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鹅毛雪飘落下来。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昔日热闹非凡的长安城,此时静无一人,巍峨的城墙被纷纷扬扬的大雪遮得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气。
重兵把守着城门,城门口有两行脚印在雪地里清晰可见。看来,两位行人刚刚走过去。
守城士卒看着那两人远去的方向,忍不住嘀咕:“这么大的雪,还急着出城做什么?”
另一名士卒也探头去看,可大雪早就掩盖了两人的身影。他只好收回目光,“身段挺好的。今晚不早点回来的话,可别在路上遭了贼。”
“我看你想做贼。”那守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别想那么多了,人家有出城的腰牌,你就别杞人忧天。你家那小娃娃,听说读书特别用功。以后你可就靠他了吧?”
“承你吉言。”那守卫美美地笑起来,提起自家的小子,腰杆也挺直了。“再熬个三年,他也能去考科举了。”
两人交谈声逐渐低下去。而风雪声却越来越重。到了快入夜的时候,风已经在怒嚎。
出城的两位女子却没有回来。
城外的一座新修的寺庙里。佛身还没修好。绵延两个月不曾停下的风雪,压塌了庙顶。工匠又赶忙修了大棚,遮住未塑好的佛身。
入了夜,工匠也早离开佛庙,回家休息。庙里有两个女子,生起了火堆。
也不知道是谁传开了,说这座庙是真佛,所以才不能顺利建造,要考验世人的真心。
这也是二人来此过夜的原因。想抢在明日上第一支香。
“娘子。你看,这次放榜,榜上会有张公子吗?”其中一个女子是丫鬟装扮,她麻利地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掏出几样素菜和点心,放到另一个女子的身边。
那女子穿着厚厚的狐裘,一看便是价格昂贵之物。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火堆,眼中的烦躁之意难以掩饰。
她没有回答丫鬟的问题,反手捡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火堆。
火星蹿起来,火势也跟着往上跳了跳。
她皱着眉头说:“就算他考不到功名,我还有其他人。你着什么急?”
婢女不敢再作声。只能捡起柴火,添了几把,以免娘子冻坏了。
娘子给了许多读书人钱财,盼着他们中科举之后能回来娶娘子。其中就有张公子。
张公子不仅才华过人,更重要的是,他对娘子十分倾心,甚至为了能让娘子早日脱离苦海,张公子不愿意要娘子的积蓄,反而要掏空自己不多的盘缠,为娘子赎身。
如果张公子能高中进士,娘子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娘子意兴阑珊,来到了这座佛庙,也不拜佛许愿。婢女只好自己在心里默默地求菩萨:一定要让张公子高中进士,让娘子当上进士夫人。
这位娘子姓柳,本名如烟。小时候便出落得花容月貌,其母是青楼女子,并不喜欢她,便让她起了个名字叫柳如烟,意为随烟飘散。
多少脂粉客对她虎视眈眈,自她五六岁,便有人不断地开价要买她回府。幸好遇到一个道姑路过青楼,遇见她,给了她一道护身符,还让她改名叫柳如意。从那时起,不知为何,青楼的老鸨子突然对她另眼相看,把她带在身边抚养,琴棋书画倾囊相授,打算把她养成凤凰,再送给达官贵人。
柳如意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盘算。
她想当官夫人。
她不想给那些功成名就却垂垂老矣的官员做小妾。她要当堂堂正正的官夫人。
可是,放眼整个大唐,有哪个做官的,肯娶一个青楼女子为正室夫人?哪怕是还没当官的世家青年,也不会为了她放弃其他世家女子。
毕竟,孰轻孰重,这些世家子弟心里清楚得很。
柳如意只好把目光投向科举。许多白衣读书人,可以通过科举进士,进而做官。这些读书人中也不乏许多需要援手的贫寒之士。
柳如意可以出钱,可以出感情,甚至可以出卖色相去拉拢达官贵人,让那些达官贵人见见这些寒门。
一年又一年,这些应举的读书人,也没有履行诺言娶她为妻。
倒是不少达官贵人对她垂涎三尺,央求她去当爱妾。
她也曾经心动过,眼看着年岁渐长,而自己选的那条路又渺茫虚无,还不如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比如,去给有钱有势的人当小妾,富贵享之不尽。如果再使些手段,夺走正妻的位置,也不是难事。
可她偏偏一日都做不了妾。她无法忍受对着一个老女人下跪。这一关,太难过了。
所以她才坚持到现在。
张公子如果能考上进士,或许,真的能娶她吧?他为了她,几乎不愿意去考科举。
她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不喜旁人不断地问起她心中最不想面对的忐忑。所以她才冷脸对婢女。
婢女偷偷向菩萨许愿,柳如意也看在眼里。她迷惑地看着面容慈悲的菩萨。它真的会帮凡人吗?
它为什么要帮众生呢?和尚们说,因为佛祖慈悲。
是真的吗?柳如意半晌没有挪开目光,这世上还能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所有的帮助,都应该有个目的。比如她帮助张生,是为了当进士夫人。张生哭着要帮她,是图她这姿色和身子。
佛帮助世人,也总该有个目的。不然,这佛祖是多闲情逸致?
