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是杜玉珍一个人来的，姜大勇约莫是嫌丢人，不肯跟着妻子一块出来，但也没有阻拦。
杜玉珍特意挑了放学时店里人最多的时候，一屁股就在店门口坐下了，嘴里哭嚎着姜晚是白眼狼，自己养了她多年、供她上学，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
“我是她亲婶婶呀，她爸妈死得早，都是我把她拉扯大的。我把她当自己的亲女儿待，对她比对我自己的孩子都好，好不容易供她上完了大学，她有本事了，就不认我和她叔叔了，就这么对自己的长辈啊。她爷爷奶奶过世了，她都不回去看看，哪有这么狠心的人啊……”
姜晚只是冷眼看着，她知道杜玉珍会夸大其词，却没想到她会这样颠倒黑白。这一番哭天喊地，要是自己不是当事人，也要同情她了。
店里的顾客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盯着这边的动静。赵菀青早早就从常坐的位置上站起来了，本想第一时间冲上去替姜晚赶走杜玉珍，但是想到姜晚之前几次三番的叮嘱，便捏着拳头在旁边围观。
姜晚没直接冲上去与她吵。
杜玉珍的身影刚出现在街对面的时候，她就先去电脑上确认了下监控正常运行。杜玉珍往地上坐下的时候，她默默掏出手机又录了一段。
做完这些，姜晚这才走到杜玉珍旁边轻声耳语：“你要是再不起来的话，我就直接打电话报警了。”
杜玉珍一愣，还是强撑着道：“你少吓唬人了，警察怎么会管这种事情？这是家务事。”
姜晚没顺着她的思路纠缠，反而用姜伟来说事。
“你撒泼打滚的视频我都录下来了，店门口也有监控，姜伟的学校就在这附近吧，你信不信，我把视频发到他们学校论坛去？他这个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他什么性格你这个当妈的应该最清楚吧？你看他到时候，还认不认你这个妈？要是他不认你了，你也别担心，到时候我帮你报警，让警察去学校找他。”
杜玉珍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姜晚，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姜晚柔柔笑着，挽住她的左手，将她架了起来。
赵菀青笑着驱散围观的人群，三言两语将事情揭过，“看起来好像是找错地方认错人了，真可怜呀，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这老板人真好，还帮忙扶起来，大家赶紧买好要买的东西，回家做饭去吧，别饿着孩子。”
杜玉珍挥开了姜晚的手，低声威胁，“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把我逼急了，你这个店就别想开下去了。”
姜晚将双手背到身后，看了一眼天边即将沉下去的晚霞，神色平静，嘴里却说着令人胆寒的话。
“你这话我都听好几遍了，腻不腻？这句话也送给你，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把我逼急了，我就拉着你一家三口一块去地下见我爸妈，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我们也一家三口，看是谁家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
杜玉珍被姜晚沉静的神情和语气吓得说不出话来。
姜晚轻嗤一声，语带讥讽，“怎么？害怕？你不是说你对我比对你亲儿子还好吗？那怎么还心虚呢？怕我爸妈晚上去找你？原来活人也会怕死人啊。”
姜晚步步紧逼，杜玉珍说不过她，又拿伦理孝道来压。
“你是做晚辈的，你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我好歹……”
“你也配做我的长辈？姜大勇明明有保险金，你却还来找我这个晚辈要钱。”姜晚不耐烦听她狡辩，冷冷打断，“赶紧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见杜玉珍没动，姜晚又补了一刀，“你不想走是吧，好，你要是还想闹，我就带你去姜伟的学校闹，他学校在哪你去过没？你没去过正好，我带你去。咱们把动静闹大些，闹得人尽皆知，闹到老师校长那里去，看姜伟还有脸做人没有，看他到时候还愿不愿意承认你是他妈。”
杜玉珍脸色一白，她敢不顾自己的脸面撒泼打滚，却不敢拿儿子的脸面去赌。
见她还不死心，姜晚不耐烦地催促，“你一直站在这儿，是等着我给你送终还是等着我带你去姜伟的那个工业学院？要站换个地方站，在我店门口我嫌你晦气。”
杜玉珍在原地干瞪眼许久，但撒泼打滚没用，她拿姜晚也没别的办法，最后只好剜了姜晚一眼，微驼着背走了。
赵菀青走到姜晚身后，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了眼天际，天际遥远，什么也看不出。
赵菀青莫名觉得心慌，抬手轻轻推了推姜晚，“老板，去结账了，客人等着呢。”
姜晚的视线仍停留在空旷的远方，晚霞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黑色的锋利的城市边际线，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远方模糊一片，看不清家在哪里。
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肩膀也跟着一起垮了下来。
这些对话她都在脑子里提前模拟过，所以说的很流畅，结果也如她所料。虽然多费了些口舌，虽然过程令她疲惫，但至少把人赶走了。
她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对话呢？
