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纪轻车简从,穿着一件便衣就来了太医院,没穿平日里的宽袖大袍。
今日他穿的一身炭灰色的窄袖交领长衫,领口绣着金线云纹,外头披件玄色外袍,堪堪地挂在肩头。
虽比不得国师上朝时的一身繁复华服,但比那日在柴房里穿的要体面的多。
出门着急,道纪只挽了个道髻,随意扣着一只流云发冠,上头一支银簪立着仙鹤栩栩如生。
这可把陈惘看愣了。
徐瑛眼神微恙,有些不明白陈惘的反应。
“二位有事询问,我不便旁听,就在那边等殿下们。”道纪出声提醒道,是提醒徐瑛,也是提醒陈惘。
他来时就见到不远处有张禁卫歇息的桌子,顶上有天光朝入,自己更想待在那里。
“那便劳烦国师大人稍候片刻了。”徐瑛见他脸色如常,心里虽有狐疑,但姑且认为是陈惘见到了国师太过年轻之故。
毕竟在道纪上任国师之前,大家以为国师都是些糟老头子。
陈惘的惊愕只停留了片刻。忽然明白了陈遇那日的反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那个给他送饭的女大夫,没几个人能知道陈遇如今最大的秘密。
他大哥心里总藏着事,但总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叫人别担心他。
这令陈惘心情大好,若说自己胆子大,敢和夜蒙国的女子成婚,敢在夜蒙国招兵买马,那他大哥的胆子可也不小。
陈家没有一个是胆小鬼,陈惘有些自嘲地想着。
他开口道:“你俩都老大不小了,一个太子,一个皇子,能不能别一天天的,无时不刻都在吵架,几岁啊你们?看不惯你俩要不打一架呢?谁打赢了听谁的行吗?”
徐瑛和徐亨的声音戛然而止。
道纪都不由得回头看了过来。
要说敢辱骂当朝太子和当朝皇子的,恐怕陈惘是第一个。
天大地大,还真没什么陈惘不敢骂的。
道纪无奈地摇摇头,他现在不关心徐亨徐瑛在吵什么了,得想想怎么跟陈遇说自己在天牢被陈惘认出身份的事。
听陈惘这洪亮的嗓门,禁卫对他似乎并未用刑。
“你……”徐瑛啪地一声收了折扇,直直瞪着陈惘。
“不都说了么,账目是猎鹰让写的,不写不给钱,猎鹰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跟我没关系,我只要钱。”
徐亨也沉默了,大概他和徐瑛都极少挨骂,现在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装深沉。
“所以你意图谋反,是为了什么?”徐瑛问。
陈惘挠了挠头,还是那句话:“我这怎么就意图谋反了?都说过几次了,是给部落组个商队,招募些会武艺的好手,你走镖不雇镖头的吗?”
“商队的蹄铁用北朝军形制的?”徐亨又问。
“那我也没见过别的蹄铁长什么样啊,我当蹄铁都长一个样。”
徐亨抿着嘴思考陈惘是不是真没见过蹄铁,而徐瑛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陈惘就算不知道别的蹄铁长什么样,那他在北陈营中这么多年也该知道,除了北朝军麾下的马匹,其余马匹皆不得用军形马蹄,否则以谋逆罪处置。
他就是在信口开河,骗骗从未参过军的徐亨。
只是徐瑛并不点破,他为何要帮徐亨?他不过是来看徐亨的笑话。
若能把徐亨的笑话看了,又把陈遇拉到自己这方,自己可就赚大了,而徐亨,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岂不是一石二鸟?
“你麾下的三百多人马,已经尽数扣在北州了,你组个商队需要豢养三百兵将?”徐亨又道,这人可是实打实地抓了,而这一点足够他攀咬陈惘的。
陈惘沉默不语。
“你夫人可已经在扣押的路上了,我劝你最好……”
陈惘忽然道:“把我夫人放了吧,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可不好说。”
闻言陈惘瞪视徐亨,而后者面不改色地继续自顾自说话。
“没对你严刑逼供,是看在你曾经有功的份上,至于一个夜蒙人,那可没什么好放过的。”
陈惘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栏杆,手腕上的铁链和铁栏杆撞击,发出剧烈刺耳的声响,天牢里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他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如今夜蒙和北朝交好,止戈休战。你若随意虐杀战俘,会挑起两国之战的,三皇子殿下。”
徐亨大笑道:“陈惘,唬我?就凭你?”
“如果——她是夜蒙的公主呢?”
这句话如银针落地,一时间牢内所有人都被陈惘的话震慑住了。
夜蒙的……公主?
徐亨扯了扯嘴角:“陈惘,你真是说谎都不挑日子,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夫人是公主?你也配?”
陈惘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个话,恐怕谁都不信。
可他所言非假。
夜蒙是一个部落国,由十一个部落主带领,各个部落各有分工,有善战的,也有善骑射的,更有各种牧人、铁匠。
在夜蒙,畜牧业为尊,十一个部落中,这个在夜蒙语中被叫做“牧神”的部落地位最高。
而陈惘的夫人,恰是蓄马部落主的女儿,她的父亲在十一部落中的地位也非同一般。
徐瑛没说话,他知道徐亨是不太了解夜蒙习俗的。
只是他有些好奇,陈惘的底气不是莫名的,他夫人是公主?这话有几分可信?陈惘有必要这个时候撒谎吗?
