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大理寺的小吏靠近,王平旦跨步挡在张十九面前,着急地说道:“我家小女君突遭贼人挟持,你等皆不出现;待我家小女君为自救奋力与贼人打斗时,你们冷眼旁观;危险解除之时,你们又要将我家小女君带走。难道这便是大理寺的办案效率?”
好大一顶帽子扣在大理寺众人头上,前来抓人的小吏面无表情,胡搅蛮缠的人他们见多了,像王平旦这般老实长相之人,掀不起风浪。
“难不成你们大理寺令罪犯逃跑,为交差特意抓走我们小女君?”柴舟轻与王平旦一同站在前面,挡在张十九前面。
柴舟轻担心张十九不能如约到王太傅府上,身上的毒药会发作。原来,王平旦和芙蓉在出发前找到他们三人,并非单纯告知他们需要启程前去上都城,而是告知消息后,特意将毒药递给他们,盯着他们把毒药服下。
此毒为何,不知,但王平旦与他们说,此毒每隔十日会发作,需十日之后服下缓解之药,否则会烂肠绞痛而死。待事情结束后,他们会得到解药。
从天武县到上都城途中已费九日,明日则是发作日。
张十九在芙蓉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芙蓉和荣华为她整理衣衫,她却看向死者。
面目狰狞,死前剧烈疼痛,嘴角诡异上扬,流着发黑血液,面容呈紫白,非刀伤死亡痕迹。张十九走到死者身边,蹲下身子,仔细打量死者的面容,见死者鼻孔有细沫物,若有若无的果核味被她捕捉到。
伴在俊俏郎君身旁的小吏紧张地喊了声:“苏少卿——”
苏楚奕闻声别头,看见张十九一人蹲在死者身边,薄唇轻抿,大声训斥:“你在作甚!”
声音冷漠威严,惊得张十九浑身一抖。她起身,倔强地盯着苏楚奕好看的面容,顿时觉得他徒有其表,“身穿绯红官服,年二十有四,如众星拱月般出现,你便是大理寺苏楚奕苏少卿?曾闻苏少卿前跟恩师狄祈溪宰相,后游学数年,阅案无数,如今一见,不过如此。”
一记凌厉的视线落在张十九身上,苏楚奕暗忖:此人率先调查我?转念一想,理所当然,他名声在早上都城传遍,不少适龄女娘都将他当如意郎君,她知道自己,必然之事。
“依你所言,有冤要申?”苏楚奕迈向前,低头看着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张十九。少女翘挺的鼻子上是圆溜溜的眼睛,像极他家中养着的狸奴,鸦睫颤颤,让他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此人的死与我无关,”张十九鸦睫抬起,直视苏楚奕审讯的目光,“为何要将我抓入大理寺?酷刑当头,当真如我随从所说,拿我做交差?”
“你休要胡言乱语!苏少卿坚直廉正,无所阿避。”苏楚奕身侧的官吏陈子喻气不过。
张十九看着陈子喻,此人面貌周正,看着不似苏楚奕那般柔弱,“你是何人?”
“吾乃大理寺大理评事陈子喻。”
“你口口声声说苏少卿坚直廉正,无所阿避。为何死者面目狰狞,死前剧烈疼痛却嘴角诡异上扬呈微笑状,流着发黑血液,面容紫白,鼻孔有细沫物,明显中毒身亡的症状,他还要命人抓我去大理寺?”
面对张十九冷静的咄咄逼人,陈子喻看了眼波澜不惊的苏楚奕,“这位娘子,你误会我们了。大理寺办案,凡是与案件相关人员,皆要前去大理寺登记名册录下案发当时的自述并签字画押。”
刹那间张十九脸上的冷静荡然无存,杏圆大眼投向一旁的芙蓉,似在询问:当真?她从未与官府的人打过正常的交道,还真不知道办案流程是怎样的。芙蓉略微思考,缓缓点头。
见芙蓉肯定,张十九瞬间抬起高傲的下巴,“既然如此,那我便配合你等办案。此次是我配合你等办案,不必拿出我是罪犯的架势将我抓捕。如若有下回,你们尽早与别人说清楚,免得误会,胆小者心脏吓破,死在大理寺中,你们拿什么赔偿人家。”
陈子喻心中知道,此人出行随从不少,身穿锦衣穿金戴银,非富即贵,不可得罪,于是点头应和:“是,小娘子所言极是。”
而在张十九心中想的则是:若真的王新畇遇到此事,大抵也这般做吧?
芙蓉悬起的心放在肚子里,还以为此事要用王太傅的身份去将张十九带出大理寺。倘若被王太傅知道,张十九还未到上都城便被案子缠身,王太傅勃然大怒,张十九小命难保。
张十九强装镇定地走出屋子,绕到驿馆后的马车边,捂着怦怦跳的心脏。太吓人了!她本是暗中见不得光的不良人,手握几条恶人性命,如今猛地到明亮世界之中,有些转换不过来,差点就露馅。
她爬上马车,嗅到车内味道略有不同,目光环视马车,狭窄空间中很快找到不同。马车木箱式的凳子有被人打开的痕迹,上面垫着的软垫穗子被压在箱缝之间,箱缝上还有一抹不属于她们的衣角。
见状,张十九警惕地打开箱门,发现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正趴躲在里面。少年身上穿着犹如乞丐的衣裳,属于西域的卷发与发色十分明显,他正瞪着惶恐的双眸。
“你……”
少年麻溜地爬起来,想要跑出去,但忽然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夹杂不属于大周官话的语言,明显看到少年的害怕加剧,脚步一滞。
张十九问:“外面说着叽里呱啦话的人,是找你的?”
