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再多想,珩叶看了看自己周身血污,决定还是不要污了那张床的好,从容的坐在桌前,打算就这么将就一夜,反正总好过待在水牢不是,只希望不会继续烧下去罢。
连夜赶路和受刑,纵使是珩叶也不禁感到疲惫,压下骨子里透出的刺痛,按了按因发烧而阵痛的眉心,倚靠着桌子陷入浅眠,唯有在睡梦中仍浅浅皱起的眉头,彰显着珩叶睡的并不安稳。
……
翌日,秋晨微凝的薄雾透露着丝丝寒气,沉入昏迷的亦白悠悠转醒,胸口传来的闷痛令亦白眸色微沉,自己竟就如此昏了一夜。
未理会被晨露打湿的衣衫,亦白匆匆赶去水牢,见到珩叶仍在里面,方才松了口气,转瞬而来的又是一种气愤的感觉。
看到珩叶仍在,亦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似乎在幸庆自己没有被抛下,十岁之前那种甜滋滋的味道,纵使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想再尝尝,十岁前的日子美的就仿佛一场梦,一场虚幻易碎的梦,更是一场他这些年来想都不敢想的,有关父母亲情的梦,有关家的梦……
现在却告诉他,他好像又有资格可以做一场梦了,甚至这次好像不再只有他一人,亦白很好哄的,纵使是被骗了,骗的这样惨,他仍有奢侈的渴望,常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下,是一颗脆弱极了的心。
昨日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冷面被亦白亲手揭下,略显苍白的质问,毫不留情的虐打,除了泄愤外,何尝又不是掺杂了点贪恋呢,他只是希望这次不只是一场梦,不只是…一场梦罢了。
那他又在气什么呢?是在气珩叶真的在水牢待了一夜吗?他怎能如此听话,如此不知珍惜自己……但亦白又很清楚,他没有资格气,因为他便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若是让珩叶知道了亦白的心思,想来也只会感到疑惑,在珩叶看来亦白这绝对是昨夜在外面躺了一天,导致冻坏了脑子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就珩家那魔窟和那两位糟心儿的二老,竟然有人会觉得是奢求。
至于什么父母亲情之类的,珩叶便更是不懂,只记得那年五岁,沧山的雪很大,珩叶追不上白净言的脚步,一不留神间就磕倒在了绵延陡峭的碎石间,手上殷红的血刹那间就染红了周边的血。
白净言走的很急,珩叶明白大抵是师父武艺又要精进了,但幼小的珩叶等不及了,师父是个武痴,每次修炼不出一年半月是不会出来的,近些时日向来威重的爷爷眸中总会闪过几丝愁绪,纵使爷爷掩饰的很好,但仍被早慧的珩叶察觉到了。
能让爷爷烦心的事……也只有那件了,许是要见母亲了,爷爷莫非是担心自己无甚规矩而惹恼母亲不成?
是了,定是如此,长辈都喜欢规矩的孩子,自己虽通晓氏族礼法,然,古语有云“父母乃人之本也”,叶儿即未曾深入了解过侍奉父母的哲思,爷爷为此烦心也是应该的。
白净言一心向武道,性子极淡,因旧友珩妄所托方教导珩叶,除武道之外自是不会再多加干涉,而珩妄自其爱妻萝虞因十九年前那场变故而一直昏迷后,便意志沉寂起来,苍劲挺直的身子无形之中弯折了几分,安排好一切后便将珩家的一切都交予了珩知行,随即带走了身在襁褓中的珩叶。
然而,纵使珩妄有心教养珩叶,日夜缠绕的愧疚仍压垮了这一代英豪,终究有心无力,难得与孙儿见面,不过几句不假辞色的问话,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考校。
珩知行痴情于上官青秋,终难断是非,珩家主脉素来单传,珩妄不得不将撑起珩家的重担寄予幼儿之身,故苛刻至极,却忘了稚子年少尚无知,一路走来,珩叶终究一身孤雪常伴己身,来路无人,身去亦无人。
未得正经启蒙,一如方识字,虽受教于大师,知之始便为晦涩难懂之识。珩妄严禁大师们回答珩叶课业之外的事,以防止珩叶对他们产生过多的感情。
珩妄终忽略了太多太多,方有所觉,恰为时晚已……
因而纵使天纵之资,却实在缺乏某些常识且此方面天生情感淡漠的珩叶自然而然的误解了珩妄的忧心,白净言此前亦是大族出身,因而小珩叶心想,求教师父定有所获。
锥心的疼痛自手心蔓延开来,自知无法追上师父,珩叶当机立断,迅速跪直于雪地中,高喊“师父,请恕叶儿无礼,求师父能告知叶儿当如何侍奉父母方合规矩。”
