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春去又对燕柠讨好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燕柠迅速地瞥了一眼道纪,绞着手指:“不用了,我有脚,自己会走。”
“哎呀,顺路嘛。”
“大理寺和医馆顺路吗?”燕柠疑惑地出声,两个方向的现在也能叫顺路了?
狄春去严肃地点点头:“不都在皇城外吗?”
燕柠翻了个白眼。
道纪忽然好像知道这狄春去神神秘秘的,想求点什么了。
“陈遇的信呢?”
狄春去这才欣喜道:“国师大人答应了?”
“嗯。”道纪似乎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这一卦的债要算在陈遇的头上。
狄春去这才把陈遇的信从袖口掏出,郑重其事地递给了道纪。
道纪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随后丢进火炉里烧了,他本来该从信里知道这些消息的,谁料他出宫之事,被徐瑛硬是带进了天牢。
现在他知道的比陈遇都多了。
但是陈遇的思路清晰,要他找小狸查陈惘夫人的押送线路,以及她的身份,在信里他提到,他认为陈惘夫人的身份非富即贵,不然陈惘没那么大的底气。
这和陈惘本人说的一致。
道纪思忖了片刻,对燕柠道:“你在这里稍候。”
又对狄春去:“少卿大人请吧,请卦需上观星楼。”
狄春去见好就收,喜笑颜开地跟着道纪走了。
平时替人算些普通的卦,道纪一切从简,嫌内室的生活气太重,便在观星楼的顶楼之下的六层单独布置出来一处用于卜卦。
两人攀至六层,时节尚热,狄春去微微出汗,他凝眸看去,邻窗处摆着一张古木坐嶂,连着一扇白纸屏风,屏风上头用墨画着简单的竹叶。
可坐人处是一张矮桌和两个软垫,矮桌上摆着焚香炉,香还未点,显得有些冷清。
矮桌可伸手触及之处摆着一炉炭火和茶具,另一方则堆着一些书。
再远处便是一片柜架,摆着一些不太值钱的瓷瓶摆件。
狄春去好奇地到处转了转,道纪取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给香炉点了火。
“国师大人,说来惭愧,狄某没什么大志向,这次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渴求的东西,小弟的腿疾本是一桩心事,自从遇到燕大夫之后逐日好转,已有恢复的迹象。”
见道纪端坐在矮桌前,他倒不好站着了,也坐了下来。
“算之前摆上这些会更准吗?”狄春去指了指桌上的琳琅物件。
道纪正把一只镇纸端正地摆在宣纸的顶端:“不会。”
“?”
道纪忽略他震惊的脸,这些玩意儿自然是拿来糊弄外行人的,至于狄春去,没必要把他也放在糊弄的行列里。
在水壶中取了些水,道纪把水倒入砚台里,挑了一只墨,慢慢研磨:“你的生辰八字,还有燕柠的。”
“???”狄春去惊得往后缩了两下。
道纪皱了皱眉:“不是要算和她的姻缘吗?”
狄春去大惊,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道纪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
“这事,这事别跟陈遇说啊。”狄春去扭捏地又坐了回来,“不是,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自有卜算者的直觉。”
狄春去扭捏地把自己和燕柠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推给道纪。
道纪又抽出一本书来,对照着确认两人的生辰八字没有谬误:“找我算姻缘的,不多。”
狄春去搓搓手:“惭愧,惭愧,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但狄某胸无大志啊。”
道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狄春去说着无大志,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了,若要真有点别的志,恐怕真能一步登天。
见他写着什么,狄春去的嘴上没闲着,“我还听说世上有人会算一种天卦,说那卦奇准无比,就算当下的结果和现实毫无关联,但在十年二十年后,必会应验。”
道纪的动作凝滞了一刻,“狄大人是从哪儿听说的?”
狄春去不以为意:“坊间流言呗,这些流言八卦各有各的荒诞,只是想起了,随口一说,国师可别同我细究。”
道纪忍不住想着,自古以来,这些坊间流言怕都是真的。
还好坊间流言没有提到,天算之人,眼中都会有一团迷雾笼罩。
得了通天本事,上天就会收走他通心意的眼睛。
道纪并不想向任何人透露“天算”之事,提起眼睛,也用眼疾糊弄了事。道纪并非是看不清东西,而是别人看向他眼睛的时候,会被天意阻隔。
道纪把两人的生辰八字拆算出来逐一排算,在纸上记下比对。
他沉默了片刻,狄春去的嘴也跟着安静了片刻。
“船棹中流急,花开春又迟,事宁心不宁,惹起许多疑。”
道纪喃喃道,好一卦火泽睽。
狄春去听见了这一结果,微微皱眉:“怕不是有缘的意思。”
道纪把这张演算过的纸用火折子燃了,一瞬间火苗亮起又灭,给他的脸色打上一丝暖色,“不算好卦,狄大人,有缘却不深,适时把握。”
“哎。”狄春去倒是乐观,“我看就是陈遇不同意,要说起来,谁想当他妹夫呢!”
