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玉家主母四十岁的生辰,她携自己两儿一女,前往苍澜山的龙君庙拜神祈福。
期间小儿无赖,与兄长玉溪客发生口角争执,主母怜惜小儿,打发大儿子下马车步行至龙君庙。
“你也长到十来岁,再过几年便及冠,早该懂得爱惜弟弟妹妹,而不是为些小事争执。”
主母扔下这一句话,便丢下大儿子溪客,命马车扬长而去。
可怜溪客不过十一二岁,且常年在家中用功念书,不曾出门游玩,更别提在陌生山间徒步独行,走了不过一刻钟,便气喘吁吁步履沉重。
溪客依靠太阳的方位辨路,然而树影重重草叶深深,阻挡了日影的位置,他也果不其然地迷了路,心下焦急也无济于事,只能够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
林间忽掠过一只灰羽怪鸟,锋利的鸟爪直奔他脸前,溪客受惊,直挺挺地昏厥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听闻人语窸窣,辨不出男女之别,沙哑低沉仿若鸟鸣啁啾。
一人道:“玉家并未同意祭祀一事,那妇人只是小惩此子,不多时便会归来寻他。”
另一人道:“管甚同意与否,此子落入苍澜山间,便是天道赐予吾等的良机。”
一人道:“此地龙君并未有食童男童女之癖好。”
另一人道:“其他地仙皆好此等祭品,龙君未必免俗。”
说话之间,溪客感觉自己腾空而起,因风吹开了眼皮,往四周看去,发觉自己已飞翔至高空,惊恐大呼“救命”,背部那双锋利坚韧的鸟爪却轻巧将他抛掷。
溪客呼喊不得,凛冽的山风几乎割破他的喉咙,地面山林绿意盎然,在他眼中却像蛰伏的翡色巨兽,待他落入地面,便是被投入到那巨兽口中,得不了囫囵尸身。
少年胆战地闭上双眼,这是他为自己所做的最后的努力,“咚”地一声巨响,溪客坠入了山林的眼睛——那一方碧玉盈盈、深不见底的寒潭。
*
龙君卜算出溪客溺亡的命运,但卜算并未点明溪客将会在何处溺亡,故当他在自家巢穴外看到溪客单薄的身形,一时忘记不能插手人间事的规矩,现了真身将那孩子从深潭之中捞起。
“你衣衫湿透了,换一身干净的吧。”龙君化为**岁的男童,仰面将干燥的衣袍递给那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孩子。
他桃花枝的龙角还在头顶,花朵灼灼明艳,令溪客都看呆了去,接过衣衫时还心不在焉,见他粲然一笑,才迟钝反应过来,后退一步鞠躬道谢。
“多谢龙君,恕小子冒犯。”
龙君宽容地笑笑:“你能认出我,便不算冒犯。”
他适时地背过身去,给溪客留下换衣的空间,手上不忘掐算,了解到溪客是被母亲抛在山道,寻路追赶家中马车时遇见了歹人。
只不过这歹人,龙君怎么也掐算不出身份,倒也是怪事。
“我好了。”溪客愣生生地喊。
龙君这才转过身,唤少年低头,他将手放下少年湿漉漉的发间,施法将那水汽烘干,令落水小狗般的少年变为了炸毛小狗。
他忍不住笑,觉察到少年又要道谢,将人胳膊按住:“好了,你既然到我的领地,我便尽一尽地主之谊,送你下山回家可好?”
龙君知道今日是少年母亲的生辰,少年已经准备好在晚间宴席上,为母亲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不能在这山间耽误时辰。
但溪客却摇头拒绝,他怯怯地请求龙君:“我想和您多待一会儿。”
罢了,到底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被母亲半途抛下伤透了心,何必再让人上赶着去尽孝献殷勤呢。
龙君抓紧他纤细的腕子,“那便随我来,这苍澜山间有不少好去处。”
反正惩罚龙君违背天规的雷劫还在酝酿,时间足够龙君陪伴这孩子游览完苍澜山、并将他送回家中。
“你便只叫个溪客,可有其他乳名?”龙君仍然觉得溪客这名字不好听。
“先生唤我泽之。”溪客讷讷回答。
溪客、泽之,都是跟水脱不了干系,龙君沉吟片刻:“那我唤你阿泽可好?”
“但随君意。”溪客瑟缩应答。
龙君不喜他这唯唯诺诺的表现,侧脸蹙眉地看向他:“你称呼我‘阿瑜’即可,从玉的那个瑜。”
“那太冒犯了。”溪客嘴上如是说,分明眼底闪过一丝雀跃。
龙君忍笑甩开他的手,趁他不知所措之际,将他肩膀揽过,垫脚凑他耳廓边说道:“跟我念,阿瑜。”
“阿……瑜。”溪客别别扭扭地跟着念,“小瑜。”
叫小瑜也行吧,谁让龙君是吃了他豆饼的银白锦鲤。
“就这么定了。”龙君用力拍拍少年肩膀,掐诀化为银龙的形态,将少年驮在背脊,“抓好,要飞起来了!”
