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时,秦寂正坐在陈列满珍羞的黄花梨圆木桌边。丫鬟端着铜盆立侍在右,秦寂修长的手指在温水中过了过,撩起一圈圈涟漪,接过左侧丫鬟递来的帛布,帛布雪白绵软,质地细腻。擦拭完手指后,秦寂听到他进门的脚步声,拍了拍右手边的凳子。“过来。”
叫狗呢?温辞欲言又止,三两步在秦寂身边坐下。
“等等,”
温辞方拿起筷子,便被叫住,只好将筷子放回原位,不解地看着秦寂。
“你还没净手。”
看来上次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啊。温辞这般想着,又上来两个丫鬟端着新的温水与帛布。与之前的流程一样,温辞洗过手后又用布擦干净水珠。
一切准备就绪,秦寂对丫鬟们吩咐了一声。“你们先退下吧。”
“是。”
温辞夹了一块鱼肉放到盘中,尽管鲈鱼刺比较少,他还是细细挑了一遍。谁让他伺候的是挑剔的主子,他不挑鱼的刺,容王就要挑他的刺。
温辞一只手夹着鱼肉,小心翼翼地送到秦寂嘴巴,另一只手托着盘子。
“太腥。”秦寂只嚼了一下,便全部吐到盘子里。
温辞又夹了一块鱼肉自己尝,感觉味道不错,但确实有点腥味。
鱼肉嫌腥,喝汤总行了吧?他用勺子舀了一碗汤,里面有桂圆红枣莲子银耳,凑近能闻到香甜的气味,看着就好喝。
于是乎,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太烫。”
温辞对着勺子,吹得久一点。
“太凉。”
温辞吹的时间短一点。
“有口水,换个勺子。”
温辞换了个勺子。
“煮过了,莲子太老。”
温辞放下勺子,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人,莫名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系统及时跳了出来,[宿主宿主,别冲动,冲动是魔鬼,想想任务,想想升职加薪]
不气不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不气不气我不气……温辞默念了三遍不气心经,又想想近在咫尺的奖金与休假,总算压制住怒火。
他看向色彩缤纷的果盘,吃点水果总行了吧。他把果盘挪近了点,精挑细选了一块水灵的梨送到秦寂嘴边。
秦寂连最都嘴没张开,唇碰到梨块,摇摇头。“块太大,切成小块。”
温辞莫名联想到现代世界看过的一个动画片,
相似的一幕浮现在眼前——强强的嘴小,妈妈给我切成苹果条。
你以为你是xx强啊!温辞冷不丁捶向桌子,一堆碗碟震得叮当响。秦寂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鹌鹑似地缩了下脖子,默默将椅子挪远。
刺啦!
“王爷,吃饭。”
秦寂连人带椅子被拉回来,甚至比之前靠得更近。不知怎地,秦寂脑海浮现“大郎,该喝药了”的画面。
他拼命抗拒,躲开温辞喂过来的饭。温辞实在没办法,只好解开头上的发带,将秦寂的双手反绑在背后。这下,秦寂终于没法挑剔了。
“救命啊,来人啊!本王被绑架了!”
老管家风风火火地带人冲了进来,见到的便是这副画面:温侍卫笑意盈盈,正十分温柔地喂王爷喝粥,不忘用帕子为王爷擦去嘴角的米粒。可谓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王伯,怎么了?”
“我方才听到”
温辞笑着截断他的话,“那是王爷与我开玩笑呢。真是抱歉,害你们白跑一趟,耽误诸位的时间了。”
老管家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看向容王。
温辞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秦寂颈部,冰凉的刀刃贴着温热的皮肤,寒意顿时蔓延至秦寂四肢百骸。
秦寂侧过脸看他,觉得自己仿佛从没有看透过面前的侍卫。他哪里是忠诚的狗,分明是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舌,剧毒无比,指不定哪天就被反咬一口。“王爷,你说是不是啊?”
秦寂哪敢反驳,“是是是。”
温辞的匕首位置很巧妙,刚好处在对面人的视线盲区。从老管家的视角看,只会以为温辞在给秦寂揉肩。
原来是虚惊一场,老管家见二人相处温馨和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带人离开了房间,顺便关上门。至于秦寂最初的大呼小叫,老管家只当他是口是心非。
“他走了,你也该放开本王了吧?”