赵菀青想起她对杜玉珍说的话，心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姜晚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应，默默走回店里，为等待的客人结账。
后来的几个小时赵菀青一页书也没看进去，整个晚上都在为姜晚的话而心神不宁。她坐在位置上，眼神却不受控的飘到姜晚身上。看见对方好端端地站着，她却莫名感受到她心里有伤口。
赵菀青想找姜晚聊一聊，又怕店里人多而自己太过莽撞伤害到她，便一直等到了快要关门的时候。
姜晚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打扫卫生，赵菀青凑上去道：“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找姜伟？”
姜晚有些失神，说不出来话，只是疲惫地点点头。
赵菀青替她抬起一把椅子倒放在桌上，“那明天我帮你看一天店吧？”
姜晚仍然没说话，只是小幅度摇了摇头。
她看上去，很累很无力。
赵菀青心里的慌张愈发扩大了些，她掰过姜晚的肩头使她正视着自己，“怎么了？是不是杜玉珍来闹事让你不高兴了？”
姜晚依旧没有回应，仿佛一个失去生气的木偶。
赵菀青有些急，“要是你还不解气，我现在去把她打一顿好不好？或者，或者我去联系律师，我们起诉她，把他们一家人送到牢里去。”
“起诉……”姜晚有些迷茫地重复一遍，“起诉不太现实。”
她爸的赔偿虽然是进了杜玉珍夫妇口袋，但也不能说完全没花在她身上，时间又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能不能立案都不好说。就像杜玉珍说的，这确实是“家事”。
“那，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赵菀青拧紧了眉头，“你别难过，总会有别的办法。”
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即将断线的风筝，看着让人焦心。
姜晚试图拂开赵菀青的手，但对方箍得太紧了，她挣脱不开，那一瞬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做抵抗，于是只好垂下了头，坦白从宽。
“我想我爸妈了……”
她说得很小声，也很委屈。
这话一出，赵菀青一下就明白了，手上的力气松懈不少。
姜晚开始絮絮叨叨诉说起自己的委屈。
“其实我对他们两个印象都不深，他们过世的时候我太小了，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以前我很少想起他们。可是今天杜玉珍来——我知道她管我要钱是为了谁，她从小就疼姜伟，疼得跟命根子一样。她今天闹得那么凶，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可是我一提姜伟她就走了。我忍不住想，要是我爸妈在呢？要是我爸妈在，是不是也会挡在我前面，不许任何人伤害我？”
“以前我只想着赚了钱买个房子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现在爷爷奶奶也过世了，他们一家人本来是我最亲的亲人了，可是却是这样对我。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呢，为什么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我明明很乖，我很听话，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家人？我有时候想，我活着干嘛呢……”
茕茕孑立，形单影只，无人作伴。
生是因为父母，活却是靠自己。
她抬起朦胧泪眼望向赵菀青，仿佛在等一个答案。赵菀青感觉喉头发堵，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有松开放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揽住了姜晚，左手摸着她的脑袋，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如果眼前这个人是姚珂，她会拉她去喝酒。如果这个人是夏雅君，她会和她斗几句嘴。如果这个人是其他人，她会搬出几句自己新学的哲学观点。
但眼前人是心上人，她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因为爱她，所以感同身受。
这些天她在书店也看了不少书，狄尔泰、齐美尔、柏格森，她记得哲学的观点和流派，学过地球和生命的起源，却不知道怎么哄人。
姜晚的啜泣声逐渐变大，赵菀青感觉姜晚好像碎成了一片片，她也跟着碎成了一片片。
她绞尽脑汁向各位哲学家求助，不同的流派在脑海中打来打去，各种各样的观点在嘴里雕琢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别哭了……”
以前哄人的时候好听话倒是不少，现在不知道是年纪上来了还是太久没复习生疏了，突然给了个安慰的机会却发挥不好。
“我去给你买橘子好不好？还是你想吃蛋糕？栗子奶油的还是玫瑰酸奶的，想要什么味道的都可以，只要你说，我都去给你买。或者我给唐冉打电话，我把她叫过来好不好？”
只要你别再哭了。
姜晚抬起朦胧泪眼，声音里有点委屈有点无奈有点抱怨，“你怎么还是这老三样。”
橘子、蛋糕和唐冉。
赵菀青哄人的三**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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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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