稚嫩的童声传来,白净言不由身形一顿,然,这并未令其停下向前的步伐,只皱了皱眉,有些奇怪珩叶为何说出这番话,随之并未放在心上,随意道“大族世家卷帙浩繁,藏书阁更是插架万轴 ,各类古籍浩如烟海,素闻阁数取九,多以七为礼。”
随口一言,道尽半生沧桑,琉璃道心终染尘,难相复……
平淡无波的声裹着风雪传入珩叶耳中,珩叶听懂了师父的言下之意,俯身下拜“叶儿谢师父告知。”
再次抬头,已然望不见白净言的踪迹,珩叶面向其离开的方向叩拜三下,方才起身踉跄离开。
阁身高耸入云,层层阁缘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岁月未曾冲淡沉淀的古韵,透过缭绕的云雾,金色的阳光洒下,令珩叶感到一阵恍惚,这非珩叶第一次来藏书阁,然,往日闲暇时日着实不多,且于一二层便可找寻自己所需,故不曾多加探索。
跟藏书吏伯伯点头示意后,珩叶便迈入其中,墨香扑鼻而来令人不由沉醉其中,烛火摇曳,盏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古朴而典雅,诉说着厚重。
珩叶此番目的明确,直奔七楼,稚嫩幼小的身形被昏暗所吞噬,冥冥之中预示着一条不归路……
仔细查找各类古籍,从未与父母相处的孩童未晓得何为糟粕何为珍重,无意间碰掉的一本书,上面隐隐破碎的字迹与透着锋锐的“家规”相映衬,珩叶顿感一喜,珍之重之将其拿起,而后迫不及待找了一处宽阔之地,便席地而坐,仔细研读起来。
古旧泛黄的书页仿佛轻轻一碰便要碎掉,珩叶稚嫩的脸上流露出认真的神色,小小的手指轻柔的翻动书页,与书上字字恍若血淋淋的话语形成鲜明对比。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弃水从井,犹恐亲疑;就焚投火,恐父意违。”
“父命难违,母言当从。”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
珩叶纵使到了现在,也不由感慨这规矩颇多,被“养歪”了且本就这方面情感淡漠的珩叶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只以为天下父母与子女相处皆是如此,行走江湖之时,偶然看到父慈子孝或母慈子孝之类,也不过感慨此家父母着实宽容便离去,故即便万刑加身,百般苛责,珩叶遵之受之,未有所避。
因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珩叶对于亦白十岁便可逃离这一切确有些羡慕来着。
亦白冷声道:“你赢了,我跟你回去。”
长时间所处环境养成的性子让亦白做不到马上放下内心的芥蒂。
珩叶趁亦白还未醒便赶了回来,现下不过身处水牢一刻钟罢了,忽听闻亦白此言,稍感不真切之意,在珩叶预想之中许会再被磋磨许久才是。
珩叶自是无法理会亦白的复杂心思,眼下就可以离去算得上甚好,再度踏出水牢,衣摆滑落的污水溅落在地,湿湿嗒嗒声惹亦白一阵心烦。
手指做哨唤竹随前来,“带珩四爷下去换身衣服。”
竹随见着皆显狼狈的二人顿时垂眸不敢多看,恭敬的引珩叶离开,“四爷,这边请。”
“小亦白有心了,这是怕哥哥冻着?”珩叶挑了挑眉,轻笑道。
未等亦白有所反应便跟随竹随离去。
亦白没有说话,只静静望向珩叶洒脱的背影,衣衫破碎,血染长衣,纵使身处囚牢,亦不掩风骨濯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亦白忽然感觉自己离这个人是那样远,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莫名其妙地亦白跟了上去,珩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未阻止,自然的吩咐竹随备水,一身脏污,他要沐浴更衣。待竹随下去后,珩叶方对亦白道,“亦主,不知我体内寒脉针可否取出?”
亦白不禁一愣,身前这人看不出丝毫异样,竟是一直在忍受穿肉刺骨之痛。
亦白将脸撇向一旁,不敢再看面前含笑的面容,在珩叶面前他总觉得他的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显露人前,冷哼一声,道了句可,他不愿承认是他把这事儿给忘了,主要是面前的人表现的太过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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