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天,那个电话都没再打过来过。
元旦节一过,一中又开始了往常的上课。
上课时间,季臻一只手撑着脑袋听着课,另一只手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漫不经心。
按理来说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来学校,因为他早已经收到了国外名牌大学的offer。出身于季家的他,生来就带有各类资本,不用担心吃喝用度,有的是钱和时间挥霍,连来一中读书的理由都只是“想体验一下国内高中”。
“诶。”许勉戳了戳自己这个同桌的胳膊肘,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还要来啊?回家玩不好吗?”
季臻左右手交换任务,这下他右手撑着下巴,换左手继续在纸上勾勾画画。看似在看黑板,实则是垂眸看着自己笔下的画,“不好。”
许勉:“?”
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收回目光,却不小心瞥见季臻的草稿纸。季臻画的是人物,看得出来季家从小就践行精英教育——季少爷显然是懂画画的,水平非常不错。
虽然只是季臻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的人形,可人物仿佛就已经活了,要从纸里跳脱出来。
而整张画,最抓人的莫过于是季臻画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呢?
忧郁又多情,眉毛微微皱着,让人只是看一眼,都不忍再多看。
许勉:“什么意思,来学校不听课,上课画画?”
那还不如回家?
季臻一脸正色:“谁说我来听课的?”
“那你是来画画的?”
“嗯。”季臻回答得顺理成章。
许勉:“……”
许勉又瞟了一眼季臻手上的那幅画。出于好奇,他很想知道季臻画的谁。
季臻画得很好,许勉看上去觉得这人现实生活中应该也是个很好看的人,又觉得有点眼熟。
他正想再多看一眼,季臻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把画翻过去了。
许勉:“?”
不给看?
真小气。
第一节课结束,第二节课是英语,老师比较严格,如果再画画的话,估计会被发现。
许勉心想,这次季臻肯定会好好听课了吧。
然而等他一侧头,却发现季臻在专心看一本书。
许勉:“?”
许勉好奇,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季臻头也不抬,“认真听课。”
许勉撇撇嘴。
“大家听听季臻的范文。”英语老师突然叫到季臻的名字。
季臻根本没听课,但是突然听到老师叫他也不慌,他游刃有余地站了起来,仗着自己的身高,看了一眼周围同学桌子上摆着的卷子——是昨天的模拟小考。
然后他就开始现场拿出自己的卷子。
周围有同学道:“老师!季臻没听课!”
英语老师:“等什么时候,你们能考满分了,你们也能不听课!”
“这不公平老师,季臻人家是已经拿到国外学校录取通知书的人……”
“就是就是,我们怎么敢跟他比,据说季臻托福120!”
季臻不慌不忙地找出了自己的卷子,还不忘在此期间把自己手里的书给好好地合上,轻轻地放到一边。
看上去十分珍惜。
也正因如此,许勉看到了这本书的封皮。
干净素雅的封面。
《<Goodbye>再续》。
作者:余情。
“余情”。
扫到这个名字,许勉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
很熟悉。
应该说,很对人都对他不陌生。
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也很多人已经忘记了,余情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四年前,颇为引起一阵轰动的天才少年作家,年少成名,年仅13岁,就在创新作文大赛上以特等奖的惊人成绩出道。其实本身作文大赛得奖没什么惊人,只不过因为那一届情况特殊,当时和他一起参加比赛的,大多是有经验的、小有名气的作家。
换言之,他是在一群有写作经验、有粉丝基础的作家里脱颖而出,从而引起了无数人的注目。
许勉为什么这么熟悉呢,是因为他妈就是干编辑的。
当初没少跟他念叨,看着他就感叹“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原来这么大”,对于干编辑的他妈来说,余情绝对算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和天才。
也因此,对于许勉来说,余情这个人并不陌生。
后来,他也不断从他妈口中听到了更多关于余情的消息。
余情在他14岁那年,写出了一本中篇小说《<Goodbye>再续》,此后更是一举出名。出名到什么程度,据说这部作品一出版便引起了国内文学界的轰动,更是引起了海外的注意。
余情的这部作品也被一个日本编辑赏识,被翻译成了日文,在海外再次出版,一举夺下第二年芥川文学奖。
那一年,刚好是芥川奖成立的第百年。
似乎是命运,也似乎是天意,余情成为了芥川奖百年得主。
所以,余情是一个什么人?
