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清晨极冷，寒风往人的骨子里钻，攀着四骸结霜。
南方的树逢冬也是多见常青。
只是这点青落着冷气，便显着惨绿的韵味。
街道边的人裹得厚实，却也少不了几个低头咳嗽的冬寒受害者。
咳猛了，就是一道响亮的呵忒声。
闷闷的嗓音褪了痰，便清晰了几分。
砸在半空中的叫卖声于是听上去也越发卖力。
推搡着养殖鸡鸭特有的腥味，挤在狭窄的巷子里。
假使十字路口那儿没有堵塞，他便不会把车往这条吵闹的偏巷里开。
不过幸好，噪音都被隔音玻璃所隔绝…赵郴借着后视镜偷偷打量了眼上司。
镜头内低头办公的人面色冷淡，优越的眉骨投下深邃的影子，给人极强的侵略性。
而这点晦涩的影落在高耸的鼻梁和微闭的薄唇上，又平白抹画出几分凉薄的疏离，让倾目的人不由得心生退意。
…好在，坐在后座的上司没说什么。
赵郴松了口气。
较为顺畅的通行更是让他高悬的心脏稍稍放低。
眼前的视角慢慢从曲折的转角开阔，依稀可见巷口。
只是正要开出巷口的时候，赵郴不得已放缓了速度。
最后停在离车前的障碍几步之远。
与其说是障碍物，不如说，是站着两个起了争执的人。
一个推着小型三轮车的摊贩老板，年纪颇大。
风霜在他身上堆落的痕迹胜过这个季节带来的冻疮等疤痕。
另外一人裹了身深黑色的长棉衣，许是为了避风，帽子跟口罩都戴得很严密。
只窥得轮廓暗淡，还有一只压在三轮车车头的手。
因为用力的缘故，清晰的筋骨在冷白的手背上脉络分明，骨感似玉。
赵郴不敢耽误上司寸金光阴，忙忙摇下点车窗，探出脑袋大声招呼：“前面的人劳烦让让。”
车窗一拉开缝隙，生冷的寒风便裹挟着香甜的烤红薯味扑了进来，将商务车内干净温暖的空气搅开。
跟着挤进来的，是一急一徐的争吵声。
“你这称是鬼称，找钱。”
“乱讲！我这称就是准的！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还想占我一个老人家便宜！真是不要脸！”
“好，那让市监管来说。”
“哎——哎呦，你这人——我一把老骨头、这大冷天出来做生意...不容易...你这个年轻人就不能理解理解吗？”
枯燥的白发在冷风中飘荡，凶巴巴的年迈嗓音压着可悲的哽咽。
生活的磋磨在其中具象化、颤抖。
与之相反，尤为年轻的嗓音虽然好听，却是淡漠至极。
细细听着觉得像是覆着初冬的雪，没有一点人情味。
“嗯，不能。”
像树皮似皲裂的手只能颤颤巍巍从打着补丁的衣服兜里掏出卷边的一堆零碎钱，再小心翼翼从中抽出一张发黄的五角钱。
在边上看戏的摊贩老板看不过眼，大声吆喝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哟，真是没良心，连几毛钱都要跟老人家计较。
站在摊贩老板鄙夷眼神中的黑色身影则是充耳不闻，慢条斯理松开压着车头的手，接下了那张旧黄的钞票。
赵郴目光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事情的起承转合在一成不变的喧闹中迅速了断。
心思草草从脑海擦过，见前面的人散开，车前空荡下来。
赵郴不敢耽搁，转着方向盘把车往巷口外开：“抱歉陆总，路况比预估得要差，不过很快就能到了，您再稍等半刻。”
后座的人随意“嗯”了声。
嗓音低而沉，音色却不觉厚重，带着漫不经心的清凌。
他停下手里的办公，看了眼窗外擦过的人影——
那身黑慢吞吞穿过初冬的寒风，在覆着冷雾的车窗玻璃中形如色彩斑驳的油画。
这副油画渐渐融化在那双漆黑至极的眼眸里。
…
可惜缺德的地图导航并不给力。
赵郴绕过蛇曲的巷子，在呆板的AI声中偏头看了眼路边颇为眼熟的四季桂，一时陷入无助的沉默：
早知道就不顶替王祜的病班了，本地路还得本地人来开才是。
他只当这次业务是跟地方政府合作，不用大费周章地出国，才跟王祜那请了病假的家伙换了班。
哪知道先在地段行车这里磕了绊子。
