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烧毁了我的所有回忆。”
“于是,我的脚步便轻盈了。”
飞机上,轰隆阵鸣中,季臻探过手,帮余情掖了掖围巾。
余情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本书摆在小桌板上,上方的阅读灯开着,窗外是稠密浓黑的夜,机翼上的灯偶尔一闪一闪的,像是黑夜中闪着的星星。
季臻轻声问他:“在看什么?”
余情有些疲惫,直接把书一盖,把书递给了季臻。
而后缓缓阖上眼睛,长睫像鸦羽一样安静。
他几乎是闭眼就睡着了。
季臻先是帮他关了上方的阅读灯,把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毯子轻轻盖在了余情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低头,看向余情递过来的书。
《飞鸟集》,书签标记在《烧毁记忆》这一页。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带上的。
季臻翻开这一页,回想着余情垂眸看书时的专注和认真。他的手指也轻轻抚过页脚,感受着余情触摸过的地方。
飞机夜航,稳稳地在空中飞行,穿过这个静谧的冬夜。
*
快下飞机的时候,余情醒了。
天也蒙蒙亮,云层在飞机窗外聚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早晨的阳光穿过云层,形成怪状的光斑。
季臻凑过去,贴着余情的耳朵,问:“都不问我要把你带到哪里去吗?这么相信我?”
余情转头,双唇差点擦过季臻的下巴。他看向季臻,认真地“嗯”了一声。
季臻突然没有话说了。
余情的眼神,是完全相信、完全信任的。
季臻盯着他,突然凑上前,亲了一下余情的眼角。
*
飞机稳稳地降落在新千岁机场。
日本北部,北海道,札幌。
全程,余情都不知道季臻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出了机场,上车的时候,季臻和司机一起在后备箱搬行李。
余情趁着没有人看到,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这里。
刚才有温柔又珍视的触感。
在季臻上车的前一秒,余情收回了手,端正地坐好。
司机也上了车,是个很健谈的人,和季臻聊了几句。
司机:“你们是中国人?”
余情转头看着窗外,季臻说是。
司机又道:“来这里玩吗?”
季臻又说是。
司机以为季臻会日语,又说了几句,有点口音,语速也快,季臻开始听不懂了。
他正想向司机说明,却听到旁边的余情开口,帮他接了话。
余情又和司机聊了几句,季臻在一边安静地听着。
然而余情不是个爱聊天的,特别是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说过几句话之后,车里陷入沉默。
季臻问:“他刚才说什么?”
余情说:“他说,这里是豪雪地带,往年10月就会开始下雪了。”
余情:“他还说,一般人只会在比较热门的景点看雪,而不会去我们要到的地方——”
说到这里,余情一愣。
看雪。
所以,季臻要带他去看雪。
季臻带他去了北海道最北部的一个小镇。
目之所及,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到边际。
鹅毛大雪在空中飞扬,余情却没觉得有多冷,反倒是比C市总是阴湿的天气干爽很多。
“小心雪盲。”
季臻这么说着,余情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挡住视线,接着被戴上了一副雪镜。
眼睛的不适感突然被减轻,余情听到季臻站到他身边,问他:
“你说你想看雪。”季臻问,“那这里怎么样?”
余情反应有些迟缓,过了一会儿才说:“这里……很好。”
季臻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了一个一户建的房子。
一共有三层,屋内装潢温馨,靠南一侧全是大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雪景。
房子不远处有两座低矮的山,但是雪太大了,已经把它们都遮掩住。
“附近有很多滑雪场,”季臻边收拾行李边说,“所以附近这样的房子很多。”
余情“嗯”了一声,也在收自己的东西,他问:“你来这里滑过雪吗?”
“来过。”季臻说,“所以看上了这套房子。”就买了下来。
一楼有健身房,还有一间专门放雪具的房间,季臻开门给他看了一眼,说:“如果你感兴趣,我们还可以去滑雪。”
滑雪啊。
余情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还没滑过。
季臻拉着他的手,带他继续参观和熟悉着这个房子。
“这里是车库。”
“你有车吗?”