评委组也好,出版方也好,最终给他的一个评价,只汇成了一句——
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作家,成年人也无法写出来的优秀笔触,李白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天才一落笔就是半幅人生。
只不过……
“只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咯!”大课间,同学们兴奋地凑在一起,其中一个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他当初那个书都是假的!请的代笔!根本不是他写的!”
“不是说是请人润了色的吗?”
“润色也润不出啊!他现在都写不出来新的小说了!”
又有人道:“嗨,都是过去的事了,管他是不是代笔,都不能否认他现在不行了的事实!”
“说起来,出版小说这种东西,哪会是很容易的一件事?看看他自命不凡的那副样子,真恶心……”
“你们不知道,他当时在女生那儿可有人气了,没办法,他那张脸就是会骗人……”
“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神经病。”
这些话没有依据,也没有考证,但就是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说出来了。
众说纷纭,人云亦云。一个人沦为大家的谈资,是件太过容易的事。
许勉和季臻一起做完操回教室,一路上听到不少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余情的名字又被频频提起,上一次被提得这么频繁还是在他刚入学一中的时候。
那时候大家都对他充满了好奇,好奇的倒不是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才能,得了什么奖,而是最直观的——
余情有一张非常好看的脸。
皮肤冷白,瞳孔深而亮。鼻梁挺拔,头发有时会有些长,眉头总是不会完全舒展开,嘴角仿佛天生下垂,看上去很少笑,整个人气质忧郁。
当时很多人都被他迷住,不止是他的脸,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气质。
他忧郁、沉静,像是安静的湖面,只是站在那里,就会吸引人上前去驻足。
是那么的吸引人,和周围一群同龄人格格不入。不,别说在一中了,可能在全世界,也找不到几个像余情那样的人了。
只是很快,大家发现,余情并不是一个能结交的人。和他聊天,他只会跟你说什么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太宰治,或者是陀斯妥耶夫……什么人,名字都念不顺。很快,就没人去找他聊天了。
他的行为举动也和大部分的同龄人略有不同,他敏感、尖锐,总是有一些大胆的想法和举动,就如弃考。
他似乎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想过主动去融入班级和同学里,渐渐的,大家对他的评价就变了。
譬如现在。
许勉撇了撇嘴:“这些人真恶心,嫉妒就直说呗。”
季臻就站在他旁边,两手插在衣兜里,一张帅气的脸上面无表情。
只是路过那群男生的时候——
“砰——”
一声巨响,那群男生本来趴在栏杆上窃窃私语,猝不及防被季臻一脚踹飞,第一个被踹飞之后倒之后倒在第二个人身上,连带着旁边一连串的也都被前一个人的体重弄倒,像是葫芦娃连着爷爷,摔倒一大片,一时间场面十分滑稽。
“谁啊?!谁踹老子?!”
季臻淡淡收回腿,就站在一边,光明正大得像是在说:是我,怎么了?
这些人还真不敢怎么,一看到是季臻,都闭了嘴。
许勉在一旁小声道:“活该,谁叫你们蛐蛐。”
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些骚动。
一个女生匆忙跑上楼,边跑边喊,“有谁看到老师了吗?!”
“老师?这么多老师,你找哪个?”
“去办公室找啊!”
“没找到!”那个女生显然很着急。
“哦对,今天老师都去开年级会了来着……”
女生道:“或者有谁是余情班上的吗?有谁知道他是在哪个班上的吗?!”