少年不语。
随着外面的声音消失,芙蓉忙完走了过来,掀开车帘看到一个不认识的脏兮兮少年正坐在张十九对面,那个少年透亮的眼睛害怕地看着她。她进退两难,索性直接问清楚真相,“小女君,此人是谁?”
“我也不知,他似乎不会说大周官话。”张十九给芙蓉腾了点位置,“方才我问了他许多话,一个字也不说。”
“看他模样,是西域那边的人。或许是与家人走散了,刚好大理寺的人在,我们把他交给大理寺便好。”芙蓉说完,转身欲要掀开车帘喊大理寺的人来,但被少年沙哑的声音打断。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喊官府的人来。”少年声音明显沙哑,是长时间不喝水所致。
他眼珠子极其漂亮,像王新畇收藏的玛瑙琥珀。他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我不是坏人,我想进城,去找我的亲人,他们都在上都城里。请你们把我带进去,我不会伤害你们,还请你们不要伤害我。”
看到少年的模样,芙蓉恻隐之心泛起,看向张十九,微微低头,“小女君,不如我们把他带进去吧?”
张十九沉默不语。
轻易把没有过所文书的外邦人带入上都城,被看守城门的官兵查到,是会惹火上身的。如果这人是刺客或犯了事,是会连累到她们的。
“我有大周国的过所文书,我不是流民。”少年从怀里拿出折子,折子外被花样极为好看的图纹织布包着。他脏兮兮的手隔着织布,把过所文书双手递上,双眸带着期待。
张十九接过折子,打开认真看,没有发现异常。芙蓉凑上前,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印章与签字也无异常。
“流程合规,不过是稍段路的事情。”张十九松口。
“谢谢你!谢谢你!”少年激动地说道,“我会答谢你的!”
一路上他沉默寡言,接过芙蓉递给他的水和食物,狼吞虎咽。张十九发现,他吃相斯文,与她一般。约莫家庭幸福美满,不过与家人走散,吃了些苦头。
苏楚奕带着人来到驿馆后院,看向张十九乘坐的马车,朴实无华。他命人把死者带到无棚马车上,自己则坐上一匹枣红骏马的马背上,手抓缰绳,驾马来到张十九的马车旁,冷声道:“启程,回城。”
马车停在城门下排队进城,少年快速从马车内下来,悄然消失在人群之中。张十九掀开车窗帘子,看到旁边就是排队检查入城的人,她侧首问身边收拾的芙蓉:“我们不用下马车接受检查吗?”
芙蓉边收拾方才少年坐过的地方边答:“除公主皇子外与得势亲王外,无论官品如何,均要下车接受检查。不过身份尊贵者,可乘马车至城门旁那间屋子等待,免劳累。”说着,她掀开车窗帘子,给张十九看了眼远处的屋子。
“小女君身份尊贵,享有与寻常百姓不同的待遇。”
张十九下车接受检查之前,芙蓉给张十九戴上一顶维帽,流云纱遮半容,挡下初秋烈阳。经过一系列检查,无惊无险。
太傅府马车一入城门,城门内便有人注意到,等马车之人看见,立即离去。
马车一路驶向大理寺,在大理寺门前停下。张十九戴着维帽下马车,马车外苏楚奕已在等候。她下马车,站在苏楚奕身边,认认真真地问他:“你为何执意要将我带到大理寺?”
“依法办案。”
张十九跟着苏楚奕踏入大理寺大门,来到一间屋子内,屋子内的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陈子喻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在书案前,“这位娘子,请将你的姓名与家住地址如实报上来吧。”
“王新畇,家住万年县玄武坊昭期街街南十号。”
陈子喻一笔一画记下,心中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忽然灵光一闪,他错愕看向张十九,起身把苏楚奕拉出屋外。
“闯大祸了!”
苏楚奕把王新畇的名字记在心中,不明白陈子喻为何这般反应,剑眉一竖,“怎么了?”
“她说她是王新畇,家住万年县玄武坊昭期街街南十号,递上来的过所文书亦是如此。”陈子喻觉得天塌下来了,他应该早早想到此人身份尊贵,分明看到城门那群检查巡逻之人待她恭敬!
“嗯,她说的,我听到了。”
“我们前些日子调查案子,还去了一趟玄武坊昭期街那一片,见到了王太傅。街南十号是太傅府,先皇赐府。”
张十九纳闷他们为何要跑出去窃窃私语,看到回来的苏楚奕神色莫测,愈发觉得心中猜想被证实。她说过,死者是中毒身亡,与她无关,可随意调查,但眼前这个男子偏偏把她带到大理寺。
终于在死寂中,她问出来了那句话。
“你是不是见我貌若天仙,见色起意,想得知我是何人,以办案为由,趁机确认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好上门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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