“车可以有,”季臻笑着关上车库的门,抱歉道:“但是我还没有右舵车的驾驶证。”
说话间两人经过了大落地窗,只是往窗外看去,外面满是鹅毛大雪,恍惚间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雪地之中。
季臻说三楼还没收拾好,就只带他看了二楼。
二楼是两间卧室,都被提前收拾好了。
到了晚上,自然而然地,两人一人一间。
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余情路过季臻的房间,听见他在和人打电话。
他听到季臻在电话里提到编辑先生的名字,想来是在和自己的编辑通话。
“是,他跟我在一起。”
“保证安全。”
“那他父母那边……拜托您了。”
余情路过,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回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季臻挂掉电话,刚洗完澡,房门就被敲响了。
这里能敲响他门的只有余情,季臻还在穿衣服,听到声音立马只围了条浴巾就开门了。
门外,余情抱着自己的毛毯,还有小枕头,站在他的门前。
不说话,但是季臻猜到了余情想干什么。
他笑着靠在门框上,水珠从他的发尾滴落,接着在他的胸肌上滑落,充满着荷尔蒙的魅力,无端给他添了一分邪气,“小作家,什么意思?”
余情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地板。
“我睡不着。”余情不看他,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季臻:“好啊。进来吧?”
两人一人一床被子,床很大,到了晚上深夜的时候,彼此都以为对方睡着了。
静谧的黑夜中。
雪花在窗外彻夜飘舞。
不绝的海浪声传来,一下一下,拍打着海岸。
余情突然睁开眼,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低声说:“我可以离你更近一点吗。”
他想,季臻应该睡着了。
那么季臻不会回应他。
那么他就当季臻是拒绝了。
然而,下一秒。
余情听到季臻说:“好。”
余情没有动,可是他很快感受到了一具温暖又有力的身躯靠近着他,然后,抱住了他。
“睡吧。”他听到季臻的声音。
*
雪国的记忆对于余情来说,也并不那么美好。
余情在这套一户建里待了一周。
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
余情在桌子前走神,可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难道他的生命就是在无数的发呆中浪费吗?
这个时候,余情听着任何一段旋律都能哭出来。
每到这个时候,季臻只会在一边安静地为余情削铅笔——用笔作草稿时,余情习惯用最原始的铅笔。
很安静。
有时候,季臻会在书桌下找到余情。
余情蹲在书桌下,发呆,出神。
季臻也蹲下身来,和余情平视,轻轻地摸着余情的后脑勺,余情会上前把他抱住。
很快,季臻感受到自己胸前的衣襟被泪水打湿,他的心好像也被淋湿了。
可是他知道余情不会停下,永远不会停下。
余情是刀锋,能够锋利地划破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迷茫、无措、胆怯……
“季臻。”余情的声音在季臻的胸前,听上去闷闷的。
“嗯。”季臻说。
余情的声音闷闷的,“你胸肌……好舒服。”
季臻笑了,余情感受到了他胸腔的震动。
季臻说:“那我没白练。”
生命在于运动,季臻深感这些时日在北海道的堕落,第二天就为自己拟定了和之前差不多的健身房利用计划。
……
有时候,余情会有生理性的恶心、想吐。
这种情况,在刷牙的时候最经常发生。
有天晚上,余情对着手里的牙刷发愣。
四周安静得仿佛有点点白噪音,世界像是进入了入定。
两人共用一间洗漱间和淋浴室,季臻从余情身后经过的时候,突然听到余情对着牙刷喃喃道:“……据说,监狱里没有牙刷。”
“因为……”余情举起牙刷,像是打量着一个艺术品,眼里充满着一些骇人的光,“犯人可以用牙刷自杀。”
那一晚上,季臻看到了余情眼里的病态、偏执,带着对生命的蔑视和无畏。
他暗自心惊,同时想起余情的编辑之前对他警告的那些话:
“他是刀锋,会划伤你。”
“你知道的,但凡文艺创作者,都带着点偏执,还有一些和常人不同的思想。”
季臻心跳如雷,面上却不显。他笑着从背后轻轻抱住余情,他的身躯温暖而高大,就这么无缝地和余情少年身形相贴,贴着余情的后背,感受着他蝴蝶骨的细细颤抖。
“这不是一种漂亮的死法。”季臻说。
“可是,能死就行了。”
“你死了,那我也去死。”季臻说。
余情一愣。
很快,他像是回过神,惊呼着扔掉了手里的牙刷,他害怕、惊慌失措地抬眸看向从身后抱着自己的季臻。
然而季臻只是温柔地笑着。
“……你也会劝我,让我不要再继续写下去了吗?”
