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最喜欢哪一部呢？”
“《天水》！我最喜欢这一部，而且是我看的你的第一部！”
姜宥扭头看汤晗，正巧她也转头看向自己，明镜似的眸子在闪光。姜宥第一次碰到说着喜欢自己的作品说到眼睛发亮的人，她想，会不会是路灯的原因。
“唉——结局真的很难过啊，一路上那么多波折，关心了那么多人，但是从来没人问过她才是最需要的关心的人。”汤晗说着，她鼻头忽然一酸，声音竟然哽咽了，“谁来关心一下她呢……哎哟我怎么忽然，不行不行，一想到结局我就难过，不能说了。”
《天水》，说的是海与天翻转，世界在200天后就要灭亡，一个女孩被选中踏上了寻找解救世界的办法的路。
画《天水》的时候姜宥的心情并不好，她都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残念想把世界毁灭了，于是她把本该被淹没的世界拯救了一下，变成那个女孩的眼泪。
她也没想到竟然能引发其他女孩的眼泪，眼看着汤晗的眼泪就要喷出来，姜宥赶紧去口袋里摸纸。但她只摸到一团皱巴巴的、从烤肉店白拿的纸，姜宥的手尴尬到不好意思拿出来，但汤晗已经很自觉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姜宥松了口气，把手拿出来。
“看了《天水》之后我就去翻了你还画了什么，但是那个时候只找到叫……《蝉蜕新死》，那一部，好像是你的参赛作品来着对吧 ，姜老师？”
听到《蝉蜕新死》的名字，姜宥愣了下，但她很快就藏起愣神的表情：“对啊，那个时候还年轻呢。”
“什么啊，姜老师你现在也没有年纪很大啊！”汤晗嫣然一笑，继续眼睛放光，“从你回复我那么长的评论的时候我就决定，要一直追你的漫画，要为你赴汤蹈火！”
汤晗对着空气挥了挥拳脚，姜宥哈哈笑，又咳嗽两声。
“可以赴汤蹈火，但是你不要再去找领导麻烦了。”姜宥无奈地拍拍她的肩，“我可没有让你为了我冒这个风险啊。”
汤晗脸上微红，好在夜色可以掩盖很多真相，街边的灯光也很难照出这几乎没有的不寻常。她嘟囔：“我没有再干这事啦……当时也是脑袋一热，我自己也怕其实……”
要不然她怎么会给自己准备一个假装撞死的抱枕。她其实怕很多事，怕被骂，怕被抛下，怕随随便便死掉。所以她让自己一年比一年勇敢，勇敢到没东西能打倒她。
“不过啊，姜老师。”汤晗的声音提起来，实实在在落在姜宥耳朵里，“你对《永生花》到底是不在乎，还是别的啊？”
这问题姜宥很难回答，她好像也跟汤晗一样，脑袋一热就开始画这部遗作。她还幻想以前气她的人看到这作品，被她这么洒脱的态度气死，让爸妈看到也好，明明名字叫《永生花》但是她就这么潇洒的走了，反差太带劲了。
说不好是为了最后反抗一下世界，还是追忆一下自己画漫画的初心，也有可能是带着初心反抗世界，那更酷。谁都以为姜宥被现实打击了，闷头画符合市场的漫画了，其实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但等这股气被人感觉到的时候她又死了。姜宥把这事弄得很戏剧性，跟漫画一样。
但是她面对汤晗，眼睛瞥了眼别的地方，嗫嚅道：“顺其自然。”
秋季夜里风凉，不再是夏天呼吸不透的风，凉意带着露水的气息清晰透进肺里，姜宥咳了几声。
“那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太烦了？”
姜宥讶然，汤晗的问题好直接好尖锐。
漫画编辑胆子都这么大吗？
“那也没有。”她慢慢说，怕说出不好的话伤了汤晗，“其实也是你的工作嘛，能理解，就是不知道《永生花》都凉了你怎么还那么纠结。”
