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睡好,再加上一整天的考试,晚自习上程瑜疲惫到一头栽在课桌上,几乎要去梦会周公。
俞呈担心他,他也只一口咬定是考试题目太难,伤了他的自尊心,绝口不提早上的事情。
好消息是林新雨说老太太中午的时候就回乡下的宅子了,她刚结束理综考试还没出校门,就接到林叔叔欢天喜地的电话。
“你奶奶她终于正常了!她终于正常了!”
“她骂了我一顿后,她就回村里了!”
林新雨说,如果她爸脚没受伤,估计得从床上蹦下来跳踢踏舞。
晚秋也在下午跟着妈妈一块搬回家,林新雨回去吃个晚饭的功夫,她父母就把这些日子的事情掰开揉碎地讲,她爸做了检讨,她妈给出原谅,一家四口又恢复到从前的平静生活。
“早知道我搬出去那么管用,我就早搬出去了。”林新雨感慨地说。
她全然不知道林奶奶身上的灵异事件,林奶奶自己似乎也不知道,看来小姨抹除记忆的法术很管用。
程瑜讪讪地应和说可能她老人家想开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她享福。
俞呈跟着点头,垂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原本晚自习的课间,程瑜就打算补觉的,他又想起来一些事情,脑子乱得很,但又看不得俞呈担心他,强打起精神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程瑜很会找话题,从对考试题目的吐槽聊到运动会期间带什么零食来学校,最后把俞呈也聊困了,上课铃的斗牛曲都没能驱散他俩的困意。
好在老师念在他们刚考完试,对班上的自习课管得宽松,要全班自主复习看书,这会儿也没有老师来巡堂,前桌那俩已经偷摸地把小说漫画藏教材后头翻阅。
于是,程瑜打了个哈欠,把脸砸在桌面上,终于迷糊了过去,但没有错过俞呈忽然拉过他手腕的温暖触感。
挺好,证明衣服穿得厚实,没被冻着。
*
龙君受完雷刑回苍澜山静养,再出山去到玉府的莲池里,已经是搭救溪客的一个月后。
他身上伤没好完全,还需要进一步闭关,但长期的闭关前,他得确认溪客的安好,不能废那么大劲儿,还没把人搭救回。
银白色的锦鲤从水里探出脑袋,日光灿灿,莲花开了满池塘,他听到了屋子里少年条理清晰地应答夫子的问题。
看来回到了往日的生活。
白鱼沉到池塘底,摆一摆尾便卜算出少年回家后的事情:念及玉府主母正逢生辰,玉员外并没有多责罚溪客“私自”离开马车并彻夜不归的事情,只是叮嘱夫子对他的课业更严厉些。
真奇怪啊,这家子人,十来岁的孩子跑丢一天一夜,还有心情大办寿宴,孩子找回来了又不见又多少欣喜。
说起来溪客是这家的长子,细细计较一下,竟不如那院里圈养的猫狗。
龙君深究过造成这结果的原因:溪客不讨母亲欢心,是因为生产过程困难,后边母亲又很快有了小儿子和女儿,精力自然就被更小的孩子分走。
而溪客的父亲,似乎对他的后代都不甚喜爱,妻子喜欢哪个,他就多给哪个分去眼神,至于聪慧的溪客,被镇上的老人断言将会有大出息的溪客,只是他应对“光耀门楣”这重任的幌子。
人类,真是难懂。
龙君没有再出面见溪客,他和这孩子的缘分就到这里,哪怕他已经听到那孩子出门放风的足音,他也没有从池塘里冒出脑袋。
只是临走之前,他听到了那少年的琴音,清冽如流水碎玉,听得出来少年下了番功夫,可惜琴音内敛着苦涩的情绪,失了原曲的欢快与圆融。
或许把少年拐回苍澜山,从头开始好好养育一遍,少年的琴音就不会苦涩至此了吧。
龙君为自己的异想天开失笑,又想起天道教训他的那番话,如果他心疼所有夭折的孩子并出手相救,那他的灵力早就消耗殆尽了,而他是苍澜山的神明,不应该只对人族心软。
等到那叮叮咚咚的琴音停止,银白色的锦鲤甩甩尾巴,消失在满池莲花里。
*
龙君此次闭关长达一年,他修复好的也只有皮外伤,内伤还没完全复原。
但就在他进一步疗伤的空隙,他感受到了外界从来没有过的祭祀之力——分明自他诞生后,就没跟凡人透露过祭祀的法子,这千年来也相安无事,怎的忽然又来了这一出。
便将自己的内伤放置,龙君强行出关,迎面而来的是硕大的圆月,以及圆月下夜昙盛放的阵法。
披着乌黑色鸟羽的怪人围绕着那昙花样式的祭坛吟唱舞蹈,祭坛上盘腿而坐的是一十来岁的少年,着白衣、面目无血色,五官分明是他熟悉的那个孩子。
怪人的吟唱还在继续:“望龙君收用此祭礼,搭救于那重病小儿,以全可怜父母心。”
龙君挥袖打断祭祀吟唱,同时也迅速推算出祭祀开始的前因后果:玉府的二少爷突发急病,寻了山里山外好些大夫,都无法医治,最后这帮怪人上门,提出了用祭品与龙君交换,让龙君出手搭救那重病小儿。
