貌的人。”

“许小姐。”

忽地,她听见不可能存在的声音。

许嘉忙捂住话筒,左右看了看,视线刚朝台阶下探去,眸子骤然怔住。

邵宴清正站在她面前,唇角微扬,可眼底只有冷漠的戏谑。两人分明已经对视,他却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说,似乎在等待她先开口。

霍思思:“......许嘉?你怎么不—”

许嘉关掉手机,指尖撩起颊边的乱发,笑:“邵先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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