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难得睡了好觉,从烈日当头睡到日薄西山,感觉到脖颈旁仍然有凉风习习,不由得皱着鼻子缓缓睁开眼。
龙君盘腿坐在他身侧,手上还举着蒲扇为他扇风,白衣染上了余晖的橙红。
溪客忙从树间的巢穴坐起身,龙君笑问:“睡好了?”
细碎的光粒于龙君睫毛间跳跃,晃得溪客都移不开眼,他觉察出龙君外貌的改变:此时已不再是孩童朴拙稚嫩,而是少年的清俊温润,瞧着比溪客要年长几岁,像是那好说话的邻家哥哥。
“劳您照顾。”溪客不自在地别开眼,以免自己直勾勾地盯着,冒犯了龙君。
龙君却觉察出来:“我这副模样吓着你了?”
溪客忙摇头:“您是天人之姿,我只怕冒犯了您,不敢多看。”
他这磕磕巴巴的应答,令龙君无奈地举了扇子,拍了两下他发顶。
“这是我常用的人形,先前怕吓着你,特意变成外表无害的小童,原本想着你该适应些了,就变化回原样,结果还是不适应么?”
“适应的!”溪客立马回答,生怕龙君再变回小童模样,不是说那样子的龙君不可爱,而是眼下的龙君生得好看,他还没看够。
“适应就好。”龙君笑弯了眼睛,收好扇子起身,向他伸出手,“去看日落吧。”
溪客就这么大着胆子望进龙君琥珀色的眼,手放到龙君掌心,身子一轻,回过神来就到了午后来过的山巅。
他们这次没有坐到树荫底下,由龙君领着坐到了峭壁之前,这里毫无遮蔽,太阳便如同一只橙红的咸鸭蛋黄,盛在大地的托盘之上,又如同一只甜美的果子,那柔和的余晖便是它散发出的香气。
啊,饿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沉沉地睡了一觉。
龙君递给他一捧新鲜的山果,用巨大的梧桐叶子包了,果实鲜嫩欲滴。
溪客不由得脸红:龙君怎么什么都知道?
“害怕么?”龙君问,“这悬崖很高。”
溪客回答:“我掉不下去,就不害怕。”
龙君又笑,和小童银铃般的声音不同,少年的声音更为清越,也更为温柔。
溪客感觉到自己心脏空的那块被踏踏实实地填满,他几乎要掉下眼泪,用这眼泪祈求龙君将他留下。
可他生性不会这般讨好卖乖,眼角干涩怎么都落不下眼泪,说话也执拗无趣,龙君将他留下,反而平添麻烦。
于是他大口大口地啃着这山间酸甜的果子,不想自己的软弱多泄露一分,至少不能让龙君讨厌他,他本就……那么遭人讨厌了。
“这书都读百十遍了,还记不清楚,你是怎么用功的?”
父亲砸来的竹简正中他额角。
“你且站远些,别吓着你弟弟妹妹,好不容易将他们哄睡。”
母亲命嬷嬷将他推搡出门外。
“那白鱼丢了便丢了,何至于失魂落魄,连每日的功课都做不好!”
夫子用戒尺打了他十来下手心。
还有……还有……
夜风吹过溪客潮湿的眼睫,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他的眼泪藏在了夜色里,正要松口气,以为龙君没有看见,但龙君递来了一块手帕。
我想,我想……溪客迟迟没接那帕子,心里的声响快冲破喉咙,我想和你一起。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眼泪无声地流淌,龙君细心地为他一点一点擦拭。
“想去看萤火虫吗?”龙君问。
那就去看萤火虫吧。
他们缓步走在山野间不为人知的小径,龙君照旧拉着溪客的手,一路牵引着他来到林间草叶丰茂的空地,蓝绿色的萤火漫开在这一方天地。
溪客好奇地伸手,便有一盏亮亮的小灯停在他掌心,不烫,痒酥酥的,光点一闪一闪。
“要抓一些养在袋子里吗?”龙君偏头问,“我看之前好些人类喜欢将它们捉了去。”
这时候龙君比他高出一个头,溪客仰面瓮声瓮气地说:“不用,它们自由自在的才好看。”
说话间,停在溪客手心的萤火倏忽地飞走,他也终于笑了开来。
“你是个好孩子。”龙君说,带着轻轻的叹息。
那时候溪客还不明白这叹息的含义,他只当这奇妙的一天是他无趣人生里的一场好梦,而龙君是他好梦里由他随心创造出来的人物,梦醒后就如同这萤火四散,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我可否拥抱您一下?”溪客鼓起勇气祈求龙君。
他想要把那温暖清香的怀抱牢记,哪怕是梦也好,是他异想天开也好。
龙君没有拒绝他,只是不知为何,在他耳边道了句:“抱歉。”
为什么龙君会向他这样的人道歉?
溪客一阵惶恐。
刹那间,他被抽离出那温暖的怀抱,耳侧响起尖锐的鸡啼。
天亮了?
