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之邈疏于对电中同学的了解，所以并非刚刚饭间听到的那样，电中的初中部其实是不在一起的。银砂市电力局中学共有两个校区。主校区是初中部加高中部，还有个南校区在市郊。那已经是十多年前修建的，只有初中，因而也成为电中本部高中的一部分生源。申木迩自初中以来便在主校区就读，但因高中是同班同学，她知道荀锐就来自南校。从那里考过来中考成绩需要遥遥领先，故一开始他几乎无异议地中选了学委。
两人在高二以前唯一的交集便是运动会的报名，那时他已经当上了代理体委；不过她知道荀锐一直对自己知根知底，因为荀母是家委会的成员。稍加了解，就会发现这个永远目空一切的小姑娘出身医学世家，很多时候连老师都会向申智洁咨询一些基础的用药问题。由于一家子都是爽快的行事作风，申木迩倒是给家长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钱之邈来以前，荀锐甚至都能称得上她在这个班里的熟人。两人座位挨得很近，她经常有机会趁着他的好哥们拿不会的题请教他时偷听。但这不妨碍她认为他很夸张，就比如化学课发的自印教案上出现了超前内容，明明宣布一句不用做就能过去的事，他要先说“啊？咱们要讲到溶度积了吗？哦，确实那样做比较简单呢”以超经意露出。
话虽如此，那段日子她可谓过得非常如鱼得水。她只用把学习这件野蛮原始的任务完成；而且因与同学的距离不远不近，她甚至不需要费心掌握那些社会性的技能。也许在无起无伏的生活中，她唯一感兴趣的课外活动是听他们讨论正副校长权力之争。
有关邓修竹宋写秋关系不和的传闻恰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因为逐渐有人发现邓修竹许久没有露面过了。一开始是说他多次缺席重大活动属于玩忽职守，但宋写秋那里一切都照常，也从未传出校长之席迭位的消息，才渐渐有人怀疑另有隐情。当然，旁人的猜测并不要紧，关于此事申木迩心头唯一隐隐掠过的疑惑是，以往她都处于八卦消息的上游，那些未来得及加工的事实由于三姓的缘故几乎都是冒泡一般浮现在她眼前的，为何这回需要靠自己去捕捉呢？
她知道三姓对电中投资甚多，不然奉终钧是死活上不起这个市重点的。关系如此密切，三姓对主副校长之争一无所知才属反常……莫非真是有人在捣鬼？
但还是那句话，并不要紧，她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来我总要切断所有与什么钱家奉家的往来，唯一义务是向伯父伯母尽孝。不过那已经是毕业后的打算。
申木迩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和荀锐的关系会拉近，这一日可能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毕竟万一真到了三姓不中用的时候，要是自己遇上了什么困难，就按她形影相吊的做派，回过头来唯一能求助得上的昔日同窗只有他一个。俗话说得好，在你有难时帮你的人绝非你帮过的人，而正是曾帮过你的人——他给自己的那点学习上的小恩小惠虽微不足道，也足以看出他是位贵人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荀锐会如此惊世骇俗地破他们稀薄的情谊而入。她的一切困惑应该都是从他开始的。
时至今日，申木迩仍能记起那节体育课。高二的某个下午，男生女生双双解散后照常各自去抢羽毛球场地，他俩恰巧就在登记借羽毛球时相遇。当时体育组办公室只有他们二人，荀锐貌似是望着她签名的那处字迹，语气阴森得仿佛一只附于人身的老阴鬼：“原来那个叫奉趋朝的老头是你们三姓的族长。”
“你们三姓”这个字眼弄得她很不舒服。申家一直是跟三姓名誉割席的状态，电中理科实验班也是她凭实力考进来的……他怎么会当面跟她讨论这个？只是在望向他的一瞬间，他面上的阴霾便猛地褪去，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申木迩莫名地提起了警惕，见对方抛来的是句陈述句，便很理所当然地不置一词，然后置若罔闻地转身离去。