这个谎,只要他夫人一进北耀城,就会被拆穿。
于是徐瑛打了退堂鼓。
若是真抓了什么大人物,夜蒙那边丢了人,徐亨恐怕真要吃苦头。
“看来今日也问不出什么,还是等北州来的人马到了再说吧,是不是,三弟?”
道纪虽未盯着这方的情况,但他们说话交谈和吵嚷的声音太大,很难不让人听见。
公主……?
徐亨懊恼地啧了一声,陈惘的态度令他极为不爽。陈遇也罢,陈惘也是,姓陈的都有一股犟劲,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
徐瑛打着折扇遥遥地喊道:“国师大人,咱们先回吧。”
道纪闻言松了口气,这才朝他们走去,又碰上陈惘探究的目光,他巧妙地避开,也没看陈惘一眼。
陈惘忽然道:“北朝什么时候来的国师?”
徐亨古怪地打量着他:“是该你问的吗?”
道纪步子一顿。以他的身份,倒不用真回答一个囚犯的问题。
徐瑛冷嘲热讽了一句:“北朝的事,夜蒙人还是少关心吧。”
陈惘自嘲地嗤笑了一声,以示回应。
北陈营在的时候,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国师之流。自北朝和夜蒙休战,倒搞起什么江湖骗术来了,不禁惹他发笑。
三人离开天牢之后,徐瑛和徐亨竟意外地没再拌嘴了,徐瑛边走边和道纪聊了几句,徐亨一言不发,像是在生什么闷气。
道纪对徐亨的了解不多,这次和他有几次交集,他的性子,倒确实是和萧云何处得来的,家世也相似,高不高兴都往脸上写。
徐瑛看似满面春风,盈盈笑意,实则要阴沉许多。
“那二位殿下,先告辞了。”道纪颔首。
行至含光门,国师府的马车早就在入宫的时候就候着了,郑江精神抖擞地冲他们三人行礼。
徐瑛本可以回东宫的,这是特意多走了一段路来送道纪,徐亨要出宫回府,全然不想有他这个晦气二哥送。
徐瑛笑眯眯地送别道纪,直到看不清道纪的马车,才背着手往回走。
偌大的宫中,又有谁真的不惦记着国师这香饽饽呢?
道纪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国师府,在太医院和天牢耽误的时候有些久了,到了才发现狄春去早些时候便到了,正在内室等他。
他叹了口气,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就是个炼丹算命的,这何曾想过,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地来呢?
偏巧的是,道纪还需把今日的意外告知陈遇,这又要请狄春去帮忙。
更巧的是,燕柠今日也来了,说是要取些冰片和薄荷,她去药房拿了东西,正准备去内室倒杯茶喝,就意外遇见了在那里给自己斟茶喝的狄春去。
这下两人正面面相觑地坐在内室里。
燕柠来得多了,跟侍卫们都熟,使了个颜色,把他们都打发走了,狄春去自然是不知晓了,这下正想方设法地问点什么出来。
“我说怎么最近的药方里加了不少市面上难得见的药材,原来是从国师府采买的。”狄春去啧啧称奇,“都上药房取药了,这么熟啊?”
燕柠瞪着眼一言不发,要不是最近在别的药铺里买的冰片太差了,她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国师府来讨。
“少卿大人,找我有事?”道纪微微注视燕柠,见她气鼓鼓的,也不知道狄春去怎么气着她了。
狄春去收回了目光:“自然,陈遇差我来送信,哎~堂堂大理寺少卿,竟有一日沦落到为人跑腿,实难被人道也~”
燕柠扭过头去憋笑。
道纪一时拿不住他这是抱怨还是讨赏,或者二者皆有之,只是道纪又想了想,自己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赏赐?金银财宝皆是陛下给的,自己有的大理寺少卿也不会少。
至于药材丹砂,道纪觉得狄春去不像是信奉丹药之人,至于药材,他看起来也不懂。
于是他道:“少卿直言便是。”
狄春去闻言哈哈大笑:“国师大人,你真是个奇人!”
道纪古怪地看了燕柠一眼,燕柠不明所以,冲他摇头。
狄春去神秘兮兮地说:“听太子殿下说,国师大人虽年轻,但卦术非凡,可是真的?”
说意外,但也不那么意外,道纪自来皇城以来,被不少人求过卦,虽人人皆想寻他算,却又不敢找他真的算。
因为算卦必然要告知道纪心中所想,徐瑛不敢说,徐亨不愿说,他们接受得了下下之卦,却不敢告知陌生人自己的心事。
“少卿大人,也信这个吗?”道纪姑且一问,大理寺向来以律法为尊,天地道理,唯在纲常伦德。
狄春去抿唇想了想:“不在大理寺内的话,可以信。”
这句“可以信”逗笑了燕柠,她摇着头嫌弃道:“你爱信不信,能找国师算卦,算你高攀陈遇的。”
见被她戳破,狄春去也不改心平气和:“是他有求于我。”
本章有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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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十一个部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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