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被闹钟吓醒时，俞呈在床边已经穿戴齐整，听见动静扭过脸来，把床头柜上的闹钟按停。
“起来了。”俞呈轻声说。
程瑜揉着眼撑起身子，“起来了。”
他们给老爸留了纸条，便签贴在了冰箱门上，写着早饭他们出去吃。
“虽然九点钟才开始考试，但七点的早自习还是要上。”程瑜提醒俞呈。
“能赶上早自习。”俞呈伸手把程瑜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注意看路。”
“有路灯呢。”程瑜转身把自行车推出楼道。
临近冬日，清晨的风更加刺骨，正是安睡的好时候，不过在平湖路的市场，这时候已经有零散的商户开门营业，亮着昏黄或炽白的光。
张家豆腐店就是其中之一，程瑜远远地瞧见了那透光的门口冒出腾腾的白汽，豆子的清香扑面而来。
小姨跟他们打过招呼，说林老太太清晨采买的第一站就是这家豆腐店，程瑜特意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豆腐店在市场中段的位置，左右对面都簇拥着的店家，而市场里的道路狭窄，是单向的车道，如果真要打斗起来，可能得把商家放路边的桌椅板凳和柜子都掀翻。
“你能不打架就把老太太身上的邪驱散走么？”程瑜没底气地问。
俞呈却轻松：“我又不会打架。”
“那你怎么对付黑袍？”程瑜又一次追问。
“你把车拐进豆腐店旁边的小巷子里。”俞呈避开问题，“我们在那儿等一会儿，我感觉到老太太要过来了。”
程瑜只好闭了嘴，他相信俞呈，也相信小姨，实在对付不来，他手上也还有桃木剑。
结果他还没停稳车，绕在他腰间的手臂忽然收回，车后座也猛地失去重量。
程瑜按死刹车扭头，俞呈足尖一点，轻巧地跳出黑暗的小巷，没入豆腐店的白光里。程瑜目光追得及时，看到了那于白光中泼洒出来的新鲜血液，而那抹红色则在巷口染出了一扇关闭的门，他一把撂下自行车，两三步急跑到巷口门前，不管不顾地撞了进去。
入目不再是市场尚未开张的店面，而是一处星芒遍布的奇异空间，他站在流淌的星河里生长出的血莲上，周遭都是那茂盛灿烂的莲花，而俞呈则笔直地站在其中一朵上。
程瑜看到了俞呈举起血色的弯刀，拿刀似从他掌心生出，刀尖正对着一团辨不清形状的黑雾，不见任何老太太的身影。
“想活命，就回去告诉你主子，莫再牵连无辜的人。”俞呈开了口，威严冷峻，不复少年的清越或生涩。
程瑜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着玄色长袍的挺拔背影，头顶一对弯月的黑角，心下一拧，又怕自己莽撞妨碍到他，只得屏息握拳停在原地，见机行事。
“别做戏给龙君看了，你倒不如抓紧时间拔除我，现世里那老太太还能及时抢救过来。”黑雾上下跳动，张牙舞爪地说道。
他们都发现了程瑜闯进来，但都没有投给程瑜一点目光。
俞呈挥舞了两下弯刀，“那你就跟龙君说说，我又演什么戏了？”
两道黑红的光弧杀到了黑雾跳跃的身形上，程瑜竟然能从那团不规则物体中看出它在龇牙咧嘴。
“你所谓的拔除就是直接让我的宿主濒临死亡，而后再创造‘笼子’将我困住杀灭，这千年来你不都是这样做的？我的宿主们没有因我而死，但他们确确实实因你而死了。”
程瑜感受到心拧得更厉害，但他依旧没有动作，他要听到俞呈的答案。
俞呈手上的血刃飞出去，眨眼工夫就将那黑雾打散，这长满莲花的星河空间逐渐变得透明，俞呈却还背对着程瑜，神色不明地说：“它说的是实话，很多被它这种族附身……就是你所知道的被种下‘转运之种’的人，都会被我杀死，甚至被我吃掉心脏。”
“不止一年两年，而是上千年，千年来我都是这样做的。”
程瑜迈开灌铅的腿向着俞呈蹚水而去，莲花绊住了他的脚，他也无所谓，跌跌撞撞地跑到俞呈身后，将他僵硬的身体拦腰搂住。
“那么现在，”程瑜感受到了他的颤抖，“林奶奶还活着吗？”
俞呈笑了一下，扭过脸来，程瑜切切实实看清楚了他头顶的角，以及那双深邃黑眸中的一点血红，他笑起来的时候，无血色的唇瓣咧开，露出尖刺的犬牙。
“再等一会儿，她就到豆腐店了。”俞呈回答说，“杀人是拔除的一个法子，同样也有不杀人的法子，小姨和你帮我拔除的时候，不也没让我受到什么伤害。”
“你是故意逼它说那些话的。”程瑜看着俞呈的眼睛。
俞呈歪了歪脑袋，乖巧地应答：“嗯，我怕我跟你坦白没什么说服力。”
程瑜没有松开搂住俞呈的胳膊，他有些没力气，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杀了很多人吗？”
“嗯，很多，不过我掏心吃掉的，是罪大恶极的人。”俞呈终于开始为自己找补。
程瑜也恢复了一些体力，慢慢地松开他。
异空间透明到消失不见，俞呈也恢复到穿着深蓝校服的高中生模样，他转过身低头和程瑜额头相抵。
“讨厌我吗？”俞呈问。
他们正站在店面中间的道路上，程瑜如梦方醒般反应过来，躲开俞呈的接触，反手拽过他手腕，几步窜回了小巷子里。
