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藏蓝色的开衫，长发束在脑后，风把没扣紧的外套吹起来，显得那人很拉风。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左右看了看，很确定地径直走到汤晗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哈喽，小汤编辑。”
“姜……姜老师好！”汤晗又给人鞠躬，姜宥噗嗤笑了声，把她扶起来：“别这样，我担当不起。”
说是这么说，汤晗不可能不紧张，鞠躬是为了缓解一下自己抽搐的胃部还有发抖的腿。
毕竟是她先惹得姜宥大发雷霆，换了谁都会心虚——虽然姜宥解释她还不到大发雷霆的地步，但汤晗还是有些害怕。聊了这么久甚至没见过姜宥不高兴，结果上来就是这么大火气，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惹好脾气的酱油老师生气这方面战功赫赫。
《永生花》更新了第19话，因为汤晗坚持不懈地给姜宥宣传，评论和看的人稍稍多了些。但这个“稍稍”都很勉强，实际上是微不足道，汤晗愁得挠头。
《永生花》不火，她还怎么跟领导讨价还价，怎么挽救《永生花》啊？
【姜老师，我想和你聊聊《永生花》的事好吗？】
按道理来说工作了两年汤晗也该习惯了这种必要的交流，但每回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会纠结要不要发鲜花和抱拳，尤其是现在她要给她喜欢了很久的漫画作者提建议，这感觉就很微妙。汤晗发完消息，迅速切屏漫无目的地在别的界面翻来翻去。
【可以啊，你说吧汤编辑。】
你可以的，汤晗，你可以的，汤编辑！
汤晗打字，手指发抖，她心里嘲笑自己。
【姜老师，你也知道的《永生花》现在情况不是很好，我看了评论区感觉就是下面这几点的问题。】
汤晗从剧情分析、人物设定、画面表现甚至到色彩运用统统说了一遍，又把平台上最近大火的同类型漫画翻出来一一对比，还运用了一套领导总说的市场价值等话术。明明没有动嘴她还是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大概还带有一丝紧张，汤晗静下来，她听到自己心脏的闷响异常清晰。
期间姜宥一直没有说话，汤晗说完她看到屏幕上方的备注变成了“对方输入中…”，然而它只是一闪而过，姜宥久久没有说话。
汤晗：【姜老师？】
消息接收的声音响起，只有短短两个字。
【不行。】
只是两个字，一瞬间仿佛被人徒手穿过胸膛捏住了心脏，汤晗一时间失语，手指悬停在屏幕上。
姜宥：【你觉得《永生花》这么差劲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
汤晗：【姜老师，抱歉，但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从编辑的角度提一些建议，我真心想《永生花》好。】
姜宥：【它都已经被腰斩了，你干嘛那么执着？】
姜宥：【什么市场价值，还有其他人的漫画，有那么重要吗？】
姜宥：【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不在乎。】
姜宥：【还有九话就完结了，就这样吧。】
屏幕的光调得有些亮，姜宥心烦意乱，关上手机丢在床上。她闭上眼想听会儿自己的呼吸，刺耳的声音却不由分说往她脑袋里挤。
——你看看其他人，有你这么好的运气吗？还看不起这些吗？
——你真以为你那个……《蝉蜕新死》，有多火？没有宣传屁都不是！你那个比赛，半年就有一个金奖，你以为你那个多了不起？
假清高……
连家都不回了，白养你这么大……
姜宥，姜宥。
你还画个屁啊！
喉咙被刺穿了一样，氧气丝丝往外游去。猛烈地咳了几声，姜宥攥起被子，她让身体往下滑，被子就慢慢地盖住她的脸。
被单把她的脸蹭得湿乎乎的，打湿的部分久久贴在脸上，那一块就变得滚烫，甚至有些火辣辣的痛感。姜宥翻了个身，整个人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
又来了，又是这些被迫想起来的事。
整个世界都变得潮湿。
被子里黑暗一片，姜宥躲了很久。终于那些声音不再响，她探出被子打开手机。
汤晗：【对不起，姜老师。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很喜欢你的漫画，但是没考虑到你的感受，真的很抱歉，是我疏忽了。】
汤晗：【姜老师，我会尊重你的创作意愿的，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姜宥盯着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她侧躺在床上，心脏在胸腔里挤出眼泪来。姜宥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想把肺里叹得通畅一些。
其实她本意不是让人变得这样小心翼翼。
还是搞砸了。
姜宥：【好，没事。】
和上一条消息已经隔了十五分钟，一直到姜宥的新消息发来前汤晗大气都不敢出。她长舒一口气倒在沙发上。
汤晗：【抱歉啊姜老师，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姜宥：【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汤晗：【怎么不是了，你那么生气。】