道纪又取了一张空白黄符,提笔便画。
狄春去好奇地凑过来看,“这是什么?”
他一气呵成,勾勒出一个流利的符文,提笔思忖片刻,又写下几个字。
等墨干后,道纪又郑重其事地将纸叠起,一点点叠成一个三角。
道纪写符可是少阳山一绝,悬在少阳山三清殿门外的道幡上的咒文,皆是出自他手。
可惜没人找他写过姻缘符,他差点都快把姻缘符的样式给忘了。
道纪又取了一只红色小锦囊,将三角符纸放了进去,用一根红线抽紧。
最后递给狄春去,叮嘱道:“姻缘符,若觉机会渺茫,放于枕下。”
狄春去将信将疑:“真管用吗?”
道纪抬眼看他:“心诚则灵。”
狄春去这才看清他的眼睛,在不太明亮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可怖,就如看不见底的千古碧绿寒潭,顿时,一阵冷意自脚底蔓延。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在人间,非神似鬼。
狄春去打了个寒噤,这才意识到,这个国师大人,说不定是有真本事的。
道纪收回了眼神,平时他不爱瞪人,只是他之符,可不是随手就给人写的,看狄春去不太信的样子,怕自己白费一番苦心。
这狄春去也是个奇人,又不太信,但又想求,求了却又显得害怕。
又或许,这大概便是普通人面对奇门卜术的心态。
狄春去自进士一路做到大理寺少卿,自不是傻冒,极少被什么人吓过,这下登时坐直了身子,把锦囊郑重地放在了胸口的位置,又一拜:“多谢国师大人吉言。”
他这下算是知道为什么徐亨徐瑛这样的人,嘴上说着讨卦,却不敢真来。
正好道纪找他有事,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今夜子时之后,自己要去一趟大理寺地牢给陈遇送信,问他如何安排。
狄春去想了想,今日收的拜帖里没见到什么大人要来,倒是方便的,便和道纪约在了一个大理寺在坊内的据点,到时坐大理寺的马车来去,当是不会出问题的。
两人从观星楼下来,狄春去大概是越想越明白,一声不吭地跟着道纪,难怪刚刚燕柠说的是“高攀”,难道燕柠也曾经找道纪算过什么?
狄春去又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从观星楼一路旋至内室,三人又闲聊了几句,燕柠便捧着药材走了,狄春去忙不迭地跟着她。
人都离开了,国师府又重归寂静。
道纪依旧站在莲塘边的木台上发愣,他听见马车离开的声音,嘈杂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桌上放的餐食一口未动,道纪仍没什么胃口。
离子时尚早,他却有些累得发困,于是便打算回房歇息,只是这子时还需出门,自己若睡着,少不得要有人来喊自己一声。
道纪叹了一声,只好叫郑江看着时间,届时若是没醒,让他带好兵器敲门,务必不要开门。
郑江平日只在巡逻的时候才佩刀,挠了挠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带兵器还是有点不太合乎礼节。
这时候道纪忽然有点想陈遇了,他难道真当是唯一能够吓退梦魇之人吗?
自战场归来的千万忠魂,何曾怕过梦魇,再恶再邪的亡魂,都对陈遇避之不及。
这便是将和士的羁绊,即便离开战场,将仍是将。
道纪想起下山前未自己算过的那卦,“纷纷复纷纷,唏嘘独掩门,敛眉望灯火,伴我坐黄昏。”
这是一支雷火丰,下下卦。
如今看起来似乎倒没那么坏。自己虽然常独自一人,但郑江、燕柠、玄澄子总是常常惦记他,还有狄春去和关渐鸿,虽不知意图为何,但似乎并未将自己当作仇敌。
少阳山虽清静,但总归寂寥,风雪来去,从不留痕。
少时那道惊艳的剑光已逝,便只剩冬日里亮不起的天光了。
皇城虽风云诡谲,却有几丝真情。
他大概注定是要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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