“你现在是俞呈。”程瑜回答说。
“但我现在也会那些神神鬼鬼的技法，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有角。”俞呈不依不饶。
不过如他所言那般，豆腐店很快迎来了一拄着拐杖却走得健步如飞的老太太，程瑜借着灯光和熹微的天光，认出来她是林新雨的奶奶。
还活着，且看气色还不错，步子迈得稳，跟豆腐店老板砍价也头脑清晰。
“希望她回去，不要再唠叨新雨和晚秋还有她们爸妈了。”程瑜没有接茬，“现在几点了，是不是得骑车去学校？”
*
只说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程瑜都出现了抵触情绪，俞呈心想还好没说完全。
他确实是故意的，明明可以远远地感知到“种子”的存在，并将它隔空捏碎，但还是把它抓到了笼子里，给它机会向程瑜挑拨离间。
他观察着程瑜所有的反应，惊讶和不忍，这在他意料之中，没有恐惧和厌恶是在他意料之外。
哪怕听见他自己说会吃人心脏，程瑜还是没有放弃拥抱他。
俞呈一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面又忧心程瑜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大不了到时候程瑜也恢复前世的法力，把他抓起来剜一遍心碎一遍骨，也算给了那些无辜的死人交代，不辱没龙君仁善的声名。
这样想来，俞呈心里不免一松快，但他这口气还没完全顺下去，就听见冷风里小姨幽幽地说：“我还是建议你在小瑜恢复记忆后，把你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都如实讲一遍。”
俞呈吓得差点从自行车后座跌倒，还好他搂紧了程瑜。
「小姨，你到底知道多少？」俞呈不禁在心里慌张地发问。
“我知道多少不重要，我不管你的前世。”小姨回答，“但现在你们俩，都没有把前世今生很好地分清，所以我也不能笃定他会完全包容你前世做过的事情。”
俞呈咬牙：「既然他都不能包容，那我就更不能说了。」
“可你也不能阻止他从别人口中知道。”小姨说，“放心，我不会说漏嘴，但你防不住你的敌人。”
“别以为你们的敌人只是那个黑袍，现在那玩意儿还能在我的地界蹦跶，除了他利用天道规则对付我，另外就是他有一个源源不断向他输血的靠山。”
闻言，俞呈神色一凛：「我和小瑜转世之前，我已经杀死祂了。」
“天道都没法弄死祂，你以为你那几刀真能把祂砍到魂飞魄散？”小姨叹气。
「你是觉得我和小瑜现在能杀死祂了，才让我们也帮忙吗，小姨？」俞呈艰难地发问。
“不是，是我加上你们俩，然后还有些外援，我们能一起杀死祂。”小姨郑重地说。
俞呈思忖片刻，「如果我们能够顺利，那我是不是可以借此将功折罪？」
“你都没把过往跟程瑜说全，怎么能断定你就有罪呢？”小姨却意味深长地反问。
俞呈不敢苟同，他，或者说前世的玉泽之，太清楚龙君是怎样的一个神仙。
程瑜作为龙君的转世，怎么会认为他是“无罪”的？
“呈儿，我们在校门口停一会儿，吃包子。”程瑜的声音将俞呈唤醒。
俞呈忙不迭地应答：“嗯，好。”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程瑜觉察出他的心不在焉。
“想待会儿的理综考试。”俞呈随口编了个谎。
“不愧是学神。”程瑜按下刹车。
他们停在校门口的小卖部，这里会卖一些预制的蒸品，口味说不上好，但胜在种类丰富，程瑜就爱买这里的香菇菜包和牛肉包子。
俞呈挑嘴一点，不喜欢包子馅的调味，只挑了红糖馒头对付过去。
他们排排站在小卖部屋檐的边角，捧着包子馒头，沉默且快速地啃食。
俞呈贴着程瑜站，甚至还故意蹭了蹭他胳膊。
程瑜没有反感地躲避，很快还击地蹭了回来。
“我不会讨厌你。”程瑜忽然说，“我想了很久，哪怕你前世做的事情我不能够接受，但我会相信你另有苦衷。”
俞呈一时只觉馒头呛喉咙，他也很快咳嗽起来，程瑜慌张地把自己手上插好吸管的豆浆递过去，俞呈避不过，赶紧喝了两口把馒头块顺了下去。
“为什么？”俞呈都快讨厌自己了，非要刨根问底。
“我知道你底色是什么样的。”程瑜沉静地回答了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继续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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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前世今生的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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