正思虑对策和措辞，赵郴忽觉余光间窗外错杂的街景晃动出一道慢悠悠的黑影。
细碎的聊天声音从车窗外传来，愈发接近。
“考生请听题——假如在高铁上，现在有人给你五万叫你让出二等座，你会怎么办？”
“无视。”
“那假如那个人甩给你五十万叫你识相点呢？”
“拒绝。”
“对方欣赏你的视金钱如粪土并朝你砸出一百万。”
“婉拒。”
“对方不语，只是一味追加到五百万。”
“禅让给他。”
“禅让是什么鬼——不过也是，五百万的二等座还叫二等座吗？那不就是皇位——不对，我都被你绕晕了，真是的，让我看看还有几题.......”
……
电流内的声音响脆嘹亮，衬得电流外的声音越发平淡寡冷。
还意外有些耳熟。
赵郴摇下窗叫了声：“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里面可以怎么绕出去？”
那人闻声偏头，黑压压的羽绒服将这人拉成初冬白天里的影子，白色的口罩和压眼的兜帽藏匿着脸。
——是刚才那个人。
赵郴顿了顿，寻思自己是不是该掏一笔咨询费。
而窗外的人并未给他什么社交时间思考和周旋，直接掩了手机，站在车边看了眼赵郴：“往前开一百米会遇见一个十字口，右拐五百米再左转，一直往前，直到看见一个大型超市，再往超市右边转。”
离得近了，赵郴便看清了她的眉眼。
眼眸很黑，像两颗透不进光的哑光墨石。
眼窝很深，衬上暗沉的黑眼圈显得深邃又阴暗。
于是那本是含情的凤眼也显得春寒料峭。
而那青眉浑似远山。
眉骨如剑，韧而锋利，眉尾却细弯坠愁，像是压着太多的冷郁。
只是一眼。
这人突然抬了下眼镜，折光的黑框眼镜如雾布一样，遮掩住了那漂亮又奇异的眉眼。
赵郴霎时回神，轻咳了声：“...谢、谢谢啊。”
那人没有作声，见他听懂便转头离开，行径冷漠。
车窗闭合，合上了车外的冷空气和隐隐约约的远处喧闹声，还有那道冷漠的身影。
停靠在路边的商务车再次发动，扭了好几圈终于被这蛇曲的街巷吐了出来。
原本分析不出路线的地图导航也灵活了起来，精确报道着行程距离。
“陆总，您放心，马上到达目的地。”
赵郴从车内后视镜窥见身后的人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忙紧声为自己的工作漏洞找补。
公司旁的人若是见了平日斯文稳重的赵助理这幅忐忑模样，指不定会打趣几句。
但是--
前提是，不是在与陆总共事的情况下。
他们陆总虽不比其他资本家肆意压榨，在员工生活和福利上都很温和。
但是在工作上也是极其地严谨可怕。
公司进新人的时候，新人总是容易被陆总那副皮囊所蛊惑，再是被陆总平静而字字珠玑的言语所震慑。
没人会觉得陆总的性格恶劣刻薄，毕竟陆总从不骂人也从不发脾气。
但是公司所有人都敬畏着这位不怒自威的上司。
赵郴也不例外。
空间一时沉默出奇，保控着适宜暖气的车子莫名掉了几个度。
赵郴绷直了背，觉得车内导航上显示的两公里突然出奇地远，出奇地长。
就像他这辈子一样长。
好在作为龙头公司的助理，一辈子还是前程似锦的，自然不会埋葬于此刻。
他那不怒自威的上司没有让他揪着心脏太久。
只是几秒，大抵是车子彻底将方才窗外的景色都抛之于后的时间。
赵郴听见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联系刚才那个人。”
语气是平淡的、情感是寡淡的、嗓音是清凌的、内容是离奇的。
不等赵郴回答。
下一句话不疾不徐地再次传达而来，没有任何迟疑。
同样地，莫名其妙——
“出价五百万。”
“...啊？”
赵郴这下没忍住，张了张嘴，抬头去看后视镜。
又被深不见底的幽深眼眸刺了下，慌忙咽下自己的困惑茫然，“好的陆总。”
陆总的指令总是简明扼要的，不会施加多余要求。
放在过往，赵郴很敬仰上司这种不会拖泥带水的利落态度。
但是当下，他望着眼前开阔的道路，壳子里颇有些抓心挠肝，希望上司那张一字千金的嘴里能多吐出一些金子。