至于祭品,则是府中长二少爷两岁的大少爷。
“他与龙君有缘,有他作为祭品,二少爷的病自然不药而愈。”
“老爷夫人也莫不舍大少爷,纵使没有这一遭磨难,大少爷也会被龙君收走,平常人家留不住他,不如用他换了二少爷的性命,也算他报答了父母之恩。”
回过神,龙君跃上了祭台,反手剑光迸发,将一拥而上的黑鸟全数斩净,破了这祭祀的法阵。
巨大的圆月霎时熄灭,山林间寂寂无光,那少年瘫软在龙君怀抱,柔软无骨、冰凉失温,胸膛也再没有了活气。
可他却睁开了雾霭沉沉的眼睛,看向龙君时无悲无喜,麻木地唤了他一声:“主上。”
龙君内伤未愈,又遭逢看重的少年罹难,几乎要咬牙呕出一口心血,便也顾不上天道的叮嘱,垂眸咬上少年的嘴唇,渡过去一缕灵力和心头血,令活死人般的少年眉宇间焕发出新的生机。
少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仿佛做了场噩梦,醒过来只见云开雾散冷月出,而龙君披了一身月华,灿灿地立于他身前。
“我怕不是死掉了。”少年喃喃自语。
龙君圈过他肩膀,将他小心翼翼地扶稳站直,此时少年身量较于一年前更加修长,也更加瘦削,风一吹怕是会没了踪影。
“只是不算活着罢了。”龙君叹息,不解少年唇角痴迷的笑意,“被那怪人陷害落入此番境地,你竟然还有心思笑出来。”
“我父母将我交给黑袍怪人时,我便已经掉了眼泪。”少年认真地看着龙君,“但大难不死且又见着了您,我心里只剩欢喜,再没有别的哀愁。”
“你是个傻孩子。”龙君捏了捏他皮包骨的肩膀,心里的郁结怎么也解不开,“以后跟着我,便再也不能离开这苍澜山。”
“能侍奉龙君左右,是泽之的荣幸。”少年雾蒙蒙的眼底全然是欣喜满足的光芒。
龙君并未体会到其中的深意,他还在忧心要怎样把少年养出结实的模样,虽然祭祀未成,但这孩子的大半生魂已经被献祭给了苍澜山,少年再无正常成长的可能。
越忧心,未愈的内伤也越严重,龙君将少年按在自己怀里,忍痛眼下喉中的血腥,“抓稳,随我回洞府。”
少年毫不迟疑地搂过龙君腰腹。
银白的巨龙卷起山林间的枯枝落叶,驮着那单薄如纸的活死人少年,于清朗的月光下飞行,穿梭过密林和层云。
“主上,您的犄角……”少年发现龙君的犄角不再挂满灼灼的山桃花,而是点缀着细细密密的金桂,清香扑鼻。
“因为到秋天了,换一换。”龙君回答道,同时也不忘纠正,“另外,你还唤我小瑜就是。”
少年倔强地摇摇头,他依恋地贴着龙君的背脊,自说自话:“我这一年进山里寻找过您,可每次都只能找见山神庙里的泥像。”
闻言,龙君想象到这形容单薄的孩子,犹如断线的风筝于山林间漫无目的地飘荡,最终却失落地徒劳而返。
“抱歉。”龙君再一次沉声说道。
早知有今日这遭,龙君干脆就把少年留在苍澜山,不让少年再涉足人界。
但奇怪的是,龙君并没有卜算到少年会有此一劫,更没有卜算到那群鸟羽怪人的来历。
龙君是天地孕育出来的神明,卜算之力上可通天庭,下可接幽冥,若有他卜算不出来历的生灵,那便是其不在这三界之中。
不在三界之中,却又在这天地间出现……龙君疑心这是天道隐瞒了他什么。
待内伤痊愈,他定要去问个清楚。
“主上,”少年开口,龙君晃一晃神,便听他一字一句说道,“这世间唯独您不用对我说抱歉,我如今能保住性命,全仰仗主上垂怜。”
“我说了,你如今也不算活着。”龙君烦闷地打断,“若是……若是你真有平安顺遂的一生,才算我真的为你付出。”
“如今这些,不算什么。”
能算什么?
能造福一方的文曲星苗子,本该有父母疼爱的现在、乡邻尊敬的未来,结果被多方面的算计沦落为他身边的活死人,未曾享受过世间真实的善意,误把神明的愧意当作无上的珍宝,还不知神明是造成他如今困境的袖手旁观者。
“我单是再见到您,便已是无上的荣幸。”少年轻声接了话。
“那你应该再索求多一些。”龙君说。
他听到风里少年低低的笑音。
少年说:“已经足够了。”
爬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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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一惊一乍的前生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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