“余情”。
这个名字一出来,现场更是安静,刚才聚在一起讨论余情的那几个男生都面面相觑。
“怎么了?”有人问。
“余情在校门口——疯了!”
所有人都看到,在女生甚至还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季臻就已经飞奔着跑了出去。
*
今天,余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起床的时候,看见外面雾蒙蒙的,天空像是被网住了,他也被网住了。
有些难受。
早上起床的时候,他盯着外面的阴天天气,母亲敲了敲门,发现他在发呆。
“今天去学校吗?”母亲轻声问。
余情没有回答。
母亲说:“你爸现在出门了。今天还是去学校,好吗?不然被他发现你没去上课,他会生气的。”
余情还是没说话。
只是九点的时候,他走出了房间门。
他又重新套上了“学生”的壳子,问:“现在还能去上课吗?”
已经快上第二节课了。
母亲立马道:“能,吃点东西再走吧?”
“吃不下。”
“……行,那换了衣服就走吧。”
母亲理着他的衣领,他穿着一中蓝白相间的冬季校服,里面是两件毛衣。因为身体原因,他总是怕冷。
母亲又帮他仔细地系上围巾,是红色的,颜色温暖,会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好好读书,回来别惹你爸生气,好吗?”
余情表情淡漠,点了点头。
磨蹭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余母说:“干脆打车吧?”
余情“嗯”了一声。
他被裹成一只可爱的小企鹅,一歪一歪、慢吞吞地走到小区大门,打了辆出租车。
他家里学校不远,只需要过一个跨江大桥,但是今天路上出了点车祸,硬生生在桥上堵了二十分钟才到学校。
“一共三十元。”司机说。
余情没有现金,但是他是走读生,所以随身带着手机。
他拿起手机,解锁,手机支付。
付完钱后,下车。一中大门有一个长长的楼梯,他边上楼梯,边看消息。
聊天界面里,有母亲发来的消息,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还有一个新的好友添加申请,他没有多想,点进去看,准备不管是谁都拒绝掉。
结果,点开的那一瞬间,余情直接愣在台阶上,心脏骤停了一瞬。
吓人血腥的头像,十分有冲击力。
余情并不怕鬼神,也不怕血腥场面。
但是这个陌生人扑面而来的恶意,让他一瞬间感到无措、彷徨、招架不住,继而手一抖,手机就直接被摔在了台阶上,四分五裂,屏幕却仍然坚强地亮着,像是在提醒他——他有多让人厌恶。
血腥恐怖的头像下,还有好几条好友申请的备注信息:
写不出来就别写了
你写的东西谁会看?
你长得倒是好看,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给你出版?
承认吧你就是一个没天赋的废物
你不会再写出任何作品了
余情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从头像上移开,就看到了这些留言。他瞳孔颤栗,很快蔓延至全身,他开始全身发抖。
冷静、冷静。他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沮丧,不要害怕,只是无关紧要的恶作剧——
离校门口还有几步楼梯的距离,他想抬起腿继续往前走——然而哪怕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不到。现在他还站在楼梯上,说实话很危险,但余情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要摆脱,要逃离——
不要管,不要听,不要看。
然而一则则的消息,像是一道道的诅咒。
他脑子里突然一片混乱,一边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一边是他现在无法再拿起笔的现实。两边撕扯着他,而他却被卡在两者之间。
不知不觉中他跪在了台阶上,甚至可以说是趴在了台阶上,额头磕着上一台台阶,他感受着尖锐又冷硬的阶梯边缘,整个人持续不断地发抖,战栗。
他一手抓着左边胸口处的外套,冷汗涔涔,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狰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姿态有多么不体面,更不知道已经有无数人好奇地凑了过来,周围渐渐聚集了很多声音,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心脏开始收缩发痛,余情跪在台阶上,远远的,他听到有人像是在他耳边说话,又像是离他很远。
“同学?同学你怎么了?”
有人想要靠近他。
余情张张嘴,说:“我难受。”
“我很痛苦。”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得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