“一开始我太急了，还跟领导和主编道歉来着。”汤晗垂头丧气，“后面我还是不服气，替你不服气，金奖诶，周榜第一诶，一个人包了所有事情诶，结果还得被腰斩。”
“反正这里没别人，我就告诉你了姜老师，觉得我偏心也好，不可理喻也好。作为漫画编辑我能保证对所有作者公平，我不是那种对工作很随便的人，但是对待你我又会多一点作为粉丝的心，我忍不住。”
今晚喝酒了吗？
姜宥努力回忆，但患病以来她已经慢慢地不喝酒了，所以今晚应该是没有酒精的参与的。
可汤晗的话带着太明显的真情，在姜宥的世界里，这是需要勇气，或者借助醉意才能做到的事。年轻女人的声音清透，又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私心，所以清透的声音低低地仿佛在和她窃窃私语一般诉说着自己不该有的心理。
忍不住地，对你好，偏心你。
身边传来一声带着笑音的鼻息，汤晗转头去看，姜宥正半握着拳捂嘴偷笑。
“哇！”汤晗惊叫一声，脸上又烧起来，“姜老师你别笑啊，本来我还挺正经的，你一笑我就……”
“好好好，我不笑了。”姜宥马上举手投降。
汤晗抿起嘴，良久，她看着姜宥道：“姜老师，你长得挺好看的。”
她确实是一个真诚的人，现在也不是在恭维。姜宥身形瘦削高挑，长圆眼笑起来眼帘微遮，嘴唇也天生有着微微上扬的弧度，总是一副清秀虚弱又柔情似水的模样。
月光不太明亮，昏暗的世界里姜宥听了她的话，明亮地笑了笑，淡红的唇微微弯起。
“谢谢。”
汤晗忽然心里一动，她拉住姜宥的衣袖：“姜老师，你没有在微博上发过照片，也没参加过漫展……”
“啊——你想我用美□□惑别人看漫画啊？”姜宥玩味地笑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汤晗。
“怎……怎么说得那么不正当——虽然感觉确实不算一般人会想的办法……”汤晗自知理亏，蔫巴了一会儿又抬起头，“但是，但是这也算个办法啊，你看现在都喜欢有实力还好看的，这算加分项啊姜老师，画漫画这么好看的人长得也很好看，换我我垂直入坑！”
姜宥一直浅笑着看她，听她说。汤晗一时反应过来，心乱了那么几秒，别开脸，刚刚拉着姜宥的手攥住了袖口。
“我觉得也行。”姜宥很适时地移开了视线，淡淡道。
“那……诶？”汤晗愣了愣，她几乎要跳起来，“哇噻，姜老师，你竟然同意？！”
“对啊，反正我是顺其自然。”姜宥郑重地点头，很慢地垂下去，又很慢地抬起来，“而且，感觉你会开心。”
看到汤晗能开心，她也稍稍觉得不是不能努力一下。
“回馈一下你们这些追了这么久的老粉。”姜宥眯起眼笑。
汤晗承诺会给她找机会参加一次漫展，也叫姜宥有人邀请就尝试答应。姜宥也无所谓，她只是为难汤晗让她在参加漫展之前和粉丝也说说话，她已经好久没有在网络上回应别人的评论。
她害怕，屏幕的对面不知道对她怀抱着怎样的想法，害怕再一次铺天盖地、不由分说的谩骂。
“酱油装在瓶子里”忽然发了一条提醒更新以外的微博，是一张照片，她工作的桌面，数位板、电容笔、露出一小半的画面以及一杯橙汁。
评论的粉丝炸开了锅，有人喜极而泣：“酱油老师你终于舍得营业了，眼泪汪汪.jpg”
【垂死病中惊坐起，奶奶你关注的画手原来是活人。】
【酱油老师也爱喝橙汁吗？期待.jpg】
姜宥翻着评论区，挑选着回复。
【酱油装在瓶子里：爱喝果汁。】
【看到线稿了，20话已经快了吧？21话已经有线稿了吧？22话已经建画布了吧？】
【酱油装在瓶子里：在画了在画了。】
【今天的酱油老师好有活人味……我真的会哭……哭.jpg】
【酱油装在瓶子里：原来在你们心目中我是这样的，委屈.jpg】
【回复：酱油老师你告诉我你以后都会多多营业的，你快告诉我啊！（）】
【酱油装在瓶子里：会的。】