柳如意脸上愁云惨淡,心事重重。她尽力控制住自己接近颤抖的呼吸,不让婢女发现她的无助和可怜。
明日就要放榜了。
夜深了,婢女忍不住困意,已经在火堆旁休息。柳如意拢了拢身上名贵的狐裘,见婢女蜷缩着,心中有些酸楚,就把狐裘解下来,盖在婢女身上。
婢女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女娃。生得粉雕玉琢,看着倒像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如果不是命不好,也无须来青楼里当奴婢。
柳如意烤火许久,见庙门外的大雪还没有停下来的痕迹。她站起来,走到门口。
她的容貌,就像一瞬辉煌的流星。
让藏身于庙外小林的男人们,一眼难忘。
“看!那个小娘们!”有个眼尖的匪,看见了那张惊世的脸。他话都说不下去,吞了一大口口水。
“看你那德行!别嚷嚷,把官府的人引来了!”一个男人反手敲了那人一记暴栗。可当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时,也不由得呆站在那里。
太诱人了。
丰满如银盘的脸蛋,五官虽然看不清楚,单凭颜色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
身上穿着棉衣,厚实的冬衣压不住她丰腴的前胸。一条绣锦腰带,扣住她盈盈可握的细腰。裙摆很长,可也才刚垂到她的靴面。
可见那双腿,有多长。
那男人眼神暗了暗,盯着那腰身不放。
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就够了。就像骑马一样。
那喊出声的匪,低声问:“大哥……”
却被男人一把推开,倒在地上。他也不敢出声,只是在心里咒骂:这回不怕弄出声响了吗?
男人从地上把刀捡起来,插回腰间。大步走向那座佛庙。
等他穿过雪幕,来到门口。柳如意才看见这个高大凶猛的男人突然出现。
她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了几步:“你……”
她咽了咽口水,浑身都在发抖。他身上那股亡命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恐惧。
和那些读书人的故作斯文不同。和那些贵人的矜持和高傲不同。和那些早就声名狼藉的登徒浪子也不同。
当他站在她面前,她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尸体。
“转过身去。跪着。”他抽出腰间的刀,丢在一旁。
哐当一声。响声惊动了在一旁酣睡的婢女。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娘子……”
猛地看见一个男人在解腰带。“啊——”婢女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柳如意一向不留客,这婢女也就没见过男人这种模样。
“小的,我喜欢。大哥,让给我!”跟在男人后面的,又进来一个男人。他扑上去压住了婢女。
婢□□打脚踢,拼死反抗着。
柳如意战战兢兢地,她没有背过身去,但也不敢反抗。
那男人已经解开了腰带,他一言不发,靠过来,将柳如意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他推了她一把,她跌在地上。他就把她翻过去,背对着他。
那边有衣裙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婢女哭喊声。还有男人恼怒的喝骂声。
柳如意也哭起来。她此刻心中极度后悔,佛庙还不如青楼。她心里又疯狂地骂着自己,为了不让人说闲话,她竟然没有带其他护丁!
男人揉搓着柳如意身上的轮廓,疼得柳如意小声地求饶。“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
“办完再说。”那男人扇了柳如意的臀,他前些时刻有意忍耐,就是想让自己处于最膨胀的时候,再享用柳如意。此时此刻,他已经到火候了,便毫不客气地扯下柳如意的腰带。
“你爱叫的话,就大声叫。”男人笑起来。柳如意被那语气中的杀意吓得不敢再开口。
他憋得太久了。柳如意在他大手的钳制之下,毫无反抗的力气。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等等等等。”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旁响起来。
男人警觉地推开柳如意,几乎同时地捡起了地上的刀:“什么人!”
他踢了小弟一脚。小弟却毫无反应。
男人心里顿生不祥的预感:“老五?老五?”
没有回应。倒是那婢女还在小声啜泣。
男人这才看清眼前讲话的人。
“你们急吗?不急的话,等我先问这姑娘几句话。”来人身形修长,衣服非僧非道,发髻非男非女。
听声音,像是个女子。
“少装神弄鬼。”男人恢复了镇定。他挥起屠刀,向那女子劈头砍去。
“你等等,我算一下。”那女子掐指算计着。“今天还能偷偷杀一个。”
男人还没看清楚女子的身形,就已经人头落地。
人头带着血滚到柳如意的身边。
柳如意这次是吓得嚎啕大哭。
“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先别害怕。我有事要问你。”那女子眼中掠过不耐,但还是压抑着心中的不满。“你快点哭完,我真的很忙。”
柳如意哪里听得进去。一时间,恐惧,愤怒,懊悔,多年的怨恨,一起从眼泪中发泄出来。
“啧!”那女子眼神动了动,目光落在那把刀上。她有些想捡起那把刀,架在柳如意的脖子上,勒令别哭了。
不过,她终究是忍住了。她看了看庙门外的天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等柳如意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衣衫不整的婢女更坚强些,已经爬过来抱住柳如意。“娘子!”
“你……你如何?受伤了吗?”柳如意愧疚地察看着婢女身上的伤势。
“娘子,我没事。我没事。”婢女赶忙给给柳如意整理衣裙,解开缚手的腰带。
两人互相安慰着,终于留意到那个烤火的女子。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柳如意走过去道谢。
“不用谢。”那女子苦着脸说:“你哭完了吧?我有件事,想跟你打听。你就是柳如意,对吗?你母亲叫柳莺莺,是怡芳院的。你从小就被母亲当眼中刺,因为她以为能生个男胎去考科举,让她当进士太夫人。结果生了个女婴。”
柳如意诧异地看着这个女子。她提到了柳如意的母亲。柳如意眼中升起戒备。“你……你是什么人?”
“你回答我。”女子站起来,跺了跺脚。“时间不多了。”
柳如意看了看地上两个男人的尸身。又看着那女子。女子如果要杀她,应该易如反掌。柳如意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女子手一挥。柳如意倒下去。
婢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女子夹起柳如意的尸身,瞥了一眼那个婢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是今年春闱的放榜日。佛庙里早早就有人来烧香。都看见了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躲在角落里,失魂落魄地抱着一件狐裘。
一整日的香客络绎不绝,都在谈论着进士及第的张公子,如何被清河崔家招为快婿。
婢女张了张嘴,她想哭,却没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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