“可以,”温辞手腕一松,“以后王爷若是再鸡蛋里挑骨头,我就”匕首直直插入那道整只的烧鸡,盛着鸡的瓷盘瞬间四分五裂。
秦寂活动活动脖颈,冷笑一声,心情异常复杂,似有一百只爪子在挠他的心脏,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老管家微微弯腰,视线与软榻上的人齐平。
“王爷,该换药了。这次……”话说到一半,意有所指。
“不用安排别人,”秦寂偏了偏头,老管家当即会意。
这边,温辞沐浴过准备上床睡觉,正要吹灭蜡烛时,忽地想起秦寂不会善罢甘休。温辞睡时又不喜亮光,蜡烛吹还是不吹。
门外响起老管家的声音,温辞心道果然如此,“心甘情愿”地去了隔壁。
“王爷。”秦寂房间的门敞着,似乎在等人。温辞默默叹了口气,等的就是他。他弯曲指节在门上敲了敲。
“进。”秦寂富有磁性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慵懒随意。
温辞绕过绘有梅兰竹菊的雅致屏风,就见这人懒散地侧躺在榻上,用手支着头,好不悠游自在。
单薄且宽大的白色中衣滑落至肩侧,胸前肌肤莹白如玉,欺霜赛雪,却并不羸弱,覆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肌理分明,线条优美。
温辞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欣赏,现在在他眼里秦寂纯纯折腾人的狗东西。他从柜中拿出药品。“王爷,该换药了。”
秦寂嗯了一声,便没再理他。这次,温辞的换药过程异常顺利。换完后,他如释重负,总算能睡觉了。
蹲得太久,脚都麻了。温辞缓缓起身,活动手脚。奇怪,这次他居然没有刁难自己。
有极轻的鼾声传入耳中,温辞低头一看,原来是秦寂睡着了。好你个容王,叫我换药你睡觉是吧?
等等,他睡着了,要是这时候贴心地给他盖上被子,是不是可以增加舔狗值。
温辞呼唤出系统。
[确实可以]
最终,经过思想斗争一番后,温辞向舔狗值屈服,从里间拿了条毛毯扔到榻上。
是日,天蒙蒙亮,温辞准备离开王府。他出宫的时间够久了,再待下去恐怕宫里的人会起疑心。
老管家见温辞打隔壁房间出来,正欲敲门。温辞做了个嘘的手势,嗓音压得极低。“我这是小事,不必惊动王爷。连着几天早起,让他睡回懒觉。”
殊不知,他离开没多久,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秦寂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他红唇翕动,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老管家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温辞一年前进的宫,成为秦寂安插在宫中的线人。身份嘛,自然是宫中最常见的太监。不过温辞是个假太监,一年前,秦寂买通负责净身的公公与审查的公公,将其送进宫中,顺带安排了个掌药的职位。掌药属司药司。为司药、典药之佐,协掌医方药物,负责对宫外所进的药材,建立档案、记录、分类。
温辞一进门,殿中忙碌的众人齐齐停下手中事情,议论纷纷,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唯有百草柜前的小宫女放下秤,放下手中药材,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温掌药早。”
温辞微笑致意,“连翘,早。”
“哎呦,不愧是咱们的温掌药,人缘儿就是好。回家探望亲人好几天,人家一回来,就有人欢迎。哪像咱们,辛辛苦苦多干了一个人的活,连句夸奖都听不到。”
这番明褒暗贬的话传入耳中,温辞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书柜旁站着一太监,不乐意地撇了撇嘴。他外表平平无奇,没什么明显的特点,属于丢进人海瞬间就会湮没的长相。
司药司众人手中大都有活要干,唯独这人,两手空空地杵在那儿。但几乎没人敢议论他,因为这人是司药司的典药,官职比温辞高一级。在司药司,除司药外,这人的官阶最大。
司药大人平日不太管这些琐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长了他横行霸道的气焰。
温辞手在半空扇了扇,鼻翼翕动。“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是酸味儿,挺难闻的不如打开窗户透透气。”
“好啊。”有人爽朗地应了一声,说话者正是先前同温辞打招呼的小宫女,连翘。此刻,她正挑衅似地看向那人。
众人哄堂大笑,整个司药司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氛。“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明吃瘪,脸上青白交错,十分难看。他脸上挂不住面子,呵斥看热闹的众人:“看什么看!活都干完了?”
王明浑身不自在,像有无数只蚂蚁爬过。那些人即便低着头做活,他觉得他们仍在偷看自己,说不定在心里幸灾乐祸。
连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弯了腰,眉眼弯弯似新月。温辞径直朝她走了过去,连翘扶着桌子使自己不蹲在地上。“不行,让我缓缓……哈哈哈……还是想笑,憋不住。”
一刻钟后,连翘总算止住笑意。“这是大人不在的时日,记录的药材,请温掌药过目。”
她一摞书里翻出一沓薄薄的纸张,递给温辞。
温辞点点头,拉了张椅子坐下,开始审核内容。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入殿中,金光闪闪。到了放班的时候。温辞将档案规整放好,一一回复道别的同僚。
“温掌药明儿见。”
“明儿见。”
温辞哼着小曲,走在回房的路上。“温掌药、温掌药、温掌药……”
温辞回头看了一眼,不但没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大步流星,三步并做两步,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恶鬼在追赶。
快步走了一段,身后没再传来喊声,温辞松了口气,款步向前。他的房间离得并不远,不需要走很快。
走过前面那个拐角,就是司药司掌药单独的房间。
“温掌药!”角落突然冒出来一个半大的少年,温辞魂儿都快被吓跑了。