姜宥：【我没有很生气，可能有些着急，你误会了。】
汤晗：【好吧……我刚刚都良心不安了。哭.jpg】
姜宥：【一起吃饭吧。】
啊？
汤晗猛地坐直身子，看了那条消息很久都难以置信。
汤晗：【吃饭吗？姜老师我请你吧！】
姜宥：【不了，我还准备请你来着，让你误会了，看你那么难过我还挺抱歉的。】
姜宥：【那就我们互相请吧？】
一只小猫融化的表情包被发过来，汤晗彻底放松下来，发来表情包就像一种赦免——告诉你我现在心情不错，还可以开点玩笑。她看着消息乐呵，和姜宥商量好时间地点，嘴边的笑一直停不下来。
淋浴的水冲到身上时，汤晗忽然反应过来。
她……她跟一直喜欢的漫画作者约饭了！
结果汤晗胃部抽搐了一晚上，看到姜宥本人了还没缓解。倒是姜宥面色平静，看汤晗眼神躲闪，她身子往汤晗眼神撇开的方向侧了侧：“看到我很紧张？”
“啊……啊啊啊，有点，一点点。”汤晗慌张地摆摆手，姜宥的眼神很柔和，说话时眼里仿佛一直带着笑意，她不敢和那样的目光对视。
“好吧，可能会有一点，毕竟你是我老粉丝。”姜宥笑起来，她笑得咳嗽，最后演变成实打实的咳嗽声。
“姜老师你感冒了吗？”
“有一点，没事。”姜宥指了指烤肉店内部，“先进去吧，吃饭重要。”
说来吃烤肉是姜宥提的，点餐时说什么都行的还是姜宥。汤晗拿着菜单时不时偷瞄姜宥，姜宥笑着摆手解释说自己不挑食，所以汤晗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汤晗喉咙咽了下，她再一次抬眼偷瞄姜宥。姜宥眨眨眼，把服务员叫来。
“你有什么不吃的吗？”姜宥看着汤晗，眼里有笑。
“呃……海鲜。”
姜宥点了点头，点着菜单报了几个菜。服务员写好单子拿着菜单离开了。
说是约饭就真的只是吃饭，汤晗和姜宥两人都不说话，闷头拿夹子烤肉。汤晗心里有负担，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毕竟她算是冒犯到别人的心血，眼下姜宥却一点奇怪的反应都没有。
姜宥给她夹了几片五花肉。
汤晗怔了怔。
“不吃吗？”姜宥瞬间慌了，左右不知道把夹子放哪里，“啊……不好意思啊，这个……”
“不不不不，不是的！”汤晗赶紧摆手，她顺手拿起油壶加了点油，不做事她负担更重，“我就是，还是有点紧张。”
拿夹子的那只手一顿，随后把夹子放下捂着嘴笑起来。
“都吃上了还紧张啊？快吃吧，好烤新的。”
“嗯。”汤晗低头吃姜宥给她夹的那几片肉。
“其实我知道现在什么作品才火，我同意你说的那些，我……”姜宥垂眸，烤肉店的光照在她的睫毛上，落了一层星屑似的，“我是画得很随心所欲，因为我没办法了，《永生花》是我最后的办法。”
“你只是很喜欢我的漫画，我知道，你又不是什么谁都能救的神仙，对吧？你也不是嘉扬，能那么无私地对素不相识的人好，如果我真的期待你救我，就对你太苛刻了。”
“我只是不想再想那么多，有点累。”
那一句累说得很轻，累到姜宥的嗓音都哑了。
汤晗的心里忽然“咯哒”响了声，这场景太熟悉了，曾经她的母亲也是坐在这样的灯光里，坐在床边，用有点沙哑的嗓音告诉汤晗，她不累。
现在又有个人，坦诚地告诉她，她有点累。
如实的告知反而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一直都不善于和人交流人脆弱的那一面，面对母亲她可以默默退出房间，继续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好替母亲减轻压力。姜宥坐在不断涌来的热浪对面，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明明声音沙哑地向她伸出一只溺水者的手，她却曾经被那只手亲自拍开。
姜宥说得对，她又不是慈善家，把期待安在她身上是一件太残忍的事。其实她已经仁至义尽，她只是一个漫画编辑而已，姜宥才是《永生花》的创作者，她有什么资格对它指手画脚呢？
“姜老师。”汤晗喃喃道，眼前姜宥的身影有些不真实，“姜老师，怎么就没办法了呢？”
姜宥的目光闪了闪，她的声音冷下去：“没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
也是，哪有人初识就坦诚相待的，把所有都掏给对方需要更亲密的关系。
而她和姜宥，中间隔着烟雾，看不清对方。
“汤晗。”
呼唤她的声音把汤晗拉回现实，她“啊”了一声。姜宥嘴角弯起，眼神却是为难。
“对不起，我就是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可能让你不舒服了。”姜宥合掌，眨巴眨巴眼睛对着汤晗拜了拜，“你多包容我一下啦，小汤编辑。”
汤晗被姜宥逗笑，她也拜了拜姜宥：“好的，酱油老师，那你得更听话一点啊。”
别人以为的姜宥：高冷且狂且拽
实际上的姜宥：都在骂我，我哭
汤晗：带的作者心思好难猜怎么办，心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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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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