“不会的。”季臻温柔地拍着他,安抚道:“只要你想写的,我都支持你写下去。”
“哪怕我写得这么痛苦呢?”
“我觉得,你不写点什么会更痛苦。”
“……”
余情说:“对。我会继续写下去的,无论如何。”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我只是,”余情被他揽在怀里,全身心都没有顾忌地交付给了他。
余情说:“只是因为,我生来就是要写这些东西的。”
在那之后,季臻多了一项任务——帮余情刷牙。
当然很快,第一次还行,当第二次季臻举着挤好牙膏的牙刷、兴致高昂地冲进洗漱间,想要执行这项任务时,被恼火的余情红着脸给赶了出去。
……
*
写作的情绪就像这雪一样,时断时续。
这天,天气预报发了一则豪雪警报。
正巧的是,在这一天,余情刚好想出门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借书。
他把自己穿戴整齐,站在门边踌躇。
去不去呢?
外面的雪很大,像是永远都下不完一样。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一本关于三岛由纪夫的评论。
余情还在犹豫,却看到季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已经开始换鞋子了。
余情问:“你要出去吗?”
季臻说:“对,你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你出去干什么?”
季臻转头对他说:“看雪。”
“……”余情说,“今天有豪雪警告,不是看雪的好时候。”
季臻向他伸出手,说:“可是我就想看。你要跟我一起吗?”
余情看了他几秒,抓住了季臻的手。
两个人出了门,就这么手牵着手走在雪地里,今天不愧是有豪雪警告,没走几步,天上突然密集地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半分钟不到就能淹没人的膝盖那般夸张。
“季臻。”
“嗯?”
“你要去哪里看雪?”
“我觉得图书馆附近的雪景应该就挺好看的。”
余情默不作声,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季臻的意图。季臻看出了自己想出门的打算,不想让自己犹豫,所以先一步说自己要出门。
他安静地被季臻拉着走。
两人在雪地里走得颇为艰难,像两只笨企鹅。为了让余情走得更顺畅,季臻总是比他先往前走一步,可以借此给余情一股往前拉的力。
他正拉着余情往前走,突然发现拉不动人了。
身后的余情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叫:“季臻!我被吃了!”
转头一看,才发现余情已经半条小腿都陷进了雪地里,整个人无措地站在原地,还有些慌张:“我、我拔不出来……”
季臻被他的形容逗笑,退到余情面前,帮他把拂开他小腿周围的雪,然后,背对着他在他面前微微半蹲。
余情惊了一下,“……什么意思?”
季臻说:“我背你。”
“背我?”余情眉毛一挑,说:“——才不要!”
说完他就主动凶呼呼地牵上了季臻的手,和刚才的情况一模一样,只是两人之间的位置和责任都交换了——这次换余情在前面拉着季臻走。
季臻被余情拉着,倒很享受,只是余情在前面累得不行,还是不肯服输说一句软话。
等到余情好不容易把季臻拉扯到市图书馆门口时,两个人对着门口的告示,都愣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走吧?回家。”
“嗯。回家。”
“我背你?”
“——都说了不要!”
……
两人又手拉着手往回走,此时降雪量已经下降,不再下像一开始那样的鹅毛大雪。
这次谁也没拉谁,两个人并肩走着,在雪地上,留下了两串紧紧挨着的脚印。
身后,市图书馆紧紧闭着,上面写着通知:由于豪雪,今日图书馆暂不开放。
“我感觉我是个疯子,现在我觉得,你也是个疯子。”
“那——我们不是很相配吗?”
“……什么?”
“疯子和疯子,”季臻捏着他的手,笑着看他,“那很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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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还没去过北海道(。
等去过之后可能会再回来修修这三章吧(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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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 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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