*
溪客身为人短暂的一生里,最无法忘怀的就是趴在银龙背上,流走于自己面颊的云和风,还有银龙那生出灼灼桃花的角。
他几乎疑心这是他溺水后的梦境,不然他怎么会看见龙君庙里那泥塑的巨龙现出真身,又施施然化为灵巧小童的模样,眸若灿星白衣翩跹,说话间伴有银铃的笑声,掌心柔软又温暖。
“看到了吗?那边就是苍澜主峰的峰顶!”龙君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溪客这才定睛想那苍翠欲滴的山间望去,此时那翠绿的山林已经不再是骇人的巨兽,而是披着灿金日光的绿衣仙子,翩翩地向他们招手。
龙君乘风落在了山巅被日光晒得发亮的巨石,溪客浑身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云上,被小童模样的龙君牵着手小跑到巨石微微凹陷之处坐下,而他们头顶,是一棵伞状的青松。
“这里能看到苍澜山所有山脉的走向。”龙君抬手向他介绍,“东南边就是你们小镇的位置,不过这里太远,看不到。”
“我先前……还没出过小镇呢。”溪客由衷地说,“今日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风景。”
原本欢喜的龙君却耷拉了嘴角,“我知道。”
“龙……小瑜,你之前可有见过我?”溪客问出藏了许久的疑问。
“你出生时我就知道你了。”龙君也没避讳,“你出生在冬月,五岁开蒙,善读书,有小镇神童之称,你的夫子断言,来年你去考乡试,必得榜首。”
溪客有些惊喜,也有些失落:“我不过就是会读点死书罢了。”
因为会读书,父母和夫子都对他寄予厚望,但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关注。
父亲更钟爱小妹,直言男孩淘气难驯,不如女孩一丝贴心懂事;而母亲更宠溺小弟,哪怕小弟只比他小两岁,连《千字文》都背不完全。
夫子劝过溪客,也只跟他说什么长子理应承担光耀门楣的重担,对他的督促日日不减。
他大抵是有怨的,但父母生养他是恩情,小弟小妹与他一母同胞,不该有手足隔阂之说,久而久之他也就认命,怨也不怨,爱……还是有爱的。
溺水之前,他还满心想着要赶回去给母亲祝寿,他那首曲子准备了很久,虽然到时候母亲肯定会说,不如把这功夫用在来年乡试的准备上。
“你还很会喂鱼养荷花。”龙君的声音再次打断他乱麻的愁绪,“你门前的荷塘是我见过花开最好的,荷塘里的鱼也是我见过最肥美的。”
溪客一下子被勾去了神思,“现在还没到荷花盛放的季节呢。”
“我见过前几年的。”龙君说,“我也不瞒你,我就是不时出现在荷塘的那条银白锦鲤。”
“欸?”溪客一时语塞,“欸!”
溪客上下打量着这白衣胜雪的小童,怎么也不敢相信龙君是被自己时常摸脑袋的懒锦鲤。
苍天!他之前以为小白不怎么露面是生性懒散,不爱出水跟其他鱼抢食豆饼,所以看上去也比其他鱼苗条……原来它是龙君,不是懒惰啊。
“还请龙君恕罪!”溪客立刻行了个大礼。
龙君无奈地拍他的脑袋:“这又是怎么了?”
溪客支支吾吾地说出他曾经的猜测,龙君却没恼怒,反而欢畅地朗声大笑。
“你这才像是十来岁的孩子。”龙君说,眸间的笑意亮得令人心颤。
溪客耳廓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
“我帮你梳头发吧。”龙君的手掌还停在他发顶,“衣服我给你挑的好的,你这披头散发就不像样了。”
溪客点一点头,他感觉到火焰从他耳廓烧到脸颊,再蔓延到全身。
龙君身上暖洋洋的,跟那九天之上的金乌一样,还漫溢着好闻的草木清香。
“待会儿我们就去吃些东西,吃完我再领你去午睡,等到日落再起来。”
“可以不午睡吗?”溪客眼巴巴地问,他私心是想跟龙君多待一会儿。
龙君看出了他的心思:“我陪你午睡,而且等到日落,这山间的景儿才好看。”
“你来得晚了些,要是赶上春日,我还能带你去赏花。”
其实也不晚,溪客偷偷地想,他已经看到最好的山桃花,在龙君的犄角上。
继续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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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惊一乍的前生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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