至少让他明白，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究竟是寻仇还是寻亲？
“陆总，到了。”
赵郴定了定神，在恢宏大气的酒店前停下。
早等着的接待人员纷纷上前，配着酒店经理的名牌的中年女人先一步拉开了车门，笑容可掬：
“您好，一路辛苦了。”
后座的人迈腿下车，抬手关了车门，点头致谢：“谢谢。”
态度疏离却不失礼教。
不见倨傲却无故显现使人不自觉恭卑几分的上位者气场。
商政合作向来是眼热的好业务，与之挂钩喝点肉汤也是好的。
更何况这可是陆家那位，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客户。
酒店经理心里高兴，面上越发热切。
她身后的人自然极有眼色，接过赵郴手里的车钥匙。
赵郴一边致谢一边跟上自家上司的步伐，进了酒店大门。
酒店大体呈现商务冷调，高级又不会显得过于奢华。
贵宾通道更显肃清。
从电梯出来，赵郴顺着接待人员找到了自己的套房。
宽阔的套房内暖气充足，他将臂弯拖着的大衣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自己站在一边清洗咖啡机一边拨了电话出去。
对面很快接通。
借着刚落地安置的闲期，赵郴跟交接单位那边确定了下接下来的业务和行程，以保万无一失。
“......赵助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察觉到平时工作作风跟陆总一样雷厉风行的赵经理今天言语过分拖沓了些，电话里的人机敏地直接问了出来。
赵郴清咳了声，擦干手，将免提按键按灭，靠着橱台拿起了手机凑到耳边：
“你是负责汇总这部分的，我想了解一下，往年地方合作我们工作公司都是单位部门派人出差，这次陆总亲自出面，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啊，因为跟王祜当时交接得有些匆忙，我担心我错漏了一些要点。”
“关于这次陆总突然提出自己去的事，我们部门也很惊讶。只不过，业务方面的话，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端着咖啡走到沙发前的赵郴思考半刻，突然切掉公事公办的板正态度，以一种恍惚的语气问道：“张路素，你觉得陆总有喜欢的人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最后一字一顿道：“姓赵的，我很忙，有病就去治。”
显然在他们公司，谈论他们敬畏的陆总**是一件很没品的事。
进一步说，产生认为他们敬畏的陆总有心上人这种想法更是一件荒谬的事。
所以，为什么如此具有边界感和疏离感的上司会给他提出如此古怪的任务？
被质疑有病的赵助理喝了口咖啡，坐在沙发上握着被挂断电话的手机陷入沉思。
02:27
用户[这个世界怎么了]提出问题“先介绍下我的上司，他年纪轻轻通过自主创业有了卓越成就，在行业里也算个龙头，所以受到的算计也不少，其中被举报非法绑架、非法行贿、非法行凶的占一半，另外一半是非法性骚扰——从上可见，我上司是个只爱工作的事业党，这是前提概要。然后，这样清心寡欲的事业党突然提出要花五百万包养一个连样子都没有见过的人，请问可能是什么情况？急，在线等。”并邀请您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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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价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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