她因一直思考着他不清不楚的试探，打球时一直不在状态，丢了好几个球。她只得烦躁地跟同学打招呼说自己要休息会儿，继而倚着体育馆的落地窗坐下。
从这里恰好可以平视学校里每栋教学楼的楼顶，申木迩陡然想起似乎就在前几天有一个六班的女生从顶楼坠亡。这件事她了解得详细，包括那位女生的姓名、人际关系、心理状况，总之处处透露着诡异，说是无一处监控拍到她坠楼的过程。女生妈妈也惨，据闻哭得昏天黑地还晕了过去，至今体虚得下不了床。
窗边打来错落的午后日光，她被刺激得睁不开眼，好在老师吹哨集合了。下楼时申木迩相当随意地问了句：“苍心叶原来是哪个初中？”
球搭子立刻答道：“南校啊。我跟他们以前都是一个班的。”
“还有这茬？”申木迩终于有一种路越走越开的感觉，“他们？”
“妈呀，您是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荀锐还有10号20号他们……荀锐苍心叶两个人从小就认识……一直到高中都在一所学校……”
现在则是完全走到了出口。她把那些不重要的人名过滤成学号，总算理解为什么荀锐莫名其妙来招惹她了。即使眼下她猜不到背后有什么隐情，听他兴师问罪的意思，也不难想到三姓藏着什么秘密。
若真叫荀锐抓到了什么三姓的把柄，并且是个有关坠楼案的血腥把柄，一旦他把一些东西放出去，三姓就将声名狼藉，申木迩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非她真情实意地在意三姓的所谓荣光前程，事实是没了这个大家，他们姓申的这个小家必定会跟着受牵连，而那样有损自己的安宁。
她暂且不计较是哪个狗娘养的在背地里干缺德事，因为那可以在万事皆休后由长辈们清算；但如今荀锐算计到她头上，她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准备去应对他。在此之前，首先需要确定的是她想象中的“把柄”内容如何。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申木迩不缺和荀锐打交道的机会，故在那次可疑暗示的不久后，她应了马太效应地等到他的主动。
“……我们不需要你骗我我骗你，我只是把这些事实告诉你。”他声音沙哑地在体育馆积灰严重的旧器材室里对她道完事情全貌，令她很难分清他究竟是为了预防呛灰还是在极力克制着沸腾的心情。
“奉趋朝、宋写秋与那日给苍心叶急救的主刀医生联合起来谋害了她，这就是你的猜测，对吗？”
“我没有得到任何实质证据，但我可以给你描述我的亲眼所见。”
“不用了。”她只觉疲惫，最不希望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如你所说，我们不必彼此欺骗。我现在只想要你告诉我，苍心叶葬礼是哪天？到时我能不能参加？”
“她妈妈身体状态有所好转，准备在周日办葬礼。至于能否参加葬礼，我想你并没有问我的意思。”
没错，就是溜她也会溜进现场。这场信息密集的对话仍是以陈述句收尾的。
其实在收尾以前，申木迩就得出了一条结论：荀锐是想和她合作把苍心叶之死查清。
但很遗憾，他们不能同路。如果他要把其中关于三姓的漏洞给逐个捅穿，那么她则需要把它们逐个填上。她就是这么自私地唯爱平淡的生活，不惜漠视他人生命。
话说回来，现在的局面分为了三个部分：擅自代表三姓私联其它势力的奉趋朝，早有谋财害命征兆的副校长宋写秋，以及闻所未闻的第三方。已知先前与三姓交好的实为真正的校长邓修竹，不过这个“先前”可能已经是一年前邓校长还露面的时候，这证明宋写秋确实觊觎他们的资源而动了些手脚，是为邓修竹消失的原因；而那个第三方，想必就是荀锐未说出口的目睹，在事件中或许承担了中介的作用。
换言之，目前她需要获取的线索有：邓修竹的去向，宋写秋出手的动机，最重要的是奉趋朝扮演的角色。好就好在这些都非事件的最末端，她正可以钻空子去专攻二级的非机密的资料。
三姓协会成员的身份令她在调用资料时非常便利。一个轻轻的无恶意的窃取，她便只需要以小孩子不懂事找着玩的搪塞过去，而手握实权同时愈加病重的钱歌弦绝对懒得限制这些细枝末节的资源共享。于是赶在苍心叶葬礼前，她得知了欲得知的一切——