评论区锣鼓喧天堪比过年，不仅酱油老师营业还在评论里大翻牌子，一堆同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姜宥靠在椅子里，她笑了几声，心里又隐隐泛着酸。她放下手机，继续画20话的稿子。
至少……至少为他们把《永生花》画完。
孔见丘对于汤晗亲自到办公室找她已经生出了畏惧之心，她莫名觉得没好事。
“你坐下说话，先坐。”孔见丘给汤晗拽了把椅子到她办公桌边上，汤晗其实没什么大事，看到孔见丘这么慌张她也忙不迭地跟过去乖巧坐下。
“好，你说吧，又有什么事？”孔见丘暗自擦了把汗，尽力保持自己主编的形象。
“嘿嘿，也没什么k老大，我就想问一下，月底有没有漫展什么的，你有没有消息啊？”
“你干什么，哪个作者在问吗？”孔见丘狐疑地把汤晗上下打量一遍，恍然大悟，“哦——酱油……”
“是是是，哎呀不要说出来，我有点不好意思提了。”
“唉汤晗啊，你也不是带着她一个人，你带三四个作者呢，别给你自己忙坏了，有消息她自己会收到邀请的，放心吧啊！”
“我也想啊，但最无所谓的就是她了，其他人哪有那么难搞。”汤晗哀嚎一声，想倒在孔见丘的办公桌上，“腰斩是腰斩了，她这么无所谓下去万一乱来怎么办啊——”
“酱油……是那样的人？”孔见丘诧异。
她是吗？汤晗说不出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可能是姜宥忽然的发怒，可能是姜宥太自由的态度，可能是姜宥说着她累了那一瞬间颓唐的神情，这一切都太熟悉，仿佛要再经历一次五年前的情节。
姜宥说她不是嘉扬，不可能什么都不求，就那样无私地向别人伸出援手。
她确实是这样，但那样的呼救的目光太熟悉了，藏在盈满笑意的眼神之下。
“不是……”汤晗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自私，别人真的需要她施以援手吗，“我就是害怕……”
“就刚好在月底，我听他们说，月底会办一个在本地，过两天估计就要准备邀请嘉宾了，你记得提醒她。”
汤晗变得六神无主，孔见丘想叹气，她伸手拍上汤晗的肩头：“汤晗，你刚进公司的时候我都还记得，你因为那个……在卫生间偷偷哭，我当时怕你不好意思，就没告诉你我听到了。”
“我知道这件事可能对你有影响，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我还是担心你。你不是要承担所有人的困难的，负责自己该负责的就好了，别把自己弄得太辛苦。”
她停下说话，汤晗和她无言对视了会儿。
“怎么了？”孔见丘问她。
“k老大你忽然这么认真我好不习惯。”汤晗如实回答。
孔见丘气笑，抬手给汤晗肩膀来了一拳：“你个没良心的！我对你们一直都很好，多少我也是跟你们一条路走过来的好不好，能感同身受的！”
汤晗赶紧合掌道歉，一边鞠躬一边退出孔见丘的办公室。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个破碎的寒夜，什么都不剩，只有一片狼藉，一地鸡毛。
只是再提起，她就怕自己坚持不住了。
以为自己哭得很小声其实被人发现真的会尴尬……所以我要哭就会躲私人空间里面（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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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颜就是任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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