他拍了拍胸膛顺气,又是这小崽子。看着天真无邪,实则心眼子比莲藕多。那日的回忆涌上心头。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一颗松子升到半空后极速下落,精准地落入温辞嘴里。“近日无事,清闲自在,要是天天都这么舒坦就好咯。”
乐极生悲,下一秒,一坨鸟屎直直朝着温辞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正准备再扔一颗松子,忽地瞥见高空一抹翠绿,紧接着白色分泌物坠落。
他一个闪身,躲过一劫,鸟屎落在一旁的石砖上。但松子却散落了一地,方才那抹翠绿,身影灵巧敏捷,叼了几颗松子,美滋滋地回到树枝上享用美食。
“死翠鸟!”温辞捡起地上的松子,子弹一样射向翠鸟。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翠鸟吃完大自然的馈赠,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像是在嘲笑他。
温辞:我……
“哈哈哈哈哈……”
温辞的恼火没有更盛反而一下熄灭了,只因这声音太过动听。少年音?色清澈明亮??,尚带着稚嫩。清耳悦心,恍若春风拂过,百花齐放眼前,使人倍感舒心惬意。
初春时节,空气中的寒意尚未退却。温辞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少年只穿了薄薄的两层还不是冬衣,只是春夏的单衣。
少年身形单薄,到温辞的肩高。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碎发垂落额前,配合着无辜的杏圆眼,说不上来的楚楚可怜。
事实却非如此,少年一说话,灵动的眼睛写满狡黠。这句话是陈述,而非询问。“你在尚食局当差。”
温辞眸子滑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想到这里离尚食局不远,歪打正着猜中的可能十之**,没什么了不起。“小孩,让你猜对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表达不满。“我不是小孩,我已经十二了。”
“哦……十二岁了,”温辞迟疑着开口,哦字千回百转,话锋一转。“那也是小孩。”
“你有空吗?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有什么好处?”温辞挑眉,有点意思。
少年想了想,答:“我可以帮你教训那只翠鸟。”他抬起头,勾勾手指。“回来。”
小鸟转了转圆溜溜的脑袋,绿豆大的眼睛写满疑惑。
“绿芽……”少年眼神沉了沉,这是生气的语气。
“啾啾啾……”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下树枝,着陆在少年手上,讨好似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没等它狗腿太久,就被主人送到另一人的掌心。小鸟惊恐地睁大眼睛,冲少年叫了两下,仿佛在说你怎么能这样。
温辞抚摸着小鸟光滑的羽毛,之前调皮的小鸟此刻安静如鸡,仔细看,它的身体在微微战栗。
“下次再随便拉屎,我就把你抓了炖汤喝。”
小鸟似是听懂了一般,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叽叽叽叽……”可恶的人类!
“嘿,你还想啄我。”温辞夹住小鸟的红色尖嘴,揉面团似地揉弄小鸟肥嘟嘟的肚子。小鸟抗拒不已,爪子四处乱挠。
少年看着这一人一鸟的互动,忍俊不禁。“我替你报仇了,那我的忙?”
去的路上,少年说清了来龙去脉,温辞一口答应。不就是捞个玉佩么,好说。
温辞张望四周,“在哪儿?”
“池塘就在前面。”
到了池塘边上,温辞神色一正。他在现实世界是近视眼,但这具身体不近视。池中冰雪早已消融,荷叶亭亭,菡萏摇曳。唯有一片碧绿的荷叶与众不同,其上垂着一红绳串起的玉佩,玉佩压得半边荷叶卷曲。视力极佳的他能清楚看到那枚玉佩上刻着个字:蕙。
蕙,是容王生母长阳公主的名。
温辞走近了看,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的确是蕙字,外观也容王提到的大差不差。一阵东风吹来,勉强支撑的荷叶离水面近了些,玉佩摇摇欲坠。
温辞心一紧,下意识伸手去够。岸边的少年好心提醒,“小心点,再往前走就掉水里了。”
温辞回过神,低头看着即将没入水中的双脚,猛然后退。“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树枝。”
少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猜的果然没错。
温辞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根一人高的树枝。“你离我远点。”
少年似是不解,“为什么?”
“我怕待会树枝打到你,
“不会的,我才没你那么笨,被鸟戏弄。”
温辞瞪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反正离我远点就对了。”
他弯下腰,将树枝缓缓送向荷叶。遗憾的是,树枝短了一截。温辞皱眉,冲一旁的少年挥挥手。“去去去,离我远点。”
少年哦了一声,颇为不满地走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
温辞看了眼地面,自己离池塘还有点距离,又走了几步,再次伸出手。这次,距离刚刚好。温辞转动手腕,确保玉佩挂在树枝上,才收回树枝。
倏地,温辞丢下树枝,湖面激起千朵水花。少年被扑倒后,一阵天旋地转,清醒时自己已躺在那人怀里,那人手上还紧紧握着那枚玉佩。
少年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
“你会武功?”
“只是反应速度快而已。再慢一点我就要被你推进池塘了,我可不想在初春洗冷水澡。”温辞站起来后,冷冷瞥了他一眼,摩挲了下玉佩上的纹路,而后递给少年。“诺,你的东西。”
少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多谢。”
别看小兔崽子穿的简陋,能在宫中随意行走的小孩身份绝不会普通,若是落难的皇亲国戚那就麻烦了。例如常见的不受宠皇子,按常见套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受到皇帝重视。温辞断不会贸然夺走长阳公主的玉佩,此事还需回王府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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