邓修竹或许出于慈善，早在多年以前签署了一份志愿器官捐献的合同，在且仅在市第一医院进行了登记；宋写秋于去年年末确诊尿毒症，虽是早期，仍迫需手术，而短期内肾源排队过程漫长；奉趋朝的立场就不太光明，但申木迩清楚他越年老越多疑，不轻易泄露自己的动向给协会当属正常决定。
即使目前没有证据指向那份捐献协议生效，怀疑邓修竹确确实实已死也足够充分了，而他的死把宋写秋送上了权力更大的平台，可谓受益无穷，这是动机其一；此外，回忆起来宋写秋今年确实没有去年那般威风，恰恰证明了她的病况属实，意味着需要更快的排队通道，但那哪会有插队快呢……是了，假如苍心叶能与宋写秋配型，杀了她反而能得到一手的肾源。苍心叶是未成年人，说服她的监护人同意器官捐献即可，而她家人现今都精神不振，对宋写秋这个既要又要的老巫婆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个恐怖的猜想开始迅速地在申木迩脑海中蔓延。但愿是她想多了，但愿一切还来得及。她不会相信荀锐，所以需要一个完全远离事件中心的旁观者——和苍心叶关系不那么亲密却有起码的责任心的于舫——来当她的奸细。只有时刻紧盯苍心叶火化的相关事宜，才能确保她的器官没有被忽悠走。
直到又过了两个月，夏天到来时，宋写秋政权非但没有倾塌，这老女人反而气色极佳。申木迩发现了不对，她相信荀锐也发现了。不过这回他似乎再没有来找她沟通的意思，显然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合作。
唯一的解释是，宋写秋早已暗中安排了院线势力取出了苍心叶的那颗肾。若真是如此，那一切恐怕才刚刚起头。
申木迩能按住骚动的心，但她知道荀锐不可能。从钱之邈返回银砂就读高三开始，她便发现他身边似乎总有荀锐。这动机就好推断多了：她不配合，钱之邈却也是三姓的人，无论如何总能做看三姓的茬的一步棋——不过荀锐好像并不知道，钱家自钱豫则这代往下与三姓的交流便甚少，寄希望于钱之邈提供些什么有用的信息可谓是天方夜谭，她简直被他们整笑了。
不过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三姓原先是死水一潭，钱家凭此机会重新找回了存在感，在水面上泛起涟漪，那帮爱内斗的奉家老贼当然是闲不住出来搅屎。事实证明他们的浑水摸鱼之计生效了，而钱之邈便在死水蒸腾出的水雾中晕头转向，被迫接受了许多三姓相关信息。再让这么个手上已经有货的二愣子去跟荀锐接触，一切就又将回到解放前。
于是在奉终钧组局的那日，申木迩自这些疑团浮现以来第一次出手做了一件事：
“离荀锐远一点，这是我的忠告。”
警告起效了。见钱之邈甘愿投身平凡生活，申木迩便自然地放下心来；荀锐那边毫无动静，想必他也遇到了瓶颈，她只好暗自祈祷他别憋个大的。她的本意是回归安宁踏实的生活，如今的一派祥和尽管是假象，也算没辜负她的期望。
真真又切切，自高三开学至学年末尾，唯一令她疑惑的只有辛钰衫一人。诚然她至今仍会思考这个性情孤僻的美男子与三姓中其他两家是否有交集，但她不打算纠结这个与苍心叶之案毫不相干的疑点——
因为高考已经结束了。
不必再为三姓名誉患得患失，也不必再在意前程是否有路障。她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从未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只要问心无愧，从今以后她和所有案子都毫无瓜葛。至于这故事的第二部分，拼图的另一半，总有一天会由荀锐划着桨主动靠过来。申木迩始终这么坚信。
巧就巧在如今三姓内部乱成一锅粥，而她将要远离他们，这令她理直气壮地生出了利用过后的幸灾乐祸。没错，三姓垮台了，时机成熟了，她兑现了曾向钱之邈许下的承诺、可以全身而退了。
别无话说
下一章将来到我最期待的一章，第一卷人物会全部上来谢个幕，我是说全部。当然戏份还没完哈
*标题概要都是《BOX》的内容。日后我还敢夹带更多私货，期待的话请多多为我投票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BOX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