少年回到他苦学的小院,从坚硬的床榻上醒来,他心跳得激烈,几乎快喘不过气,冷汗湿透了他单薄的里衣。
真的只是梦啊。
他按着胸口,失落地将视线投到了枕侧,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朵绯色的山桃花。
*
雷刑,三天三夜。
饶是龙君早就知道,天道不会轻易放过他,仍然对这刑罚表示抗议。
他不过是让那命格贵重的可怜孩子又苟延残喘一段时间,难道真要他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在自己的巢穴溺亡?
天道驳回他的抗议:“此番不惩处你,之后你还是会救他于水火。”
“那为何不能让他平安长大?”龙君被锁在云间,雷一阵一阵地劈了下来,紫白的电光划开他坚韧的鳞甲,钻进他淋漓的血肉中,将他每根骨头都粉碎,他却还声声质问。
“你救他一人,之后便要救更多的人,而你的灵力有限,迟早有天会因此衰竭。”天道丝毫不留情面,“你的灵力应该用在为苍澜山抵御天灾上,像这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你是我养育千年的孩子,若一定要身殒,那也不能死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龙君疼得牙齿打颤,身子扭曲得不成模样,“可救他一人,他便能福泽一方数十年,我乃苍澜地仙,自是希望……”
他的反驳没能说完,雷球接二连三地往下落,将他的话语打碎于血肉间。
天道无情应答:“他也只是造福本地人族罢了,你身为地仙,不应该只关注本地的人族。”
“若你执意想处理这遭**,那便学习你别处的前辈,让人类拿祭品跟你交换,如此你的灵力不会损耗,他们也能得偿所愿。”
龙君呕出一口血来,“你是指用人命交换吗?”
天道失了声音,而龙君的惩罚没有结束,三天三夜的雷刑划破天穹,也给苍澜山带来了绵绵的降雨。
溪客将那朵桃花藏在贴身的衣兜里,他又开始温习功课,夫子站他身侧摇头晃脑地念着之乎者也,可他的心却飘到了雨地里。
不知道龙君可还安好?他若住在那方深潭,下雨天该怎么办,周边又没个遮蔽。
“泽之,你又走神。”先生的戒尺敲在他头顶。
溪客慌慌地回了神,心里还想着龙君亲昵地唤他“阿泽”,把他当作小辈,又当作同龄的朋友。
“从苍澜山拜神回来,你便魂不守舍,别真是被什么古怪玩意儿附了身。”先生还在唉声叹气。
溪客担心被先生闹到父母那儿,他又要平白受罚,干脆就把先生今日所讲的内容都有条不紊地复述了一遍。
先生嗔他有几分小聪明,他也叠声应下,只道会更用心学习。
之后表现得更好些,能不能央求父母准许他又去苍澜山拜神?或者他干脆偷跑出去吧。
他想要再见到龙君。
*
“我还以为我前世会是很厉害的神仙。”
程瑜怏怏不乐地蹬着自行车,挑挑拣拣地给俞呈讲述了他想起来的记忆。
俞呈安慰他说:“原本就是天道限制,怪不到你头上。”
程瑜不满地嘀咕:“我连搭救你一把都不行,估计之后还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情。”
他还不知道前世的溪客如何变成僵尸,又是如何变成那天的玄衣模样……他隐隐约约看见,那玄衣的少年,额前生了对漆黑的角。
俞呈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干脆岔开了话题:“小瑜,你刚刚亲我的时候,咬破皮了。”
“诶诶?”程瑜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我收了牙齿的!”
“可能是天气太干燥了吧。”俞呈笑,“我抿一抿就好了。”
“那还是得去买润唇膏。”程瑜放了心,“还是草莓味的吧?或者柑橘?”
“我总觉得你又想吃唇膏了。”
“什么叫又?我之前都是不小心掰断的好吗?”
“那这次不买水果味的,买点儿花香的。”
说到这儿,程瑜不好意思地问:“还是两支啊?”
俞呈答:“嗯,一支不够你吃。”
程瑜大叫:“都说了我没吃!我没那么馋嘴!”
程瑜一直炸毛到家门口,把车锁好还特意瞅了眼俞呈嘴唇,俞呈没哄他,真破皮了,渗出一丝丝血线。
他带着些负罪感,凑上前吻掉俞呈嘴唇上的血丝,铁锈的味道,腥甜,尝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为何能制止住黑袍人呢?
“你现在越来越胆大了。”俞呈说。
“怎么?”程瑜没反应过来。
“我们在家门口呢。”俞呈煞有介事。
程瑜失笑地拍了他一把:“别装,在家里都亲过,还怕在外边?”
俞呈没回怼,脸白了一瞬,程瑜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脸,被拎着钥匙笑眯眯的老妈吓了一跳。
“你们继续,我只是路过。”老妈打了声招呼就上楼去,“哎呀,今天怎么就下课晚了呢。”
程瑜语无伦次:“她……她……我妈看了多久?”
“就你说在外边亲那会儿。”俞呈怂怂地垂了脑袋。
他俩齐齐地松口气,幸好,幸好。
继续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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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惊一乍的前生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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